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清冽的嗓音傳來, 沒有一絲半點的遲疑:“報警吧沈先生。”


    沈友全嗓音沙啞地道:“你也覺得……”


    他話沒說完,梵伽羅便輕聲道了一句“噓”,示意他安靜。


    沈友全現在哪裏敢不聽他的話, 立刻就閉緊了嘴巴,一雙眼睛左右亂看,緊張地像做賊一樣。果然, 他剛打住話頭,鍾慧璐就急匆匆地奔上二樓, 拽住他的手臂, 拉低他的手腕,聲色俱厲:“你在給誰打電話?你想報警?這樣會害死饒饒的你知不知道?”


    “我沒報警,我在給朋友打電話借錢!你以為五千萬對我來說隻是個小數目嗎?我才四十出頭,農村出身, 我雖然年薪千萬,但是這些錢都花在了房產和投資上。這棟別墅是新買的, 總價兩億六千萬,在你的要求下, 我全額付的款;我還給你投資創辦了一個時尚品牌,現在正在運作, 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錢!我的流動資金已所剩無幾,你讓我上哪兒去湊五千萬?把房子和你的公司賣了嗎?啊?”


    聽說要賣自己的公司, 鍾慧璐果然不敢開腔了。她盯著已然碎裂的手機屏幕看了一眼, 發現上麵隻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並不是110, 這才鬆開丈夫的手。


    “不要報警,我寧願花錢買那80%的存活機會,也不願陪警察去賭命。友全,孩子是最重要的,沒了錢咱們還能再掙,孩子是最重要的,你記住!”鍾慧璐噙著淚再三叮囑。


    沈友全麵上點頭,實則內心更感冰寒。這個女人是真的在擔心沈玉饒的安危,否則不會發瘋一般阻止自己報警。然而,若是被綁架的人換成靈靈,她還會這樣憂心如焚嗎?答案他不用問便能猜到,不會的,她不會;媽不會;爸也不會;甚至連以前的自己都不會。


    沈友全的眼眶又濕潤了,不得不扭過頭,飛快擦了擦眼角。


    的確,他也知道,發生綁架案的那些人家大多數不會報警,而報了警的一般都是付不起贖金,實在是走投無路的。若是他不知道沈玉饒不是自己的種,他現在也不會堅定報警的決心,而是為了確保孩子的安全,急急忙忙籌錢去了。


    沈友全在鍾慧璐的監視中走到走廊盡頭,低聲說道:“剛才是我……妻子。”說出“妻子”這兩個字時,他的舌尖仿佛觸到了尖銳的玻璃渣,刺得生疼。


    “我知道。”梵伽羅語氣和緩。


    沈友全默了默。是啊,這人智通鬼神,否則又怎麽會在鍾慧璐尚未靠近時就阻止了自己的話?他應該能感應到自己現在的狀況吧?這種能力真是太神奇了。哦對,自己剛才想說什麽來著?好像是――你也覺得該報警?


    思及此,沈友全又是一陣後怕,緊接著便感到無比心煩。若是讓鍾慧璐聽見這句話,她肯定會當場發瘋,然後沒玩沒了地糾纏他,責罵他,逼著他拿出錢來!


    以往,沈友全看見鍾慧璐對沈玉饒無微不至的照顧,隻會覺得她溫柔賢惠、勤勞肯幹,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但現在,他想到的卻是,在這無微不至的背後分明暗藏著她對女兒的冷漠和忽視。她把所有母愛都給了沈玉饒,卻冷待甚至是苛待另一個孩子,她配做一個母親嗎?她是不是早已經知道兩個孩子的父親是不同的?


    想到這裏,沈友全的身體忽然僵硬了,因為他很快便意識到了另一個更為可怕的事實,若鍾慧璐早就知道兩個孩子擁有不同的父親,那她對女兒的苛刻冷漠,是不是也代表著她對孩子的父親並無一點愛意?對於母親來說,隻要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那都是一樣的,沒有血緣不同的分別,但他們的父親卻有親疏遠近之分。


    換言之,在鍾慧璐心裏,她愛沈玉饒便等於愛沈玉饒的父親,她冷待沈玉靈就等於她厭憎沈玉靈的父親,而沈玉靈的父親不正是自己嗎?


