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幕沒想到自己剛抵達小區就遇見了坐在車裏緩緩靠近的梵伽羅。他立刻在路邊停駐, 雙眼緊盯著青年那張似乎更白皙了一點,也更俊美了幾分的臉,喉嚨漸漸變得幹澀。


    是的, 他在緊張,因為他不知道這次造訪,自己將付出怎樣的代價。世界上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得到什麽,就得拿出同樣的, 甚至更高昂的代價去交換。正如父母把白林找來當他的命柱, 失去的是他們的生命和白家幾近十分之一的財富。


    梵伽羅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心性也頗為不定,那他會索取什麽呢?白幕猜測不到,於是便把自己能帶來的都帶來了。金錢對他而言自然是最廉價的, 其次是人脈、資源、人情。


    與此同時,一種隱秘而深沉地擔憂烙在他的心底, 讓他輾轉反側、焦慮不堪。若是梵伽羅不需要這些東西該怎麽辦?若是他比白林更貪婪、更毒辣呢?若是他想要的是他的自由、生命乃至於靈魂呢?這樣的交易他能否承受?又能否拒絕?要知道,白林隻是一個普通人便能把他逼到絕境, 而梵伽羅的能力卻是神鬼莫測,他可以對他做的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來的路上, 白幕的腦子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不要怪他把人想得太過不堪,實在是因為這個世界遠比人之所見更為黑暗。但是為了家族的延續, 為了旗下幾萬名員工的利益, 也為了自己,這一趟, 白幕不得不來。


    看見梵伽羅下了車,正與司機道別,他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再一次詢問自己――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嗎?不會重蹈覆轍?不會把另一個白林帶到身邊,繼而陷入更慘烈的水深火熱?


    當白幕猶豫掙紮的時候,趙文彥正好奇地打量他,心裏不由暗暗猜測他的來意。應該是衝梵伽羅來的吧,因為這人的命格似乎有些奇怪,離開他那個養兄之後一直在不斷地倒黴,各種離奇的遭遇早已成了商界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逆天改命了,海外的分公司忽然挖到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油田,國內的公司也口碑逆轉,股價飆升。他那個養兄被他整得傾家蕩產,連賣了兩個公司都沒法解困,還倒欠了幾十億的巨債。


    從岌岌可危到絕地反殺,白幕隻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如今人人都在議論他高超的手段,但眼下,趙文彥卻似乎明白了什麽。對方的逆天改命,很有可能是得益於梵伽羅的幫助。


    但他什麽都沒問,而是再一次真誠地說道:“謝謝,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已經自殺了。你知道的,我沒有能力擺脫蘇楓溪的控製,卻有能力讓這具身體不再被她利用。”


    “千萬不要有那樣的想法,死亡並不是終結,而是一切苦難的開始。”梵伽羅臉上的微笑忽然淡去,表情慢慢變得嚴肅。


    趙文彥慌神了,手足無措地道:“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以後無論陷入多困難的境地,我都會堅持下去,因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希望會忽然降臨。”而你就是我的希望。


    梵伽羅深深看進他的雙瞳,忽而牽唇一笑,“你說得對,堅持下去,希望便會降臨。”


    發現青年終於恢複了之前的溫柔與和悅,趙文彥不禁暗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他很害怕惹得梵伽羅不高興,但是這種感覺卻絕非像以前那般,是被一個人掌控了感情和思想,而是完全發自於他的本心與渴望。


    他迫切地希望能彌補對這個人的虧欠。


    但是梵伽羅卻感受不到他的心情,或者說沒有必要去感受。他略微欠身,禮貌道別。


    趙文彥還想拉著他多聊幾句,卻找不到有趣的話題,隻能悻悻然地把車開走。


    梵伽羅朝白幕走去,發現對方緊張地後退幾步,又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動,眉梢不由微挑,露出幾分興味的表情:“你在恐懼?為什麽?”


    白幕抿了抿幹燥的唇,征詢道:“梵先生,我們能進去說嗎?”


    梵伽羅卻沒有請他去自己家小坐的打算。那個家除了一張床、一張椅和一個浴缸,根本沒有別的東西。他就是再與社會脫節也知道,那不是一個適合待客的地方。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原本躲藏在草叢深土中嗡嗡嘶鳴的蟋蟀已完全停止了吵鬧,鳥兒也揮舞著翅膀從樹梢飛離,四周忽然變得一片死寂。


    白幕尚且沒有感覺,負責保護他的保鏢卻已經開始四下眺望,然後露出驚懼戒備的表情。這種安靜實在是太違反常理了,要知道,這裏可是山區,而且生態鏈一直以來都保護得很好,是不可能像一片焦土一般荒蕪寂靜的。在肉眼難以分辨的暗處,一定隱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梵伽羅不想讓這些人發現更多詭異之處,於是催促道:“我們就在這裏談吧,你找我是為了什麽?”


