天水派雖然是玄門第一派, 收徒的條件卻非常苛刻,心性不佳、天賦不高的人統統都會被拒之門外,隻留下精英中的精英。也因此, 天水派的門徒著實不多,即便把全京市乃至於周邊地區的人全都召集過來,也隻是二十一個罷了。


    由於學會了道法, 掌握了普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這些弟子都很傲氣, 來了之後並不聽從警方的指揮, 甚至連個正眼也不看閻部長, 隻是圍攏在長生身邊, 等他發話。


    閻部長對天水派的印象越發跌落穀底, 暗自憋了一會兒氣才道:“走吧,我帶你們去那些女孩失蹤的地方看看。馬遊的空間原本是不能移動的, 失蹤的人一定會被困在失蹤的地方,隻是我們看不見而已。但現在不一樣了, 馬遊在逃跑的過程中似乎領悟了讓空間移動的方法,可以把在別處殺死的人的屍體搬運到幸福廣場來,所以我們現在也不知道那些女孩究竟在哪裏。他能成長到如今這個地步, 真是多虧了長生大師。”


    閻部長忍不住諷刺了一句。他是軍隊出身, 平生最恨的就是沒有大局觀和紀律性的人。而長生和林念慈的肆意妄為實實在在犯了他的忌諱,還把一樁原本可以順利破獲的案子弄成了世紀慘案。如今整個京市都籠罩在恐怖的陰雲中, 網絡上各種猜測和謠傳,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因為這個, 閻部長沒少被上級訓斥, 肩頭的重擔簡直快要把他壓垮。像他這種鐵骨錚錚的硬漢,在抵達幸福廣場之後也忍不住哭了一場。是以, 看見間接導致了這樁慘案的長生等人,他臉上的厭惡根本掩飾不住。


    長生默默忍受了他的諷刺,一名天水派精英卻受不了這個氣,當即質問:“馬遊發瘋跟我大師兄有什麽關係?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我們能來是你們的幸運,我們要是不想來,你們求都求不動!再他媽陰陽怪氣,信不信我們立刻走人!我師兄好心救人還被你們怨上了是不是?”


    天水派在玄門素來以作風強硬著稱,所以門下弟子也都一個比一個傲氣。他們根本不把自己當成俗世中人,而是一種更為超脫的存在,所以不管對方是不是高官,想罵了當場就罵。


    閻部長犯不著與一個小輩爭吵,一則他覺得這些人的心態既傲慢又麻木,與他們討論大局觀簡直是對牛彈琴;二則,另一頭還有很多人需要救援,他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他隻是抖了抖麵皮就沉默下來,眼神卻有些發狠。這個天水派簡直是一顆毒瘤,等馬遊的事告一段落,他一定要好好整頓整頓天水派在俗世的據點!


    長生自知理虧,喝止了師弟的話,卻並沒有解釋清楚其中的緣由。很明顯,師父沒有告訴他們具體的情況,隻說讓他們來給警方收拾爛攤子,卻沒告訴他們這爛攤子本就是天水派的弟子造成的。


    長生身為天水派的首徒,比較看重臉麵,內心琢磨一番,終是什麽都沒說。他不解釋,羞愧的長真、林念恩和林念慈也就選擇了沉默。


    為了盡快把所有人都救出來,閻部長動用了直升飛機。當他把這撥人帶到距離最近的一名女性的失蹤地點時,聯絡員打來一個電話,語氣非常焦急:“部長,馬遊殺人的視頻如今在網絡上已經傳遍了,民眾感到非常恐慌,眼下正紛紛湧入超市搶購食品和日用品,還有的超市遭到了打砸和搶劫,外麵已經亂了套了!部長,我們要不要啟動戰時緊急狀態?”


    隻有在發生大規模恐怖襲擊或者極端惡劣的死亡事件時,政府才會啟動戰時緊急狀態,對全城進行管控。但那樣的管控隻能防得住人,根本防不住神出鬼沒的馬遊。


    明知道這樣做隻是徒勞,閻部長還是選擇了同意。他沒有辦法對付馬遊,隻能針對民眾做一些安排,以防發生更大的動.亂。他把情況報告給上級,上級也予以批準。於是在他掛斷電話後,京市的各個區域都響起了警笛的長鳴。


    空氣中沒有硝煙的氣味,卻已經具備了大戰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行走在這種氛圍中的長生脊背越來越佝僂,竟是連頭都抬不起來。直到此時他才恍然意識到,梵伽羅的那一句“千古罪人”究竟夾帶著多麽可怕的重壓。


    長真不時看看大師兄,眼皮子直抖。林念恩和林念慈互相攙扶著向前走,麵容很平靜,眼眶裏卻早已蓄滿淚水。尚且年輕的他們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內心折磨和考驗。


    閻部長快速走到某小區的門口,指著眼前的台階說道:“其中一名女性就是在這裏消失的,你們看看她還在不在?”


