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已經抱不動日漸長大的女兒了, 隻能將她半摟在懷裏,急急忙忙往巷外拖,“翎翎, 走,咱們快回家。”她低垂著頭,完全避開了梵伽羅的視線, 甚至不敢向他討要一個說法。


    但小女孩卻倔強地掙紮著,尖聲嘶吼:“我不走, 我不走, 我要殺了他!”


    “翎翎乖,我們快走!別鬧!”女人一瞬間怒氣暴漲,卻在觸及女兒怨恨的目光時又緩緩放軟了語氣:“媽媽帶你去醫院看看,你脖子都青了!”被梵伽羅提到半空時, 緊繃的衣領的確把小女孩的脖子勒出了痕跡,不過這點淤傷與許藝洋已然斷裂的脖頸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麽。


    “我不走, 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小女孩胡亂抓撓著母親的臉,口中喊出的話讓人不寒而栗。在母親麵前, 她早已習慣了唯我獨尊、高高在上的態度,於是她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人都應該像母親這般對待自己。


    她惡狠狠地盯視梵伽羅, 陰毒的目光像一隻完全喪失了人性的獸,但她今年也才十歲而已。


    其實人類剛出生的時候和獸類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沒有父母的悉心教導, 他們將不具備人性,不會懂得善惡, 也不會使用語言和智慧。可以說人性是父母贈予孩子最初也最珍貴的禮物,但眼前這個孩子的父母卻恰恰相反,他們在她擁有了獨立意識後竟慢慢剝奪了她的人性,讓她變成了一個魔鬼。


    由於特殊的能力和堅定的信念,她可以讓思想單純的孩子輕易地喜歡上她,但世界上的人千差萬別,總有那麽幾個會不喜歡她,難道這些人就理當被她視為異端抹殺嗎?當她進入成年人的世界,發現更多人不喜歡自己,難道也都殺掉嗎?


    圍繞在一個人身邊的人會有很多,譬如家人、親族、朋友、愛人、同事等等,在這些人裏,能有30%的人喜歡這個人就已經很不錯了,餘下的那些人不會喜歡,也沒有義務喜歡,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而這70%的人在小女孩的眼中卻是必須被抹殺的,這樣的想法何其冷血?


    梵伽羅直勾勾地回視小女孩,目光也陰鷙地可怕。如果說小女孩還是一隻未曾完全成長的猛獸,那他已經是一隻擇人而噬的巨獸了。


    在這場無聲的交鋒中,小女孩終於低下頭,露出膽怯的表情。當然,這種膽怯隻是很微弱的一種應激反應,孩子都是記吃不記打的,一旦離開梵伽羅,回到讓她倍感安心舒適的環境,她又會固態萌發。教育孩子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絕非一兩次的挫敗能夠使其矯正。


    見女兒不再掙紮尖叫,女人連忙拖著她往外走。但圍觀的群眾卻不同意了,將巷口死死堵住,高喊道:“別走啊,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來!”


    “打孩子的人看上去好麵熟!”


    “是梵伽羅啊!我剛才竟然沒認出來!”


    “啊,是詛咒梵凱旋會病死,並且在電視上罵蘇楓溪是怪物的那個梵伽羅嗎?他怎麽連孩子都打,太過分了吧!”


    “這個人真的很爛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能讓他走,一定要報警抓他!”


    “快讓讓,快讓讓,警察來了!”


    於是半小時後,梵伽羅便坐在了城西分局的審訊室裏,兩名警察正在咄咄逼人地審問他,可他的神念卻分裂開來,一半監控著小女孩,一半照看著許藝洋。現在他已經知道了,小女孩名叫蕭言翎,今年十歲,不但人長得漂亮,成績也非常優異,還在某寶給各大童裝店當平麵模特,頗有一些粉絲;其母叫做溫桂雲,在某寶開了一家服裝旗艦店,生意非常紅火,近年來賺到了數億身家,算得上是京市新貴;其父名叫蕭潤民,是某科技公司的主管,如今正在趕來警局的路上。


    蕭言翎這會兒正趴在媽媽懷裏,與警察一起看監控。


    “什麽都沒拍到,那邊的監控頭壞了。”警察指著白花花的電腦屏幕說道。


    溫桂雲暗暗鬆了一口氣,蕭言翎卻不幹了,尖聲道:“肯定有拍到,不會壞的!你再看一遍,快看啊!”


