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一直靜坐於黑暗中, 未曾對幕布投去一瞥,也未曾與任何人產生任何一句交流的梵伽羅,在計時牌走到最後一秒鍾的時候交出了一張素描――一張與隱藏在幕布後的照片一模一樣的素描。


    當導播將他的素描與節目組挑中的照片切換在同一塊大屏幕上時, 宋溫暖張著嘴、瞪著眼,驚愕又駭然地看著這一幕。


    宋睿以手掩麵,發出了似滿足又似遺憾的歎息。他終究還是親眼見證了梵伽羅的奇異之處, 也終於明白孫影交上來的那張死亡素描是如何在平淡中驚心動魄地產生。然而這揭開了所有謎團的一幕卻沒能滿足他內心的求知欲,反倒讓他陷入更深的困惑。


    他隱隱約約預感到――哪怕耗盡餘生, 哪怕窮盡學識, 他對這個人的了解恐怕都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表象而已;他可能永遠不會明白他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宋睿搖搖頭,再一次發出歎息。他無法想象是怎樣的環境孕育了這個獨特的人,他想知道,他極度渴望。


    另外三名評委已經看傻眼了, 用顫巍巍的指尖指著大屏幕,震撼莫名地道:“他他他, 他直接把照片畫出來了!”


    宋溫暖的臉頰由白皙慢慢變成了紅得滴血,聯想到自己之前故意針對並貶低梵伽羅的那番話, 再看一看他比任何人都強悍也更可怕的通靈能力,她竟頭一次覺得羞恥和難堪。她嘴巴張了張, 卻幹澀地說不出一句話,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無比沙啞地道:“堂哥, 那張死亡素描……”


    她連在鏡頭前隱藏自己和堂哥的關係都忘了。


    宋睿略一頷首, 嗓音透著一點輕快:“啊,之前忘了告訴你, 孫影提供的那張死亡素描,警方事先已經查證過,的確是梵伽羅在高一澤墜樓前親手描繪,監控器正巧捕捉到這一幕。”所以梵伽羅才會成為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當然,這些題外話就不值得在這裏說了。


    宋溫暖臉頰臊得通紅,眼珠子一轉,不敢置信地問道:“堂哥,你早就知道那張死亡素描是真的,那你剛才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故意讓我出醜吧?”


    堂哥要是一來就跟她解釋清楚那張死亡素描的事,她肯定不會當著鏡頭的麵大放厥詞!這下好了,她原本是想打梵伽羅的臉,在第一次測試結束後,她剛才扇出去的那些巴掌卻全都狠狠扇回她自己臉上,那叫一個響亮,那就一個丟人!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要想透過這塊幕布感應到照片的內容是何等困難。因為在按下暫停鍵之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這擁有數百萬張照片的圖庫裏會有哪一張照片屏雀中選。


    她已經可以想象當節目播出之後,看見梵伽羅神異表現的觀眾會用何等辛辣的詞句嘲諷她此前的狂妄無知。


    思及此,宋溫暖哀嚎一聲,竟是有些羞於見人。


    宋睿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麵,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記得你們的節目是百分百真實的,也會忠實還原每一個人的表現,更不會為了替某人遮醜而進行剪輯?這些話還算數嗎?”


    宋溫暖太了解堂哥有多腹黑了,他是在提醒她別為了給自己挽尊就把她剛才被梵伽羅狠狠打臉的鏡頭都刪掉。他竟然如此維護一個隻見過兩麵的人!


    宋溫暖強扯出一抹笑容,咬著牙根說道:“當然,我向來說話算話。在我們這檔節目裏,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會把每一個精彩的鏡頭都播出去。”她非常明白,等這段內容發布在網絡上,曾經諷刺梵伽羅裝神弄鬼的那些人會是如何地難以置信,相對的,這檔真人秀又會如何地搶占頭條成為爆款!


    梵伽羅表現得越優異,她的節目就會越紅火,她為什麽不播?宋溫暖轉頭便給導播發了一條信息,讓他再給梵伽羅安排一些鏡頭。這個人絕對是這檔節目最大的黑馬!