    林念慈已經沒有靈力,隻能看向同樣是靈者的一名師兄,那人正是之前怒懟過閻部長的精英弟子。


    “人還在,沒挪動。”該弟子伸手感應片刻,語氣滿帶傲然:“我來畫陣,不出一小時就能把她救出來。”


    閻部長點點頭,到底還是誠心誠意地說了一句謝謝。隻要能救人,他隨時可以放下.身段。


    該弟子取出一張黃表紙就地畫陣,幾名同門從旁協助,動作飛快。畫好了陣,他們的額頭已布滿汗珠,眉眼間也顯露出一些疲憊,可見僅僅隻是描繪線條也是一樁極耗費心力的事。


    見那名弟子剛放下朱砂筆就準備輸入靈力,長生立刻提醒,“啟動這種陣法需要很龐大的靈力,我們四個的修為都被抽空了,你們需要幾個人一起上才能支撐得住。”


    該弟子搖搖頭,語氣傲然:“師兄,我先啟動看看,如果不行他們再補上。”


    長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勸。他忽然之間發現,原來驕傲自負、剛愎武斷、固執己見,已經成了天水派大行其道的門風。他是如此、長真是如此、林念恩和林念慈亦是如此,這些師弟師妹們雖然修為不濟,論起傲慢竟也絲毫不遜於他們。


    天水派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長生低下頭,漫無邊際地思考著,與此同時,那名弟子已把畫著陣法的黃表紙拋入空中,掌心一攝,啟動了陣法。


    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遮擋。當白光變得柔和,眾人也隨之放下手時,那名弟子竟已麵如枯槁、頭發雪白,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一抬手一放手的時間有多長?少則一秒,多則兩秒,然而就在這短短的兩秒鍾內,這名原本身體強壯的弟子竟變得比風燭殘年的老人還虛弱,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站在他身後的一名弟子馬上衝過去,把手搭在他肩頭全力馳援。


    但是還不夠,這兩個人加在一起也隻堅持了五六秒便讓散發著璀璨白光的陣法開始明滅閃爍,仿佛隨時會功虧一簣;隨後第三個人加入進去,使幾近熄滅的陣法恢複穩定,時長卻也不過十幾秒;緊接著是第四個人、第五個人、第六個人……


    長生他們四個實力很強,但別人也不差,一下上去六個,這下總行了吧?當所有人都以為這次鐵定可以打開那異度空間時,由陣法的線條演化而成的門竟然又開始慢慢變淡,似有消失的跡象。


    “再上去幾個。”長生的嗓音在發抖。


    於是又有兩名弟子加入進去,卻隻是讓那扇門停留在空中,並未繼續凝成實體。


    “再上!”長生的嗓子眼像是被烙鐵燙過,每一個字都帶著破音。


    又有兩名弟子把手搭上去,於瞬間被抽空了修為。停留在原地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驚懼惶然地不敢再上前。


    林念恩不敢置信地喊道:“這不對!他們十個人的修為難道還抵不過我們四個嗎?我們四個都能把門打開,他們為什麽打不開?”


    “你還看不明白嗎?凶手的實力變強了!”長生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話音剛落,閻部長就接到一個電話,聯絡員用沉痛的語氣匯報:“部長,剛才我們在一處工地的工棚裏發現了二十二具成年男性的屍體,均死於絞殺,屍塊非常整齊,可以確定是馬遊幹的。另有十三名女性失蹤,其中一名女性叫杜莎莎,是網紅,微博粉絲四千萬,流量非常大,也比較有號召力。她是在街頭直播唱歌的時候被馬遊抓走的,當時她的直播間裏有二十萬網友目睹了這一事件。閻部長,我們公關部已經壓不住社會輿論了,您看怎麽辦?”


    閻部長整個人都快爆炸了,對著手機怒吼:“壓不住就別壓了,先把民眾安撫好!你們馬上發通知,讓市民在凶手落網之前盡量待在家,別外出!”


    那頭連聲答應下來,閻部長用力摁掉這個電話,轉而撥通了一個號碼,上一秒還帶著火星的語氣下一秒就摻入了和風細雨:“喂,是梵老師嗎?你們那邊進度如何?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當然要查清楚,隻有找到馬遊的弱點才能把他抓住,這一點我是明白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我能理解,您別急,目前我們還控製得住局麵。好好好,再見,您忙。”


    閻部長放下手機,看見還在勉強支撐著那扇虛虛實實的門的天水派眾人,不禁一陣頭疼。


    長生也是頭疼欲裂。眼看那扇門離徹底凝實還差一線,他急忙催促:“再上去一個人,陣法快要全開了!”