    她頤指氣使的態度令警察不適地皺眉,卻還是耐著性子放了一遍監控。這一次,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空白的畫麵竟變成了清晰的影像,梵伽羅牽著小男孩和小女孩慢慢走進暗巷,完了蹲下身與小女孩說話,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危險,轉身想跑,卻被小男孩一把推進水坑,砸了一塊石頭。梵伽羅非但沒阻止小男孩欺負人的舉動,還一隻手把小女孩提起來,另一隻手捂住小女孩的臉,像是要把對方捂死。


    “我靠,這一大一小都是惡霸啊!”圍在電腦旁的眾位警員發出驚呼。


    小女孩尖聲道:“這下可以抓他了嗎?可以判他死刑嗎?”


    “當然可以抓他了,死刑有點困難,還得看審訊的結果。”負責翻看監控的警察安撫道:“小姑娘別怕,壞人都會得到懲罰的。”


    “對,壞人都會得到懲罰,他應該消失!”小女孩尖銳的語氣和狠毒的表情引起了眾人的不適,卻也沒讓他們多想。小孩子嘛,說話總是口無遮攔的,更何況她剛才還受到了那麽大的驚嚇。


    她的母親溫桂雲全程呆坐一旁,完全沒有發言權,眉宇間緩緩籠上一層陰霾。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她原本是想躲開梵伽羅的,卻沒料還是與他撞上了。孩子她爸知道了肯定又會很生氣吧。


    她捂了捂臉,無力再想。


    另一頭,被安置在舒適的休息室的許藝洋也正在接受兩名女警的問詢。當然,她們的態度是十分溫柔且小心的,半點都不敢讓孩子產生恐怖的聯想,因為她們調查過孩子的基本情況,知道他曾是一個受虐兒,心裏還帶著未曾愈合的傷。


    “洋洋,先喝點東西緩一緩。”一名女警把一杯溫熱的牛奶遞過去。


    “我要,哥哥。”許藝洋搖搖頭,滿臉迫切渴望。


    “哥哥還有事,一會兒就過來。”別的暫且不提,梵伽羅對待這個孩子的用心卻是值得肯定的,否則孩子不會對他如此依戀。


    “一會兒,是,多久?”急切之下,許藝洋竟連說話都流利多了。


    “這個說不準呢。洋洋,你們為什麽那樣對待蕭言翎?如果你不說清楚,你哥哥可能還要在那邊待很久,你也想快點看見他吧?”女警循循善誘。


    許藝洋明白了,指了指自己始終耷拉著的左手:“她欺負我!”他隻是太善良單純,卻一點兒也不笨,所以他知道不能讓別人看見自己斷裂的脖子和左腿,因為這兩個地方若是傷到了,他是不可能好端端地行走的。他隻需把另一處無關痛癢的傷指出來就能博得這些大人的同情。


    果然,女警撩起他的袖子,查看了他的骨頭後驚呼道:“這孩子的左手斷了!”


    另一名女警感到十分不可思議:“真的斷了?可他竟然沒喊疼!他是怎麽忍下來的?”


    “他以前的經曆讓他對疼痛的感知變遲鈍了吧!快點,我們得帶他去醫院,不能再拖了!”


    兩名女警準備去抱許藝洋,卻被他躲開了。他靈活地跳下椅子,朝門外跑,別的警察看見了想抓他,兩名女警卻連連高呼阻攔:“別碰他,他的左手已經斷了!這會兒不知道有多疼!天啊,這個孩子真是太……”


    她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堅強的孩子,對梵伽羅的憤怒也因為孩子的遭遇而大大降低。如果是因為自己的孩子受了欺負才那樣對待別人家的孩子,倒也可以理解。孩子的手都斷了,哪個真心疼愛孩子的家長能壓得住內心的憤怒?


    許藝洋無需指引就順著大哥哥的神念跑到審訊室門口,砰砰砰地敲門。


    裏麵的警察還以為是同事來了,問也不問就跑去開門,腋下卻鑽進一個小身影,徑直奔到始終未曾開腔的梵伽羅身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裏泛出淚花。


    “喲!這孩子怎麽跑來了?負責帶他的人呢?”


    “我們來了,我們來了!隊長,你出來一下,我們跟你匯報一下情況。”兩名女警看了看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這才衝負責主審的警察招手。


    十幾分鍾後,兩名警察回來了,看向梵伽羅的目光已不如之前冷厲:“我們調查過了,許藝洋是自己摔傷的,跟蕭言翎沒關係。”


    “那孩子很危險,如果放任下去,她的身邊會不斷出現死亡。”梵伽羅把小小的孩子圈在懷裏,終於說出了自打進入警察局之後的第一句話。


    “她壞!”許藝洋堅定地點頭,短短的眉毛豎得直直的,像一頭憤怒的小獅子。


    “小朋友,說謊是不對的,你們學校的老師說了,你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跟別人沒關係。還有,梵先生,請你不要在孩子麵前說這種危言聳聽的話,對他影響不好。”警察無奈地扶額。他起初以為梵伽羅是什麽戀.童.癖或虐.待狂,結果鬧了半天竟然是為了給自家孩子出氣!這也太……


