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回到家之後就躺進灌滿水的浴缸, 沉沉睡了過去。若是近期無事發生,他這一睡便會睡足一天、兩天、三天,甚至更久, 直到某種預感將他喚醒。彌漫在小區四周的,肉眼看不見的黑氣仿佛受到吸引,正漸漸在一號樓上空凝聚, 然後似江海倒灌一般匯入小小的浴缸。


    不知過了多久,浴缸中原本清澈見底的水已經變成了黑色, 且徐徐冒著白色的霧氣, 屋內的溫度迅速跌破正常數值,而那些蛇蟲鼠蟻、鳥獸飛禽早已遠遠避開黑氣凝成的漩渦,並隱藏在暗處,發出不安的嘶吼或鳴叫。


    聚在保安亭裏打牌的幾名保安小聲議論道:“這是什麽動物在叫?怪}人的!”


    “好像是貓頭鷹。”


    “貓頭鷹的叫聲哪有這麽恐怖!”


    “是噪鵑。我已經好多年沒聽見噪鵑叫了。他們都說夜裏噪鵑一叫, 附近不是死人就是出禍!”


    “快別說了,我們這個小區出的禍還少嗎?”


    “真邪門!你們有沒有感覺到?最近幾天咱們這個小區的溫度明顯比外麵低。我汗流浹背地來上班, 進了小區卻還得加一件外套。”


    “是呀是呀,我也感覺到了!我晚上睡覺都得加一床被子!”


    “這又是什麽在叫?嘶嘶的, 像蛇吐信子。”


    “把電視聲音開大點,咱們繼續打牌!”


    “好好好, 打牌打牌!打累了你們就在值班室裏和我擠一擠得了。宿舍離這裏遠,你們也懶得再跑一趟不是?”


    “我們也是這個意思。打牌, 我叫地主!”


    幾人硬撐著打了一晚上的牌,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陽才各自頂著濃濃的黑眼圈回宿舍睡覺。而梵伽羅這一睡竟是沒了動靜,也不知何時才能蘇醒。


    ---


    白幕到家的時候不早也不晚, 剛好夜裏九點。看見他又一次自己駕車回來,管家李叔嚇壞了,一疊聲地央求他下回別再冒險。


    “我沒事。”白幕換上拖鞋大步朝二樓走去,一邊走一邊扯掉領帶,脫掉外套,露出沾滿血跡的襯衫。


    看見他的慘狀,李叔又是一陣大驚小怪,連忙通知住在別墅副樓的醫生趕緊過來處理。最近少爺遇見的危險越來越多,吃飯、走路、工作,甚至是睡覺的時候,都能遇見常人難以想象的莫名其妙的災難。


    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少爺的安全,李叔不但雇了保鏢,還把醫生和一整套醫療器械都弄到家裏來了。


    白幕對他嘮裏嘮叨的勸說感到很無奈,卻也十分溫暖,於是一句話都沒反駁,而是乖乖坐在沙發上等待醫生來包紮。他環視客廳,發現李叔再一次把別墅內的裝潢做了大改造,所有帶銳角的地方都用柔軟的棉布包裹起來,易碎物品也都移走,刀具更是不見蹤影。為了保護他,李叔盡到了最大的努力,否則他可能早就死了幾百次。


    “少爺,我把廚房門鎖了,鑰匙在我這裏,你要是餓了就跟我說,我幫你去拿食物。健身房我已經撤掉了,那些器械對你來說太危險了。身材好不好的咱們無所謂,活著才最重要。你臥室裏的落地窗我給你加裝了欄杆,這回保證你摔倒了不會翻下樓。對了,我還在每層樓的窗外都安裝了防護網,就算你掉下去,網兜也能接住你……”


    白幕極耐心地聽著,不時點頭答應,內心卻充滿了悲涼和荒誕感。原來他已經活到這個份上了嗎?如果世界上真有死神,想必他的名字一定排在第一位。k潛伏在暗處,時時刻刻為他排布致命的陷阱,而能不能活下去已經成為了他生活的全部主題。他感覺不到快樂,也無法擁有希望,唯餘無邊無際的擔憂和恐懼。


    有那麽一瞬間,白幕真的覺得很疲憊,心想我還掙紮什麽呢,這樣的生活到底有何意義,不如死了幹脆!然而下一秒,一張白得發光的臉和一雙黑得望不見底的瞳卻忽然闖入他的腦海,令他猛然清醒。


    他打開錢包,發現裏麵果然隻剩下七十五塊,於是便愉悅地笑了:“幸好不是在做夢。”他低不可聞地歎息,內心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恰在此時,擺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一條短信浮出屏幕:【我等著看你什麽時候跪下向我求饒!和我比耐心,你有那個資本嗎?】毫無疑問,這是白林發來的,他絕不會放過白家的巨額財產,而他堅信白幕一定會妥協。


    李叔瞥見手機上的短信,一肚子叮囑全都化作了翻騰的怒氣,“小幕,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咱們不一定要用陽謀,直接把禍根鏟除……”


    白幕忽然握住李叔枯瘦了很多的手,慎重道:“白家的家訓是什麽,李叔你還記得嗎?”