    計時牌再次恢複了30:00,第二次測試即將開始。宋溫暖把紅色的暫停鍵推到林博士麵前,笑著提議:“我們五個人各自挑一張照片吧,這樣更能彰顯節目組的公平。”


    “好的,那我按咯!”林博士看向正中間的大屏幕,那上麵眼花繚亂地滾動著照片,幾乎每一秒鍾便能掠過兩三張,叫人根本看不清具體的圖案。他隨意等待了一會兒,然後重重拍下按鈕,飛速滾動的照片戛然而止,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張開嘴,支著尖銳的毒牙,對著屏幕前的人做出凶猛攻擊的動作,整幅畫麵極具衝擊力。


    “選的真好,我喜歡爬行動物。”錢博士興味一笑,其餘兩位博士則撇開頭,略感不適。


    與此同時,這張照片已出現在幕布後的投影儀上,外場主持人通過耳麥獲悉了這一消息,連忙說道:“好的,第二次測試開始了,請大家各展神通。”


    這張照片的能量波動明顯要比上一張小得多,以至於那位長相明豔的女子和臉色慘白的少女不得不離開座位,走上舞台。倒是那名年輕道士依然站在台下,輕蔑地看著那些離幕布越來越近,正拚命發功的人。


    把每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都打量了一遍,道士回過頭看向坐在最後一排,從始至終都沒動過的梵伽羅,笑得越發輕蔑。


    他滿以為梵伽羅根本就沒有提交上一回合的答案,但事實上,負責跟拍梵伽羅的攝影師正捏著那張黑人兒童的素描,既驚且駭地暗忖:這答案是正確的嗎?幕布後的照片是這張嗎?應該是吧?一定是吧!


    現場的所有工作人員其實都不知道幕布後隱藏著什麽,但在親眼見證了這張素描的誕生後,攝影師卻莫名奇妙卻又無比篤定地相信――梵伽羅的體內一定蓄積著什麽古怪的東西,他的氣場與所有人都不同!


    導播切換了七個近景,七張各有特色的麵孔出現在觀察室內的監控器上。


    麵容滄桑的黑袍大叔又一次搖起銅鈴,悠長的鈴聲在空曠的大廳內回蕩,叮鈴,叮鈴,叮鈴……密密地織,密密地響,帶回無數或有用或無用的信息;臉色慘白的少女往幕布前站了站,卻又不知怎的,忽然連連後退,還用雙手捂住頭臉,像是在防禦什麽,她的母親忙把她抱住,低聲安慰;容貌明豔的女子雙手環胸脊背挺直地站在幕布前,雙目不斷凝聚流光,似在窺視;阿火貼得極近地去嗅聞幕布,嘴裏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麽;丁浦航完全沒去關注幕布後的東西,而是眼睛放光地看著美豔女子,似乎對她更感興趣;身穿道袍的年輕男子站在光線昏暗的地方,勾著唇,笑得勝券在握。


    最後一塊顯示屏上,梵伽羅低垂的眉眼和沉靜的麵容始終未曾改變,他甚至連腳步都未曾挪移一下。


    宋溫暖長久地盯著梵伽羅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似乎想透過屏幕,看穿對方的所思所想。


    卻在這時,梵伽羅忽然抬眸,順著頭頂數十個監控器中的一個,輕飄飄地看了過來。與此同時,不偏不倚,正正中中地擺放在宋溫暖桌上的那麵顯示屏便投射出了他洞若觀火的鋒利視線。


    宋溫暖被這利刃一般的眼狠狠刺了一下,不免心驚肉跳地忖道:真是見了鬼了,那麽多監控器,那麽多顯示屏,那麽多隨機傳回的畫麵,梵伽羅怎麽每一次都能找準正窺探他的人會通過哪一個監控器和哪一塊顯示屏與他對視?他難道開了天眼?


    瞥見她的失態,宋睿低聲提醒:“梵伽羅的直覺很敏銳。”


    “我現在知道了。”宋溫暖勉強定了定神,然後翻開一遝選手資料,順著顯示屏一一介紹過去:“這位黑袍選手叫元中州,46歲,是一名修行者,不修佛,不修道,修心;這位道士道號崇明,來自於雲都觀,從小在觀裏長大,今年20歲;這位身材一級棒的美女名叫朱希雅,25歲,苗族人,修習的是巫術;這位柔弱的小美女名叫何靜蓮,今年剛滿18歲,身體似乎很不好,目前輟學中,隻能在媽媽的陪同下參加比賽。但是據說她的能力很強,十裏八鄉的人都愛找她通靈,在當地頗有盛名;這位大帥哥名叫丁浦航,今年27歲,聽說開了好幾家公司,資產上億,是一位成功人士,來參加我們的節目隻是玩玩而已,但目前來看能力似乎很不錯;這是阿火,來自於喜馬拉雅山的深穀,洪紮族人,今年19歲,嗅覺非常靈敏;這位是梵伽羅,想必大家都認識。”