    沈友全立刻看向窗外,隱藏起自己因為憤怒而徹底扭曲的臉。他咬著牙根說道:“梵先生,我現在就去報警。”


    不要為了一個不值得愛的女人而喪失良知和底線,不要!他反複告誡自己,這才打消了對沈玉饒置之不理的念頭。


    “沈玉饒會怎樣?”經過劇烈的掙紮後,他嗓音沙啞地問。


    “他會沒事的。”梵伽羅語氣淡淡地說道:“您最好一個人去報警,不要讓家裏的任何人知道。如果有必要,您可以告知警察我的存在。”


    “好好,我現在就去。”沈友全隻能不斷點頭,再三確認:“沈玉饒不會被撕票吧?”


    “不會。”梵伽羅似乎輕輕笑了,又似乎在歎息,隨後便道:“您如果實在不放心,我可以給您推薦一位專家,有他在,這樁案子會得到圓滿的解決。”


    “是誰?”沈友全立刻追問。


    “宋睿博士,他是城南分局的刑偵顧問,您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職業水準。”


    “宋睿博士?好好,我記住了,梵先生,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的小囡囡今天就回不來了!你放心,等這件事了了,我一定幫你解決那兩樁官司!”沈友全哽咽著掛斷了電話,又狼狽萬分地抹了把臉。所謂無知者無畏,他以前怎麽敢用那樣傲慢的態度去麵對梵先生?從今以後,他一定會對世間所有的未知都保持敬畏!


    鍾慧璐一直站在樓梯口盯著他,努力辨認著他的口型,以確定他沒有中途掛斷那個陌生的電話,改去撥打110。


    “沒借到錢嗎?”看見丈夫流著淚的臉,鍾慧璐不安地問道。


    “沒有,這麽大一筆錢,這一時半會兒的誰拿得出來?就算是銀行也得事先預約。我去找會計師,你別等我,先睡吧。我得算算我名下有多少投資可以套現。”沈友全腳步匆匆地跑下樓。


    鍾慧璐也跟著跑下去,看見丈夫焦急、慌亂、六神無主的模樣,她反倒安心了。丈夫對兒子果然看得很重,是不可能不出錢救人的,剛才是她想多了。


    “沈總,你去哪兒?要我送你嗎?”龍成生立刻站起來發問。


    “不用送了,我去找我的私人會計。我得馬上把財產變現,時間不多了,再不快點我怕饒饒受更多罪。家裏老的老,小的小,麻煩你多照看著點,我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人隻有你了。”沈友全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


    龍成生見他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隻好打消跟他一起出去的念頭,並再三保證自己會照顧好家裏。


    ---


    一小時後,風塵仆仆的沈友全已經被安置在城南分局的接待室內,兩名年輕警員坐在他對麵,一個拿著錄音設備,一個打開筆記本做文字記錄。


    “……綁匪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剃板寸的年輕警員問道。


    “對,之後再打就一直關機,隻說讓我三天內準備好五千萬。”沈友全十分冷靜地講述著他所知道的一切,這樣的態度根本不像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倒更像一個旁觀者。


    兩名警員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接著吩咐道:“這樣吧,沈先生,您先去籌錢,我們這邊同時也會展開調查,稍後我們帶上設備去你家,看看綁匪還會不會打電話進來,若是再打來,我們會讓技術員追蹤他的方位。”


    “我不想付贖金,”沈友全坦然地說道,“所以才來報警。”


    兩名警員瞪眼看他,臉上明晃晃地寫著一行字――你這個禽獸!


    沈友全苦澀一笑,解釋道:“反正這件事我也不準備瞞著,實話跟你們說吧,其實沈玉饒並不是我的種,是我的妻子和別人鬼混之下的產物。五千萬對我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得賣基金、賣股票、賣公司股份去籌錢,由於投資忽然中斷,後續我還將損失更多錢;沒了公司股份,我也將失去現有的亞洲區總裁的地位。在來的路上我算了算,這些損失加起來,數目大概在三億上下,足以令我傷筋動骨。至少在將來的八到十年內,我在事業上將很難翻身。為了一個非親生的孩子犧牲這麽大,我覺得不值。”


    一旦撤回所有父愛,又撇去僅存的那點憐憫,沈友全簡直冷靜到可怕的程度。他把一個藍色的文件夾遞過去,繼續道:“這是親子鑒定書,你們看看吧。”


