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看見屍體是什麽反應?不說嚇得屁滾尿流當場失態,惡心、慌亂、恐懼,這些代表抵觸的情緒總會多多少少帶上一點。但梵伽羅卻再一次用行動證明他不是一般人。他盯著照片看了幾眼,殷紅的唇微微勾著,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視線在每一張照片上流轉,卻又輕輕而過,自然地像是在欣賞幾幅風景畫。


    當他直麵這些死者青白的臉和扭曲的身體時,他的呼吸毫不淩亂,深邃眼眸裏沒有一絲半點的漣漪。


    “不認識。”他搖搖頭,然後伸出細長的指尖,將這些照片歸攏在一處,又一張一張重疊。被他放在最頂上那張便是高一澤墜樓慘死的照片,而他的指腹則停留在高一澤腦漿迸裂、麵目全非的臉上。


    普通人哪裏敢這樣幹?普通人若是把指尖往死者的臉上放,哪怕隻是一張照片,也會因為恐懼而感到手指仿佛被咬了一口,然後驚駭地挪開。


    莊禛差點被梵伽羅氣笑了。唯有冷血無情的殺手才能擁有如此強悍的心理素質。說這樁案子與他無關?這個人想騙誰?


    “不認識你發什麽死亡預告?”莊禛用力點戳桌麵,咄咄逼人地道:“別跟我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那張死亡素描是怎麽來的?不知道你說什麽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你騙鬼呢?”


    梵伽羅把深邃的視線從照片上抽離,轉而去看莊禛,嘴角的笑弧微微一彎,竟透出一種“這個場麵很有趣,我有點喜歡”的意思。


    莊禛咬了咬牙,字字篤定:“讓我猜猜,你並沒有親自參與這些殺人案,但是你與真正的凶手接觸過對嗎?”


    不等梵伽羅搖頭否認,莊禛便快速接口:“你偶然得知了凶手的殺人計劃,但是你與高一澤有仇,他毀了你,所以你恨不得他去死,於是你非但沒舉報凶手,反而主動參與了這起連環殺人案。”


    莊禛以極為肯定的語氣說道:“凶手在前麵殺人,作為他殺死高一澤的回報,你就在後麵幫他吸引公眾的注意力,擾亂警察的偵辦思路,好讓你們的計劃能夠順利施行。你的殺人素描、殺人預告,包括一開始的不在場證明,都是你事先準備好的,如此,被你掩護著的真凶就能順利逃脫抓捕,而你也可以全身而退。”


    梵伽羅靜靜聆聽,未曾反駁一字一詞。


    莊禛繼續補充兩人的犯罪計劃和犯罪細節,仿佛自己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一般,這也是他和宋睿提前商量好的審訊方法。他們事先根據推測編造一個故事,盡量完善細節,以此引誘梵伽羅開口。在聆聽故事的過程中,梵伽羅一定會想盡辦法否認,而莊禛會一次又一次地打斷他的否認,繼而擾亂他的思維、挑動他的神經。他的腦子一亂,在反駁故事的過程中自然會給出一些細節來佐證自己無罪,這些細節有真有假,同時也是宋睿和莊禛之前極力想要得到的基準。


    有了這個基準,梵伽羅到底是不是凶手就一目了然了。無論他說再多謊言,隻要警察看穿了他,他就無處可逃。


    但眼下,莊禛看似咄咄逼人、言之鑿鑿,實則越說心裏越沒底,隻因梵伽羅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隻是安靜平和地聽著,在語音停頓的間隙,他還會略微揚起下頜,示意莊禛繼續往下說。他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而非有關於自己的嚴厲控訴。


    躲在監聽室內的劉韜等人已急得抓狂,素來淡定的宋睿也緊緊皺著眉頭,有些無計可施。雖然他們猜到梵伽羅背後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但是查遍了對方的人際關係網和社會背景,卻都找不出來,否則辦案進程不會始終停留在原地。


    梵伽羅根本不像資料裏記載得那般是個情緒容易失控的狂躁症患者,恰恰相反,他的心恐怕比鋼鐵還硬,比冰川還冷。想要鑿穿他的心理防線,找出幕後凶手,其難度不亞於拿著一把小釘錘卻試圖鑿穿一座大壩。


    莊禛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你以為自己沒參與殺人就能全身而退?錯了!一旦我們抓住凶手,你也要坐牢!知道嗎,你現在已經犯了包庇罪,要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曾經的你是梵家的大少爺,是娛樂圈的偶像明星,以後的你是一個囚犯,是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如果你現在坦白並供出凶手,我們會向法官求情以減輕你的刑罰。但是如果你執迷不悟,你的量刑會加重。三年後再出來,你怎麽混?身敗名裂還可以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有了案底那就是一輩子的汙點!你好好想想吧!”


