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冶才翻了那書幾頁,就接到一個電話,是陽陽。


    陽陽將他交給傅煦以後,竟然不放心,隻在電話裏叮囑他仔細遮住臉,要是被人認出來麻煩就大了。


    因為是去看心理醫生,人太多了也不好,既然是傅煦介紹,有傅煦帶著,陽陽也放心,就怕謝時冶自己不注意。


    被心大的陽陽擔心,總讓謝時冶有種被小看的感覺。


    謝時冶腔調拉得勉強散漫,一聽就知道沒上心,隻敷衍地一個字一個字的應,好,行,嗯,沒問題。


    等總算掛了電話,謝時冶鬆了口氣,揉著太陽穴靠在副駕座上。


    傅煦扶著方向盤:“要不要睡一覺。”


    謝時冶確實有點倦了,整個山洞戲拍下來,加上他的入戲方式,幾乎要將他的精氣神耗幹淨了。


    加之現在算是拍完,心頭大石一落地,緊繃的弦鬆下,整個人都跟散了架一樣累。


    但是車程這麽長,他怕傅煦無聊,就強撐著不睡。他將手揣進衛衣兜裏,整個人癱在副駕座上:“沒事,我不困。”


    剛說完他就打了個哈欠,眼淚都出來了,很沒說服力。


    傅煦跟他說:“後座有個包,你拿一下。”


    謝時冶轉身拿包,幸好他手長,拿得不艱難。是個雙肩包,塞得有點滿,重量卻不重。


    謝時冶雙手扶著那包問傅煦:“你要拿什麽?”


    傅煦說:“裏麵有件外套,你取出來。”


    緊接著,傅煦又讓他從背包的側拉鏈裏取出了耳塞眼罩。耳塞是散裝的,兩隻一包,沒用過。眼罩卻是舊眼罩,墨綠色,真絲質感,上麵甚至繡了金色的f·x。


    傅煦說:“年紀大了,睡眠不好,在外麵睡覺要是離了眼罩耳塞,還真睡不著。”


    他掃了那件外套一眼:“外套披腿上吧,車裏有空調,睡著了可能會冷。”


    都被人這樣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謝時冶捏著那件外套,做最後的掙紮:“你一個人開車不會累嗎?”


    傅煦低聲笑了起來,聲音在車廂裏回蕩著,磁性沙啞:“不累,睡吧。”


    耳塞就算了,眼罩卻是傅煦用過的,它曾經親密地貼合傅煦的臉頰,鼻梁,眼皮,和他最喜歡的那纖長睫毛。


    如今再覆蓋在他臉上,就像一種隻有他知的曖昧,間接親密接觸。


    外套更是充滿了傅煦的氣息,將他牢牢包裹。


    謝時冶以為自己會激動得睡不著,實際上他很快就睡著了,做了個充滿陽光,卻並不是那麽美好的夢。


    他夢見了那間大二那年的練習室,地板上層層疊疊的,都是他們的汗水。


    傅煦抱著一把吉他靠著巨大的落地鏡坐在,彈著那首愛的羅曼曲,一邊彈一邊笑,陽光落在他身上,是謝時冶能夢見最美好的東西了。


    謝時冶想要進那個練習室,卻無論如何都進不去,一切就像徒勞無功,直到一個麵目模糊,身穿白衣的人。


    那個人隻擰開練習室的門,輕而易舉地走了進去。明明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謝時冶就是知道,那個人是司南。


    巨大的悲慟攥住了他,胸腔那顆心,本來在日複一日的折磨下早該習慣。可是真的看見了,卻又那麽令人難過。


    他徒勞無功地圍著那個練習室轉,無論如何嚐試都進不去,就是進不去!


    為什麽他不可以!強烈的不甘心和難過讓他控製不住在夢裏大哭出來。


    而現實裏,他也是被喊醒的,醫院沒有到,車子臨時停到一個江邊,大概是他在夢裏鬧得太厲害,情緒宣泄到現實中,哭喊出來,將傅煦嚇到了。


    車裏的燈並沒有多明亮,卻清晰地照亮了謝時冶眼中沒有散開的淚水。


    眼罩壓在額頭上,謝時冶剛剛醒來,迷迷糊糊,看見傅煦的臉,竟然一時沒忍住,問了一句:“為什麽我不行。”


    傅煦知道他是睡糊塗了,抽了幾張紙巾,壓在了謝時冶的臉上,沒說話。


    車裏放著輕音樂,竟然還是那首羅曼史,怪不得他會做那樣的夢。


    謝時冶被臉上的觸感逐漸拉回現實,反應過來後,反手按住了臉上的紙巾,本意是讓傅煦撒手,未成想裹住了傅煦的手。


    好在傅煦沒在意,將手抽離了他的掌心:“要不要喝點水?”