    兩名年輕警員壓下滿心“握草”,翻開鑒定書看了看,然後目光敏銳地定格在了日期上。


    “五月二十二日,不就是今天嗎?今天剛確定兒子不是親生的,他就被綁架了,沈先生,這會不會太巧?而且據我所知,你的兩個孩子是雙胞胎吧?他們生下來的時候肯定做過體檢,在血型上應該沒有問題,否則你不會現在才產生懷疑。同母異父的雙胞胎在世界上極其罕見,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這種事是真實存在的,你怎麽會忽然去做鑒定?沈先生,你的話疑點太多,我們需要你做出合理的解釋。”


    兩名警員目光灼灼地盯著沈友全,已然把他當成了重點懷疑對象。


    沈友全滿心不適地開口,“我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你們懷疑這件事是我幹的,隻因我對鍾慧璐懷恨在心便雇人去綁架沈玉饒,以此展開報複。不,我還沒卑鄙到那個程度,我直接讓他們走人就是了。再說了,如果這事是我監守自盜,我能來警局報案?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兩名警員互相對視,然後解釋道:“沈先生,我們破獲的所有綁架案裏,父母和熟人作案的比重很大,所以我們必須先把最具嫌疑的人排除,才能找到正確的調查方向,這也是為孩子的安全負責,請你諒解並配合我們的工作。話說回來,你為什麽會忽然懷疑孩子的血緣?一般人應該想不到這一點吧?畢竟他們是雙胞胎,而且你的女兒還跟你長得很像。隻要你女兒在前邊擋著,你是不可能會去懷疑同為雙胞胎的兒子,你的行為真的很奇怪。”


    沈友全是名人,還曾帶著妻兒上過電視,兩名警員自然了解他的家庭狀況。


    發現警察死活都要弄明白這一點,沈友全想到梵伽羅的囑咐,於是坦白道:“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叫梵伽羅。”


    原本還極為嚴肅的兩名警員忽然便瞠目結舌了,然後猛然一拍桌麵,感歎道:“原來是他!難怪!這麽匪夷所思的事,也隻有他能一眼看透!”話落,兩人再看向沈友全時,眼裏的懷疑和審視已經全然被同情與憐憫取代,甚至還透著一點莫名其妙的羨慕。


    “你運氣蠻好的。”剃平頭的小警員由衷感歎。


    “啊,是的,能得到梵先生的指點真的是我的運氣,要不然我的女兒也會被綁架。”沈友全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來報案之前他還跟我說,若是能把案子交給宋睿博士處理,沈玉饒肯定能平安回來。”


    沈友全原本還為這個情理之外的要求感到忐忑,畢竟警察局不是他家開的,辦案人員得由領導指派,哪裏輪得到他指手畫腳?但奇怪的是,那小警員竟半點不虞或遲疑都沒有,拿起手機就給宋睿博士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原委說了。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接綁架案。”宋博士的態度雖然溫和,嗓音卻很冷,像某種無機質的金屬。


    沈友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不用見麵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地位超然的大人物。


    小警員壓低嗓音,慎重說道:“梵伽羅對報案人說,如果把這樁案子交給你處理,孩子一定能平安回來。”


    正準備堅定拒絕的宋睿:……


    沈友全十分知機,連忙補充道:“梵先生的原話是――您如果實在不放心,我可以給您推薦一位專家,有他在,這樁案子會得到圓滿的解決。宋睿博士,他是城南分局的刑偵顧問,您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職業水準。”


    宋睿平靜的語氣似乎掀起了一些波瀾:“他說他相信我的職業水準?他說我能圓滿解決這樁案子?”


    “是的,他是這麽說的。”沈友全連忙點頭。他雖然不能為沈玉饒犧牲自己的事業,卻可以為他做出一些努力。


    “好,我馬上過來。你們先查沈玉饒的生父,我有預感,這很重要。”那邊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宋睿博士正一邊打電話一邊換衣服。從置若罔聞到急切地加入,他堪稱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著實令沈友全感到吃驚。


    年輕警員連連答應,然後掛斷了電話。他盯著沈友全看了好一會兒,眼神越來越銳利,表情越來越嚴肅,當沈友全快頂不住時,他忽然熱切地問道:“我姓李,你可以叫我小李,請問梵先生有沒有提到我?他有沒有指定我來偵破這個案子?應該有吧?我可是被他攝過魂的,他很了解我的實力。”


    差點被盯出一身冷汗的沈友全:……


    老實說,你們都是梵先生的迷弟吧?是吧?他的招牌在警察局也太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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