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八月六日,甲申年六月十八,星期日。


    清晨,旭日初升,雖然正值一年裏最熱的天氣,但在海風吹拂下,海邊的溫度並不太高。碧空萬裏無雲,海風徐徐吹來,海麵波瀾不驚。


    許多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大海的中國遠征軍官兵,上船後站在甲板上,貪婪地欣賞大海美麗的姿態。


    深藍色的大海和蔚藍色的天空緊緊相連,原本波濤洶湧的大海,今天似乎變得特別平靜,在初升的朝陽照射下,仿佛穿上了一件金色的衣裳。


    此時,海麵上停泊著無數的輪船,從千噸級到萬噸級不一而足,還有不計其數的小艇從艦船之間穿過,激起雪白的浪花。


    而在遠處的水天交界處,巨艦大炮巍然矗立,再加上航空母艦上不時起飛的艦載機,整個孟加拉灣一片忙碌的景象。


    今天是中國遠征軍啟程出征的大日子。


    上午九點,隨著響亮的軍號聲響起,次大陸孟加拉灣西岸的交州港(前馬德拉斯港)、沙洲港(前維沙卡帕特南港)、加爾各答港、達州港(前達卡港)、吉大港和錫蘭島上的科州港(前科倫坡港)、嘉州港(前賈夫納港)、汀州港(前亭可馬裏港)以及麗水省南部的泗州港(前實兌港)、博州港(前勃生港)、陽光港(前仰光港)的港口內,數以千計的運輸艦隻,先後駛離港區,在外海匯合護航艦隊後,向著茫茫大洋駛去。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裏,中國遠征軍第一批遠赴西南太平洋戰區作戰的官兵,將在安家軍海軍強大的四大航空母艦編隊護送下,由孟加拉海沿著印度洋東經九十度海嶺抵達新近被安家軍海軍印度洋艦隊收複的阿姆斯特丹島和聖保羅島,再折而向東,順著東南印度洋海丘,到底此次的目的地。


    再美的景色看久了也會覺得枯燥乏味,更不要說大海上始終隻有單調的藍色了,再加上暈船開始侵襲許多從來沒有乘坐過船隻的官兵,運輸艦隊才航行了短短半天時間,已經沒有人再跑到甲板上欣賞什麽“美麗的海景”了。


    為了在前往目標地點的途中消磨時間,一艘艘運輸艦上的遠征軍官兵,沒精打采地在龜縮在狹窄的船艙裏,他們或者聊天,或者寫信,或者看書,又或者玩紙牌和牌九,盡可能地讓自己的旅途生活變得豐富多彩。


    一艘艘在海浪中來回起伏、顛簸不斷的運輸艦上,由於所有的船艙都擠得滿滿當當,空氣渾濁不堪,許多士兵控製不住,大吐特吐,直接吐到了地板上,腥臭的氣息迅速彌漫,這更加重了暈船反應。


    許多從來沒有坐過船的官兵,為了預防自己精疲力竭時被抖落到地上,幹脆用繩子把自己綁在鐵床邊。


    不過,由於事前有過受罪的心理準備,而且安家軍海軍的準備工作也做得較為充分,沒有多少人抱怨。


    夜幕降臨,大海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為了防止日軍潛艇偷襲,運輸艦隊進行了嚴格的燈火管製,就算是那些必須要照明的艙室,也得由厚重的黑色窗簾將室內室外徹底隔離開來。


    “唉!”


    一艘排水量為5000噸的“淩雲”級運輸艦艦橋的指揮官艙室內,燈光明亮,遠征軍總司令朱培德上將看完航海圖,轉過頭對愛婿詹煥琪說:


    “大海遼闊無邊,今天上午從交州港出發,航行了一天時間卻依然在孟加拉灣,要到明天清晨才會進入印度洋。古人說人定勝天,但麵對大海,確實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感!希望這一路上平安無事!”


    “放心吧,父親!”


    詹煥琪安慰道:“安家軍調集了四個航母編隊為我們護航,另外還有六支驅逐艦編隊在運輸艦隊左右遊弋,專門驅逐獵殺日軍的潛艇,這一路出問題的可能不大!說起來,安大哥以及為我們做到了仁至義盡,據說為此還推遲了進攻蘇門答臘島的時間!”


    朱培德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沮喪之色:“小毅還是在怪我啊……這次乘坐火車南下,雖然沿途安家軍的後勤兵站把我們照顧的無微不至,但小毅本人卻避不露麵,讓我好生難過!是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您錯怪小毅了,父親!”