    李叔沉默了很久才回複道:“立身持正,不入歧途。”


    白幕點頭:“所以即便我已窮途末路,也要堂堂正正的。輸了頂多一死,沒什麽大不了,更何況我現在未必會輸。”


    白幕現在的確有說這種話的底氣。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和頭腦都恢複到了巔峰狀態,甚至比巔峰狀態更好,身體更強健,思維更清晰,即便在外麵忙了整整一天也感覺不到饑餓和困頓。


    包紮好傷口後,他走進書房處理這些日子以來堆積的大量公務。再如何冗長複雜的文件,他隻需看一遍就能完全抓住重點,並給予相應的指示。他甚至修改了很多自己早已做好的決策,又召開了幾個國際會議,對設立在海外的子公司的最新投資項目進行了整改。


    他原本就是一個商業奇才,掃除了黴運纏身的障礙,自然做什麽都順。他敏銳地感知到,今天這場“紙殼安全帽事故”帶給公司的改變不僅僅是換一個施工單位那麽簡單,如果操作得當,不僅月亮灣小區能起死回生,就連鼎盛集團也可以順利度過這場資金鏈斷裂的危機。


    他凝神細思片刻,然後一一給心腹或朋友打電話:“葉唯,你去市裏各大工地暗訪一下,看看他們用的是哪個廠家生產的安全設施,給我做一個統計表出來。”


    “方主編,最近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


    “錢總,我向你打聽一個事……”


    白幕這一忙就忙到了淩晨五點半,而曾經那種浸透了每一個毛細孔,逼得他無法思考任何事的疲憊感和窒息感卻遲遲未曾出現。他正值盛年,平時又有健身和早睡早起的習慣,身體狀況理應是很強健的。偶爾熬一個通宵,對他的影響隻能用微乎其微來形容,所以他現在的感覺才是正常的,而以往那種遲暮老人一般的瀕死感才是怪異的,反常的。


    這才是真正的我嗎?白幕走到窗邊,望著遠山的缺口處冒出的一點晨曦,無比輕鬆地笑了。


    ---


    三天後,京市忽然爆出一條重磅新聞,鼎盛集團竟在自家工地搜查出大量的假冒偽劣安全設備,其中有比紙殼還薄的安全帽,比尼龍繩的承重力強不了多少的安全網,螺絲釘忘了裝的安全梯等等。發現情況後,鼎盛集團非但沒隱瞞,還當場進行了自查自糾,並與施工方解除了合作關係。


    但事情還沒完,鼎盛集團發現京市絕大部分工地都在使用這一黑心廠家生產的安全設備,其中甚至包括了幾個水利樞紐工程和幾座跨省大橋,而這些工程又吸納了數萬名建築工人。


    也就是說,這起事故不僅僅損害了鼎盛集團的利益,更攸關數萬建築工人的生命!鼎盛集團立刻把這一情況反映給了相關單位,消息被媒體披露後,京市最高領導人立刻下達了嚴查指令,並派遣專項調查組進行突擊檢查。


    那黑心廠家能壟斷全京市的生意,背後自然有所依仗,而裏麵的門道早已被白幕摸得一清二楚並加以利用。涉事官員當天就被雙規了幾個,還有幾個商人縮起腦袋不敢冒頭。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些官商恰恰是力主打壓甚至瓜分鼎盛集團的那一批人。


    事情還在繼續發酵,而鼎盛集團也已經迎來了轉機。外界對月亮灣小區為何頻出事故的疑問終於獲得了解答――原來不是風水不好,是黑心建築商害的!鼎盛這是給人背了黑鍋了!


    一時間,月亮灣小區的口碑獲得了逆轉;施工單位賠償了一筆巨額違約金,瞬間填補了鼎盛集團因耽誤工期而造成的損失:沒有心懷叵測的官員卡脖子,幾筆銀行貸款也都批下來了,立刻補足了集團即將斷裂的資金鏈。這艘眼看就要沉底的商業巨艦竟因禍得福,重新起航。


    正喜滋滋地等著白幕來跪求自己的白林看著手機上冒出來的一個又一個利好於鼎盛集團的消息,差點沒氣得當場爆炸。他把手機狠狠摜在地上,不甘地低吼:“為什麽白幕能翻盤?為什麽?他不是掃把星轉世嗎?”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坐在白林身邊沉吟:“是啊,為什麽?按理來說他撐不了多久就會死。上回我見到他的時候,黴運已經把他的身體全都包裹了,我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被黴運包裹?你看看,他這是倒黴的樣子嗎?啊?!”白林聲嘶力竭地怒吼,被他拿在手裏的平板電腦正推送一條消息――鼎盛集團位於墨國的勘探公司發現了一片儲量非常豐富的海上油田,如今已與墨國達成了合作開發的協議。


    新聞剛出來沒幾分鍾,鼎盛集團本就呈上揚趨勢的股價立刻躥升了一大截,這直接導致了白林的收購計劃破產,而他從白家挪走的數十億資金全都賠了進去。


    誰是掃把星,誰是幸運星,如今真說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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