    莊禛雙手撐著桌麵,盡量壓低身體,用銳利的視線牢牢鎖定梵伽羅。


    梵伽羅垂頭聆聽,臉上沒什麽表情,指尖卻隨意擺弄著那些照片。他先把高一澤和王偉的照片撥到右邊,把高一澤的放在上麵,王偉的放在下麵,邊邊角角對整齊;再把趙開和毛小明的照片撥到左邊,兩張都放在下麵,與王偉的照片齊平,上麵與高一澤齊平的地方卻空著。


    擺放好之後,他把照片全部打亂,又按照同樣的方位和順序擺了一遍,然後是第二遍、第三遍……看得出來,他現在已經開始感到無聊了。是的,不是緊張、慌亂、恐懼,而是無聊,實實在在的百無聊賴。


    對上這樣的他,莊禛除了恨得咬牙,什麽都不能幹。他向來傲人的自製力隱隱有了崩潰的跡象,用力拍打桌麵,低聲怒吼:“你到底與凶手是什麽關係?你是如何知道他的殺人計劃的?說清楚了我們或許能幫你減刑,不說清楚你就等著把牢底坐穿吧!想必你坐牢的消息一定會傳遍網絡,屆時你就真的臭名遠揚,永無翻身之地了!”


    最後這句話似乎戳中了梵伽羅的某根神經。他五指輕輕一劃便把所有照片歸攏在一處,繼而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莊禛。他的臉龐蒼白無比,他的嘴唇鮮紅似血,但最奪目的依然是他那雙眼睛,黑,純粹的黑,深徹的黑,幾能勾魂。


    慵懶而又漫不經心的笑容從他的臉上退去,他身體微微前傾,逼近了莊禛,呼吸勾纏著對方的呼吸,一字一句開口:“你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好,我告訴你,我是看見的。”


    隻這一句話便讓莊禛、羅洪、劉韜、宋睿等人全部屏住了呼吸。交鋒多次,本以為最難攻陷的對手卻在猝不及防之下選擇了坦白。為什麽?是哪個點觸及了他的心理防線?


    這個問題深深困擾著莊禛和宋睿,但現在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隻能全神貫注地聆聽梵伽羅接下來要說的話。這樁連環殺人案能不能告破,成敗在此一舉!


    “你是怎麽看見的?凶手是誰?”莊禛拋出一個引子。


    “我不知道凶手是誰。”梵伽羅盯著莊禛看了兩秒,忽而又淺笑開了。


    莊禛的某根神經已崩到極致,滿以為可以鬆緩一下,卻被這句一百八十度轉折的話驟然割斷。他頸側的青筋急速鼓跳著,再開口時仿佛能噴出火來:“梵伽羅,你在耍我?!”


    “我耍你做什麽?好玩嗎?”話雖這麽說,但梵伽羅嘴角不斷加深的笑弧卻表明這的確很好玩。


    在莊禛快要氣爆的臨界點,梵伽羅又湊近了些許,鼻尖隻差一線就能抵住對方的鼻尖,輕聲開口:“我當然是用眼睛看見的,但那隻是一些模糊的光影和片段,並不真切,又怎麽能告訴你凶手是誰。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世界上有這麽一種人,他們並不需要任何實質性的接觸,隻需一絲靈光或一個閃念,就能獲悉很多東西。他們的眼睛能洞穿過去、明晰現在,堪破未來。他們能透過你的眼看見你之所見,也能透過你的鼻嗅見你之所聞,亦能透過你的舌嚐見你之所嚐,甚至能透過你的心窺探你之所想。”


    梵伽羅伸出粉紅的舌尖,在自己殷紅的唇畔輕輕一舔,原本漆黑的瞳不知何時竟變得空濛瀲灩,彷如一個妖物。


    他的話毫無邏輯又概念模糊,叫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在表達些什麽。但所有人都沒有辦法不去看他,不去聽他,不去想他。當他展露出最真實的一麵,沒有人能夠抵擋這種勾魂攝魄的魔力。


    莊禛被這個人的呼吸吹拂著,不能寸進也不能後退,整個身體似乎被一層看不見的磁場牢牢包裹,隻能定格在原地。他的表情依然冷硬,雙瞳也始終銳利,但是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卻從他的腮側悄然蔓入脖頸,暴露了他不受控製的煩亂的奔騰的心緒。


    梵伽羅再次靠近,當鼻尖快要碰觸到莊禛的鼻尖時卻微微偏頭,笑睨著他,繼續說道:“隻要我願意,你的感知就是我的感知,你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你的過去就是我的過去,你的現在就是我的現在,而你的未來,亦可以是我的未來。你有六感,既眼識、鼻識、舌識、耳識、身識、意識;而我有八感,在六感之外還比你多了一個末那識和阿賴耶識。你隻能調動身體去了解這個世界,而我卻能調動全部感知乃至於我的意識,去探索一切未知。世間所有,皆為我之媒介。”


    梵伽羅緩緩後移,與此同時,那層無形無跡的磁場也在消退。身為被磁場掌控的獵物,這種感覺玄而又玄,令莊禛的頭發都豎了起來。


    梵伽羅紅唇微張,徐徐說道:“像我這樣的人,似乎被外界稱之為——靈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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