    餘下的弟子卻都站在原地猶豫不決。能有今天的實力,他們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淚水、汗水甚至是血水。誰的修為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平時折損一絲也會心疼,更何況是瞬間被抽空?如果心境圓滿,打坐三五個月就能練回來;如果心境有缺,怕是三五年都會停滯不前。三五個月的時間已經很寶貴,更何況是三五年?


    這樣一想,餘下的弟子竟都陷入了沉默。


    瞥見頻頻搖頭麵露鄙夷的閻部長,長生蒼白如紙的臉慢慢漲成了紫紅色。他從未覺得如此狼狽過,曾經帶給他無盡榮耀的宗門,此時卻令他蒙羞。不,應該說是他先給宗門蒙了羞,然後這些人又把更多的羞辱和難堪潑灑在宗門威名赫赫的匾額上。從今以後,天水派拿什麽去統禦玄門?又拿什麽在俗世立足?


    “上啊!快上!”長生的嗓子裏濺出幾顆血沫,近乎於絕望地吼道:“再上去一個,否則你們所有人都會被即刻逐出天水派!”


    長真怒而握拳,卻又礙於門規不能砸在這些人的臉上。


    林念慈忍不住跨前一步,想加入隊伍,卻被林念恩拉住了衣袖。他搖搖頭,無聲說道:不能再去了,再去你會死的!


    殺了那麽多人,馬遊的實力已經強大到連他們這些修道之人都難以想象的地步。


    最先啟動陣法的那名弟子噴出一口鮮血,原本年輕俊朗的臉龐看著看著幹癟下去,竟離魂飛魄散、粉身碎骨隻差一線。與他感情頗好的兩名弟子終於跑上前,加入了啟動陣法的行列。


    有了這兩個人的助力,那虛虛實實的門才終於敞開一條縫,露出一個幽綠的空間。那空間狹窄、逼仄、鏽跡斑斑,裏麵困著一名哭到崩潰的女子。看見門縫和外麵的人,她立刻撲過來呼救。


    門縫開啟的速度非常慢,慢到仿佛這扇門有千斤重,而且還有一股龐大的反推力從門後傳來,與這十幾個人相互較勁兒。排在隊伍最後的那名弟子聲嘶力竭地喊道:“不好了,馬遊好像發現我們的動作了,他在關閉空間!快快快,再來幾個人幫忙!”


    長生身體微微搖晃了一瞬,似乎快要暈厥,卻又扶住長真的肩膀勉強站直,果斷下令:“你們所有人一起上,一鼓作氣把門推開!”


    站在一旁觀望的弟子大多存有私心,一開始不上,後來不上,現在就更不願意上。情況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他們上去了能有什麽用?不過是白白浪費修為而已!


    其中一人立刻扯出一塊遮羞布:“師兄,我們所有人都折在這裏,誰去抓馬遊?你總得留幾個人支應吧?”


    “我不需要支應,我隻想救人!你們給我上!”長生徹底爆發了,吼出這句話時竟噴出一口鮮血。


    長真嚇得驚呼一聲,林念恩和林念慈則齊齊撲上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大師兄。就在幾人一來一往說話的功夫,那扇門被一股巨力猛地關死,由白光組成的陣法也驟然熄滅,用全身力氣支撐這一切的天水派弟子齊齊躺倒,最前麵的那個已奄奄一息、命懸一線;中間的幾個頭發全白,滿臉刀刻一般的皺紋;最後幾個看著還好,卻也修為全失。


    連一扇門都還沒推開,天水派竟已折進去十二個精英弟子,而知非道長這次總共才派出二十一名弟子,剩下九人要麽實力低微,要麽膽小怕事,要麽心存私欲,都不堪大用。


    長生看著懸在空中漸漸燒成灰的黃表紙,再看看修為全毀甚至性命垂危的師弟師妹,最後看看那群死活不願伸出援手的同門,心髒不由一陣絞痛。


    林念慈躲在他身後倉皇四顧,用手捂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痛哭聲。


    但是這還沒完,當那張畫著陣法的黃表紙落在地上漸漸燃燒成灰燼時,半空忽然落下傾盆血雨,將它徹底澆熄。剛才還隔著一扇門大聲呼救的女孩,這時已變成了一堆齊齊整整的屍塊。


    馬遊知道他們在對抗自己,於是用一條鮮活的生命和淋漓的鮮血給了他們一個刻骨銘心的警告。


    看見這一幕,長生終於口噴鮮血,驟然倒地。慌忙接住他的林念慈放開嗓子嚎啕大哭,一聲接聲地說著對不起。


    然而世界上最無用的話,大約就是在犯錯之後的這一句“對不起”,因為它什麽都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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