    白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被裁紙刀割傷的手背。


    梵伽羅恍然大悟,隨即道歉:“對不起,我似乎揮霍得太多了。”但是他到底揮霍了什麽,卻又半點沒加以說明。


    白幕正準備詢問,梵伽羅卻又一次開口:“這些都是現金?你帶它們招搖過市不覺得危險嗎?有一個很方便的發明似乎叫做銀行卡?”


    白幕默了默,幹澀道:“我以為你會更喜歡現金。”


    想起上一次自己向對方索取兩千元現金的事,梵伽羅不由輕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徹底驅走了周圍的死寂,也讓這個初夏之夜變得更為沁涼。他擺手道:“不,我不喜歡現金。白先生似乎誤會了什麽。”


    白幕非但沒覺得安穩,反倒心弦緊繃,呼吸急促。不要錢恰恰是他設想中最糟糕的局麵,因為其餘的東西都比金錢更珍貴,也更觸及他為自己設下的底線。若是梵伽羅索取的代價是他支付不起的,這些日子以來他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將再一次破滅。他恨透了這叵測的命運,卻無力改變。


    他本就蒼白的麵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頹下去,嗓音沙啞地問:“那你想要什麽?”與此同時,他的大腦正急速運轉著,試圖在這場談判中找到一兩個堪能拿得出手的籌碼。


    梵伽羅的回答卻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打算與我交換幸運嗎?上次那兩千塊不過是個玩笑而已,白先生,其實你不用付給我任何東西。”


    “什麽?”白幕的嗓音更沙啞了,喉嚨也在不斷緊縮。


    梵伽羅輕笑著解釋:“這麽跟白先生說吧――那些被人丟棄的垃圾,進入垃圾處理廠之後卻能變廢為寶,成為許多有價值的商品。同樣的,被白先生視為災難的晦氣和黴運,對我而言卻與寶物無異。我們倆其實是各取所需而已,談不上誰虧欠誰,誰求助於誰。”


    白幕沉默了很久才幹澀無比地道:“梵先生,你其實可以不用跟我明說的。你其實可以拿捏著這一點向我索取很多。你知道,在命運地操控下,我對你而言不啻於一隻待宰的羔羊。”


    這些話絕非精明的白幕會說的,他最應該做的,是馬上認同梵伽羅的話,然後心安理得地讓他再一次幫自己改命。但是,當他看著對方深邃、漆黑、卻無比明亮清澈的眼眸時,他便也選擇了坦誠以待,因為這個人值得這樣的坦誠以待。


    “我不喜歡被命運操控的感覺。不,不是不喜歡,而是憎惡。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麽要用自己最憎惡的方式去對待別人呢?”梵伽羅認真反問。


    白幕被問住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一個多麽簡單的道理,凡是讀過書的人張口便能將它背誦出來,但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個呢?而眼前的這個人,在最窮困、最落魄、最潦倒的時候都能堅守著它,堅守著這一份本心……


    白幕的臉頰慢慢由蒼白轉為緋紅,他在羞愧,為自己的偏狹和陰暗。


    “對不起,我……”他一句話沒說完,便已經被梵伽羅困在了牆壁和雙臂之間。梵伽羅隻有180公分,必須仰頭看他,氣勢卻強大得像一個主宰者。


    “別抗拒!”梵伽羅一邊低語一邊張開殷紅的薄唇,緩緩靠近白幕,像是在索吻。


    白幕渾身都僵硬了,心髒卻隱隱發燙。他應該掙紮,身體卻忠實地執行著梵伽羅的命令,不抗拒,不後退。


    拎著密碼箱的一眾保鏢看呆了,麵麵相覷中無聲問道:“怎麽辦?這種情況下的主顧需不需要我們保護?”答案當然是不需要,於是他們圍成一圈,背轉身去。


    白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梵伽羅緩緩靠近。他的後腦勺被這個人捧住,十指插.入他的發絲,輕輕按著他的頭皮,將他的腦袋往下壓,讓他們的雙唇越來越近,近到寸許,近到連呼吸和體溫都互相交融。


    “準備好了嗎?”梵伽羅再一次低問,噴出的氣息熏紅了白幕的臉。


    “準備好了。”白幕嗓音沙啞地回答,然而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準備些什麽。與男人接吻嗎?他似乎是直男,卻又為何無法抗拒?


    下一秒,梵伽羅忽然深深吸氣,與此同時,那些籠罩著白幕、侵染著白幕、攻占著白幕的濃黑晦氣開始猛烈旋轉、急速流竄,然後源源不斷地被梵伽羅納入口鼻,成為豐盈他身體,強大他神識的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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