    詹煥琪連忙解釋:“小毅確實是有事耽擱……英國人對其在印度洋上的殖民地念念不忘,上月下旬,駐紮在南非的英國海軍艦隊,其司令官米澤爾海軍中將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忽然率部北上,開到馬達加斯加島東部的毛裏求斯島,要求進駐路易港,遭到安家軍守軍嚴詞拒絕。


    “雙方在僵持一天一夜後,英國艦隊悍然向港區開炮,炸死在碼頭執勤的兩名安家軍官兵。在這種情況下,安家軍的陸基航空兵出動了四百多架戰機,對英國艦隊進行了密集轟炸,擊落英國艦隊艦載機四十二架,重創航母兩艘、戰列艦一艘、巡洋艦三艘、驅逐艦六艘,有三艘驅逐艦被安家軍陸基航空兵發射的魚雷擊沉,導致四百多名英軍水兵死亡。


    “對此,英國政府和外交部門進行了嚴正抗議,要求嚴懲肇事者,交出此次空襲事件的罪魁禍首。小毅全然不為所動,稱完全是英國人無理取鬧,明明是英國人的艦船侵犯我們的主權,反倒賊還捉賊,是可忍孰不可忍。


    “為了表示不屈服的決心,同時鼓舞前線將士的軍心士氣,小毅親自前往西南印度洋戰區,給那裏的官兵晉銜授勳,並且大張旗鼓地祭奠被英國人炸死的兩名安家軍官兵,以及在此次襲擊中犧牲的一百二十九名飛行員。”


    “原來是這樣……”


    朱培德臉色稍稍緩和,剛想說話,忽然一股大浪襲來,能夠運輸1000人的運輸艦在浪尖高高地拋起,朱培德沒有站穩,一下子撲倒在麵前的桌子上。詹煥琪大驚失色,慌忙扶起朱培德,此時朱培德額頭上已經隆起一個包。


    詹煥琪見狀,非常擔心地說:“父親,旅途如此顛簸,我看還是轉艦吧!現在安家軍海軍第一特混艦隊就在我們東方二十海裏處,其中‘黃山’號航空母艦上有現成的運輸機,以應付旅途中出現的各種意外。父親不如乘坐直升機到‘黃山’號,乘坐運輸機到新西蘭。


    “這一回海上航程可是長達半個月,我擔心您老的身體會承受不住!”


    為了此次遠征,安家軍特意在阿姆斯特丹島和聖保羅島上修建了野戰機場,可以起降大型運輸機,航程方麵安家軍空軍和海軍的幾款運輸機都可以執行飛行任務。


    “無需興師動眾!”


    朱培德決然地擺了擺手:“我的身體我知道,這些年來調養得宜,我的貧血症已經早就好了,這點兒困難還難不到我!我是遠征軍主帥,如果我不與我的將士們在一起,別人會怎麽看我?衛俊如、羅尤青、黃禦行他們又會怎麽想?”


    “可是——”


    詹煥琪欲言又止,微微歎了口氣。


    這時朱培德一陣惡心,連忙走到屋角的鐵桶旁,彎下腰“哇哇”地吐了起來。上船沒多久朱培德就暈船了,連中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這會兒胃裏已經沒有東西,隻吐出了一些清水,看得詹煥琪搖頭不已。


    “父親,身體要緊!”


    詹煥琪忍不住上前,攙扶起直起身後身體搖搖晃晃的朱培德:“您不比我們年輕人,而且以您的身體和身份地位,陪著我們一起登船,堅持到現在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這個時候,哪怕你離開船,沒人會說三道四,何苦自己為難自己?


    “父親,別再猶豫了,時間拖得越久,您老身體越承受不住。現在澳洲大陸還未克複,日軍依然在頑強抵抗,您也不希望有個什麽意外情況發生吧……不要怕影響不好,就算是這艘船上的所有官兵都知道你離船了又怎麽樣?我會堅持以你的名義每天都向各船致電,等到船隊在新西蘭的港口靠岸,您來港口迎接我們就行了,根本就不會……。”


    “別說了!”


    朱培德打斷詹煥琪的話,擦幹嘴角的涎液,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我是不會離開艦隊的,那違背了我做人的起碼準則!不說這個問題了……煥琪啊,當初你是小毅麾下數得著的大將,現在看到昔日弟兄們一個個建功立業,心裏不是個滋味吧?”