    宋溫暖看著這七個人,斷言道:“目前我最看好的就是他們,我們這檔節目真的不容造假,一輪、兩輪、三輪地比下去,所有人都會原形畢露。好了,我們就默默等待他們的表現吧。”


    這一次的測試似乎比上一次難一些,元中州還在搖著鈴,臉上的每一根皺褶都暗藏困惑;朱希雅和阿火站在幕布前感應,至今還沒有頭緒;倒是何靜蓮和崇明似乎明白了什麽,已走到安靜的角落整理思緒去了;站在舞台邊緣縱觀所有選手的丁浦航瞥了何靜蓮和崇明一眼,便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這時候,梵伽羅提起筆,開始流暢地描繪,細細的筆管在紙上打著圈,扭著褶,勾出一條遒勁粗壯、環繞盤踞的肢體;然後是一個三角形的腦袋,閃著寒光的眼;大張的口裏滴著毒液鋒利的牙,和那一片一片細細密密的鱗;最後塗上深深淺淺的斑塊,讓這副畫作即便隻有黑白灰三色,竟也顯得五彩斑斕。


    “快快快,切特寫!”導播激動的嗓音傳入負責跟拍梵伽羅的攝影師的耳麥裏。


    攝影師立刻切了一個近景。


    導播猶不滿意,厲聲嗬斥:“再近一點!”


    攝影師一再拉近焦距,導播的嗬斥卻始終不停:“再近,再近,再近!好了好了好了!可以了,定住不動!”


    在這一刻,攝影師似乎明白了什麽,再看向梵伽羅時目光已帶上了震撼和敬畏。若是這幅素描與幕布後的照片不一樣,導播為什麽那麽激動?梵伽羅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被鏡頭放大了很多的素描與照片正並排顯示在中間的大屏幕上,觀察室內的幾位評委看著一黑白、一彩色,卻在所有細節上都能完美重合的兩張圖,竟一句話都說不出。


    與此同時,另外六位據說能力十分強悍的通靈者正陸續寫下答案。


    元中州:【動物、冰冷、危險。】


    崇明:【蛇。】


    何靜蓮:【攻擊!】


    朱希雅:【某種危險的動物。】


    阿火:【爬行動物。】


    丁浦航:【正準備發動攻擊的毒蛇。】


    他們都對這張照片的內容做出了感應,有的說對了一部分,有的說對了全部,但他們堪稱神異的表現,在梵伽羅一氣嗬成的素描麵前竟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又如此的平淡乏味。


    “這算什麽啊?”宋溫暖目中閃爍著奇異的光,似笑似歎地說道:“這都算什麽呀?當別人苦苦感應時,他已經全都看見了嗎?”


    宋睿睨她一眼,一字一句說道:“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世界上有這麽一種人,他們並不需要任何實質性的接觸,隻需一絲靈光或一個閃念,就能獲悉很多東西。他們的眼睛能洞穿過去、明晰現在,堪破未來。他們能透過你的眼看見你之所見,也能透過你的鼻嗅見你之所聞,亦能透過你的舌嚐見你之所嚐,甚至能透過你的心窺探你之所想。隻要他願意,你的感知就是他的感知,你的思想就是他的思想,你的過去就是他的過去,你的現在就是他的現在,而你的未來,亦可以是他的未來。你隻能調動身體去了解這個世界,而他卻能調動全部神識去探索一切未知。世間所有,皆為他之媒介。”


    宋睿在堂妹疑惑的目光中補充道:“這是我和梵伽羅第一見麵時,他所做的自我介紹。如何,你能理解這樣的存在嗎?”


    宋溫暖慢慢轉頭,慢慢睜大眼睛看著屏幕上的青年,然後慢慢搖頭,嗓音無比沙啞:“我不能,即便是親眼看見,我也無法理解!這真的太超出我的想象了!”


    宋睿低不可聞地歎息:“我也是,但我渴望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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