    “梵先生,孩子的手摔斷了的確很嚴重,我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手段太過激了,這樣,你把孩子交給我們的同事,我們先帶孩子去醫院治療,你留下等蕭言翎的父親,然後我們幫你們雙方做一個調解行嗎?孩子的傷最重要。”


    梵伽羅輕輕撫摸著許藝洋的斷臂,未曾表態,許藝洋卻已急切地喊起來:“不去!隻要,哥哥!”


    兩名警察還要再勸,審訊室的門又一次被敲響,一名年輕警員探頭進來,小聲道:“有人來保釋梵先生,蕭言翎的父親也來了,說是不準備起訴。”


    目前兩個孩子都沒出什麽大事,還上升不到觸犯刑法的地步,所以公安機關也不能提起公訴,一切還得看受害者家屬的意願。如果受害者家屬一力主張追究責任,那麽他們可以自己向法院提交訴狀,如果他們不準備追究,這件事就隻能算了,公安機關也無權幹預。


    兩名警察了解到事情原委後對梵伽羅的惡感早已降低不少,雖然他手段太過激烈,但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他能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那般對待許藝洋,就足以證明他不是一個壞人。


    “梵先生,你可以走了,有鑒於孩子受了傷,並且隻信任你一個,所以我們不打算拘留你,你趕緊帶他去醫院吧。”警察敞開審訊室的門說道。


    “謝謝。那個孩子……”梵伽羅走到門口的時候停步,似乎想說什麽,卻又默默收回了未盡之語。現在無論他說什麽都是毫無意義的,在悲劇真正到來之前,沒有人會認為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能對他人甚至是這個社會造成毀滅性的災難。


    他牽著許藝洋的右手走出審訊室,卻見宋博士正斜倚在窗邊眺望遠方。聽見腳步聲,他立刻回頭看過來,卻什麽都沒問,隻是把自己昂貴精致的領帶做成護帶,套在孩子的脖子裏,又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斷手搭上去。


    梵伽羅知道孩子不會疼,所以根本沒想到這一茬,但即便如此,他漆黑的眼裏依然滲出濃濃的感激。


    “宋博士,你是及時雨嗎?”他笑著低語。


    宋睿也低聲笑了,環住青年的肩膀說道:“走吧,送你們回家。我剛才跟那家人談過了,他們已經簽了諒解書。”


    想起那個惡魔一般的孩子,梵伽羅被溫情覆蓋的眼眸立刻籠罩了一層寒霜。他朝會客室看了一眼,卻發現一名男子正推門出來,滿臉都是焦慮和怒色。瞥見宋睿,他愣了愣,然後就意識到了梵伽羅和許藝洋的身份。


    但他的表現卻完全不像受害者家屬,反倒快步走過來,深深鞠躬:“梵先生,對不起!孩子的傷勢怎麽樣?要不要我們陪你們去醫院?所有醫療費都由我們來出,真是太抱歉了!”


    “蕭先生,您沒有必要這樣,我們調查過了,許藝洋的傷與您的女兒沒有關係。”一名警察連忙阻止他犯傻的行為。


    蕭潤民卻隻是苦笑一聲,無法解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的真相,當女兒殺害了家裏的狗之後他就明白,這個孩子已經被他們毀了。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她現在竟然連同類也敢下手!


    接到妻子的電話時,他內心的惶惑和恐懼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


    而梵伽羅的話卻讓他往更恐怖的深淵裏滑去:“有一就有二,**的閥門一旦開啟就再也無法關閉,那孩子已經失控了。”


    “還會有更多的受害者嗎?”蕭潤民臉色大變,隨後悲哀道:“當然,我早應該想到的,她的脾氣越來越壞,都是我們害了她,是我們沒教育好。”


    “如果你想尋求幫助,可以來找我。”梵伽羅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子口袋,卻發現裏麵沒裝名片,不由愣了一秒。


    宋睿理所當然地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燙金名片。


    梵伽羅勾唇接過,交給蕭潤民,徐徐道:“通過這個電話號碼,你總能找到我。”是的,這是一張宋博士的名片,不過沒關係,找到宋博士就等於找到他,更何況在緊急情況下,宋博士也有能力解決很多麻煩。


    蕭潤民用顫抖的雙手捧住名片,而宋睿則快步走到前麵去了。他怕自己太過愉悅的表情會被青年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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