    謝時冶遲緩點頭,傅煦拿了手機錢包,下車去了,將空間留給了謝時冶。


    附近沒有什麽喝的,隻有一個咖啡店,傅煦打包了兩杯咖啡,慢慢走了回去。


    江邊幾乎沒有人,隻有此起彼伏的蟬鳴蟲叫,風吹來都是潮濕的味道。


    謝時冶靠在車頭,正在抽煙,他身影在夜色裏些許朦朧,很瘦長,好像比剛開拍的時候都瘦了些,傅煦心想。


    他看見謝時冶嘴裏緩慢地吐出一口香煙,眼皮垂著,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他在盯著看。


    直到許久後,謝時冶才收攏了掌心,手握成拳,抵住了額頭閉上眼,很輕很慢地歎了口氣。


    傅煦走了過去,他皺起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不高興什麽,他喊謝時冶的名字。


    謝時冶身體一抖,就像繃緊了,但很快就放鬆下來,轉過來看他的時候,眼神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謝時冶的眼睛說起來是有些像笑眼的,是討喜的那種眼型,哪怕不笑,看起來也像笑的。


    明明剛才哭過,也不知道為什麽哭,睫毛被濕成一縷縷的,眼睛卻還是明亮,微微彎著的。


    又不是真的在高興,卻顯不出難過的樣子。


    傅煦心裏有點悶,但不會表現出來,他將咖啡遞了過去,問:“喝點嗎?”


    謝時冶接過咖啡,大概情緒實在不高,聲音也低得厲害:“謝謝哥。”


    傅煦也拿出咖啡飲,兩個人靠在車頭,都沒有說話。


    謝時冶手裏的香煙燃了半截,一直沒去抽它,灰落在了地上,星星點點。


    咖啡的香意衝淡了煙味,謝時冶的舌頭品到了咖啡的甜味,是傅煦將糖溶進咖啡裏。


    其實謝時冶本來是這樣喝咖啡的,他不喜歡咖啡的苦味。但後來,他就喜歡那又苦又澀的味道。


    陽陽曾經不明白,他說女孩子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喜歡吃甜,嘴上甜了,心裏就沒這麽苦。


    但是謝時冶卻不是這樣,心裏苦,他就喜歡嘴上更苦點,就跟自我折磨一樣。


    安靜了一會,是傅煦先開的口,他問:“夢到什麽了?”


    謝時冶心裏答:夢到你了。


    傅煦:“感覺很累,也很難受。”


    謝時冶:確實很累,很難受。


    傅煦聽他一直不答,隻能漫無目的地瞎猜:“是因為感情問題嗎?還是因為拍戲。”


    謝時冶終於動了動,他將那煙灰有食指輕撣,重新抽了口,吐出來才道:“哥,我沒事,真的。”


    真的語氣放得很重,就像說服傅煦,也是在說服自己。


    傅煦轉過來看他,目光很認真的,筆直而磊落。謝時冶從來做不到這麽磊落地看著傅煦,除非是在拍戲的時候。


    因為拍戲的時候本來就要演戲,現實生活中,還要時時刻刻演技,太累了,他情願不去看。


    傅煦想了想,有點猶豫,卻更多的是因為憂心:“是不是因為周容?”


    突然從傅煦嘴裏聽到前任的名字,謝時冶莫名其妙,同時也很心慌,他看向傅煦:“你這麽知道他?!”


    見謝時冶緊張起來,傅煦忙安撫他說:“不要急,我也隻是聽說而已。”


    謝時冶臉上繃得厲害,傅煦說:“放心,隻是一些傳言,你知道的,現在的人都喜歡捕風捉影。”


    謝時冶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還記得上次見周容時,對方讓他幫忙擺脫一個糾纏他的高層。


    圈裏就這麽點大,周容是他的人這個事,你說一嘴,我聽一耳朵,很快就傳出去了根本瞞不住。


    傅煦知道,實屬正常,他沒必要大驚小怪。


    謝時冶說:“不是因為他。”


    其實也有想過要麽將錯就錯算了,讓傅煦誤會就誤會吧。可是他心裏不願意,他不想騙傅煦。哪怕他心裏最大的秘密,必須要一直欺瞞傅煦。


    聽到不是周容,傅煦的神情也沒多放鬆下來。


    謝時冶將煙收進鐵皮盒裏,將咖啡飲了一大口:“我跟他已經分手了,我確實喜歡過他,喜歡過男人。”


    說完以後,他端著咖啡,看著不遠處路燈下,繞燈不斷亂撞的飛蟲。


    明明每一次撞上去,都是透明的玻璃,無論如何也觸不及光源本身,但就是因為無法抵抗的本能,所以蠢笨執拗,不斷地往前衝。


    他就是這樣蠢。


    謝時冶說:“哥不怕我吧。”


    傅煦說:“怕什麽,我也喜歡男人。”


    謝時冶聽笑了,苦笑,他轉眼,看見傅煦目光落在他右手上。


    他打開手,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見人的東西,他將那根皮筋重新套回左手上。


    謝時冶失去捆綁的頭發散雜了空氣中,被風吹起了,淩亂翻飛著。


    他將頭發順在耳後,仰起頭:“今晚好像看不見月亮。”


    謝時冶笑著,笑眼卻第一次沒有在笑,大概是因為裏麵有濕潤有傷心,也有複雜,唯獨沒有笑意。


    他對傅煦說:“好可惜,明天不會是一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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