    “這——”


    詹煥琪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說:“這一次南下給我的感觸很深,我記得四二年夏天昆東鐵路(昆明經玉溪、思茅、景洪、景棟至東枝)、昆錫鐵路(昆明經大理、保山、瑞麗、瑞保、吉靈廟、因帕爾至錫州)開通的時候,鐵路沿線還是一片荒蕪,但現在才僅僅過了兩年時間,就算是最偏僻的緬北地區,入目所及,到處都是林立的煙囪和高樓,工農業發展可謂一日千裏。


    “再看看富饒的次大陸,以前這塊土地上到處都是皮膚黝黑、做事懶散的印度人,可這次到來,從錫州(前錫爾傑爾)開始,沿途經過的農村,在田地裏勞作的幾乎都是中國人,在各個城市休息補給的時候,我專門進城去逛過,無處不見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無處不聽到親切的鄉音,那種普天之下皆華夏的感覺,太讓人著迷了!


    “這些年來,我們滇軍一直窩在雲.南,悶頭發展,雖然我們滇省的整體經濟實力穩步上升,也為維護國家的統一、維護國民政府的統治做出了自己的貢獻,但是相對於整個華人世界來說,我們的發展並沒有因為我們不打仗而領先同濟,相對於南華的整體高速發展,我們落後許多。


    “更為重要的是,一覺醒來,亞洲幾乎快變成中華民族的亞洲,而我們滇軍卻對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沒有留下任何值得驕傲和回憶的東西,著實令人遺憾。”


    “煥琪啊,難道到現在為止,你還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朱培德仰頭歎息:“前年秋天的時候,隨著安家軍入主東北,兵進大漢半島和遠東,十分天下安家軍已據有其三,如果我不站出來支持國民政府,穩定蔣委員長的信心,避免他情急之下出險棋,一場大規模的內戰幾乎不可避免,到時候東有日寇犯境,西有納粹強鄰進擊,北有蘇俄伺機收複西伯利亞和中亞,再加上大規模內戰爆發,中華民族利用此次世界大戰趁勢崛起的大好時機,就有可能在我輩手裏丟失。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麽政治野心,最怕的就是同室操戈。看看現在多好,安毅和他的安家軍一力向外,蔣委員長主持國內,彼此相安無事,共同發展,這既是國家的幸事,也是民族的幸事。如果此次遠征,我們能夠順利地把澳洲拿下來,那麽未來幾百年內,中華民族根本不用擔心人口繁衍的問題,未來世界總人口中華民族據有其中大半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一南一北兩個華人國家相互競爭,就算是其中一個發展不好,另一個依然可以穩步發展,提高華人在國際上的地位,不會受個人、政黨和災難的因素而影響到中華民族的整體福祉和利益。”


    詹煥琪非常驚訝地看向朱培德,沒想到他竟然看得那麽遠。


    “其實我知道,小毅一直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朱培德一臉的苦澀:“小毅一直無心國內,這從他在對待東四省和西南三省的建設上就可以看出來。自安家軍進軍中南半島後,西南三省基本上就沒有進行基礎設施建設了,前年受中央軍可能會接管湘西、黔西、川南和雲南的影響,雲貴川湘不少地區都出現了整村整村南遷的情況,尤其是川南地區這種趨勢更加明顯,大多數村民都自覺自願地把自己的土地出售給政府,然後拿著錢和全部家當到印度次大陸免費分得土地,重新創業。我們的雲.南也受到極大影響,一年多來至少外遷了一千萬人。


    “不過小毅他們也沒虧,敘府、瀘州、自流井和昭通政府,通過廣播、電視和報紙廣告的形勢,向全國公開銷售土地,隻需要向川南銀行貸一筆款,不管是地主、財閥還是普通的農民,都可以得到上好的田地。剛解放的東四省受到的影響也很大,別看現在沈陽、長春、哈爾濱等大城市依然繁華,但是在廣袤的鄉村,受到國民政府卷土重來、張漢卿和奉係將領要拿回屬於自己田地的影響,再加上大漢半島、遠東和西伯利亞免費供應土地,大多數民眾都湧向了大漢半島和遠東地區,導致東四省大量田土荒蕪。


    “若非是無意在國內爭鋒,小毅何至於此?其實我擔心的是,那些安家軍的將領們……如果安家軍在國內控製的地盤越來越大,對上中央軍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他們難免會攜手推動小毅在國內謀求更多的利益,直到取代南京政府……我想這也是蔣委員長雖然了解小毅為人,但始終對他放心的主要原因!”


    詹煥琪搖了搖頭:“就是苦了國內的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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