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臉色有些發白,頭重腳輕地從憩廬走了出來。此刻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滿腦子裏都在回響剛才蔣介石憤怒的嗬斥和警告,以至於不小心撞到了越野車的車門上,痛得撫額直叫喚。


    蔣介石震怒的原因,是顧祝同、張治中、陳誠聯名向他發來電報,說政府中隱藏有日本人的奸細,現在上海中**隊的一舉一動,日本軍隊均能事先獲悉,不管是防守還是艦炮的炮擊地點,很具有針對性,往往我方部隊剛剛集結,日軍的炮彈就像長了眼睛似的,如同暴雨一般落下,帶來極大的傷亡,導致進攻處處受阻。


    “娘希匹!日本人都把眼線安排到我身邊來了,不清除日本奸細,抗戰能有希望取勝嗎?我限你一個月內查清泄密案,凡是有權限知道前線部隊具體調動的人,都屬於清查的對象。娘希匹!我要讓全國民眾都看看這些漢奸賣國賊的下場!”蔣介石唾液橫飛,衝著戴笠憤怒地咆哮。


    “可是,有權限知道我軍作戰計劃的人,大多是中執委、中政會、最高國防會議和部長以上級別的將領,難道他們也要接受調查?”戴笠待蔣介石怒火稍歇,才輕聲請示。


    蔣介石愣了一下,再次看了看手裏的電文,回到辦公桌後的座椅坐下,鄭重告誡:“雨農啊,我告訴你,擾戰是關係全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無論是誰,不管他的官位有多高,隻要他敢賣國,一律屬於打擊對象!”


    蔣介石的目光很深遠,麵容很冷酷,戴笠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寒意。


    “好了,具體的我就不多說了,你要是做不了,我就派別人來幹,趙瑞的第四廳、徐祖貽的第二廳,應該都可以很好地完成我給予的任務!


    “雨農啊,知道為什麽我會獨獨選中你嗎?第四廳是軍級單位,趙瑞是中將,第二廳是師級單位,徐祖貽是少將,而你的特務處是團級單位,你隻是個上校。這樣的待遇差別,你難道不覺得有些問題嗎?好好幹吧,我看好你!”


    戴笠渾身冷汗,事情已經很明顯了,蔣介石對於情報部門中第四廳一支獨大,有些不滿意了,而自己一向謹小慎微,甘心充當一個小人物,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默默地替蔣介石解決困難,並沒有得到蔣介石的完全認同,他需要的是平衡,需要的是相互製衡,現在特務處的低調,並不符合蔣介石的口味,於是具體領導特務處的自己,便成為放在火上烤的對象。無論自己對蔣介石和宋美齡如何忠心耿耿,但是如果不能以傑出的工作效率替蔣介石解決間題,也將很快失去寵信。


    戴笠心中非常清楚,蔣介石的用人之道,一是忠誠,二就是有能力。


    站在車門前,戴笠微微歎了口氣,接下來即將開展的調查,是一項極為棘手的工作,因為有權力知道軍隊詳細調動的,大都是黨國元老和實力軍閥,若是一個不好,替罪羊隻能由自己來承擔。


    “我能和第四廳比嗎?他們依托小毅龐大的經濟和軍事網絡,有著充裕的資金保證,觸手遍及全國各地。而我們特務處呢,就靠著那點兒財政撥款,幹什麽都緊緊巴巴的,若不是我和小毅親如兄弟,經常得他接濟,特務處還沒現在的規模和效率呢!”


    坐在安毅送的大豹子越野車上,戴笠靠在靠背上,憤憤不平地想著,目光投向窗外街道上擁擠的宣傳抗日的人群,看著青年學子和市民高呼抗日口號,捐錢捐物,不由咬了咬牙:“拚了,就算沒有條件也要製造條件,老子就不信逮不出藏在政府和軍隊裏的內奸來,我要讓校長看看,我戴笠不是無能之輩!”


    返回雞鵝巷五十三號的特務處駐地,戴笠立即命令將安毅支援的十餘部監測電台派到南京各地,監聽無線電信號,同時派駐專人進駐電話局,監聽所有電話,同時,遍布京、滬地區的特工組織和打入日本機構內部的中國間諜,也都接到了找出隱藏在中國政府和軍隊內的日本奸細的緊急命令。


    特務處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運轉起來


    上海西北方向的南翔鎮古猗園,第三戰區前敵指揮部。


    當安毅趕赴前線,查看前方具體戰況的時候,馮玉祥正在指揮手下收拾行李,準備返回後方。這個時候,到前線視察戰情歸來的郭沫若來訪。上月二十五日,蔣介石結束對郭沫若長達十年的通緝,郭沫若立即從日本啟程回國,乘坐“日本皇後”號回到上海,很快擔任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一職。


    郭沫若看到穿著一身粗布軍裝的馮玉祥,讚歎道:“馮將軍真乃大元帥氣度啊!臨大戰而不亂,胸中自有雄兵百萬,說看當今世界,隻有一個人能夠與將軍您相比,他就是德國著名的保羅.馮.興登堡元帥。”


    “哪裏哪裏,先生過獎了。”


    馮玉祥被搔到癢處,滿心歡喜,臉上卻謙虛說道:“我倒更願意同另一個東方人相比,他就是日俄戰爭中著名的日本陸軍元帥乃木希典。乃木上前線從不過問戰事,每天騎自行車和打獵,別人問他為什麽這樣休閑?乃木回答說,我的任務一是鍛煉身體,二是等著麾下將領傳來好消息就行了。”


    郭沫若笑道:“現在我每天也有兩個任務,一是吃飯,二是寫文章,揭露日本的侵略者的嘴臉。”


    馮玉祥看到手下差不多要收拾完了,站起來道:“我每天都要做兩件事,先生知道是什麽嗎?”


    郭沫若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


    “一是騎自行車和打獵,待日本人來殺死我,二是用我的禿筆作幾首罵日本人的歪詩來。”馮玉祥說到這兒,感歎地道:“不過,現在安家軍統帥安毅已到南翔,他的百戰雄兵正在源源不斷向上海開來,估計第一條沒法實現囉!”


    郭沫若臉色一肅,鄭重其事地問道:“我在日本時,經常從報刊雜誌上看到安毅的名字,他每次出現,都代表著日軍出現重大傷亡,難道一個黃埔四期的後進小子,真有這麽厲害?”


    “自古英雄出少年,至少在打日本人上麵,我馮玉祥自認比不了他!先生,何不和我一起回蘇州,坐聽前線好消息傳來?”馮玉祥做了個“請”的手勢。


    郭沫若略微遲疑,點頭允諾:“好吧,反正是用筆杆子,全國何處不可抗日?我就陪大帥去蘇州!”


    相對於馮玉祥和郭沫若的輕鬆,此刻安毅的心情卻是無比的沉重。


    安毅有些不明白,江南兵工廠明明可以量產三七戰防炮了,而且戰前自己又特意調撥了四百門三七戰防炮給軍工署,為什麽前麵那支部隊,依舊在用75mm的榴彈炮對日軍的據點進行轟擊?若是用三七戰防炮的話,絕對不會造成眼前這種局麵。


    原來,就在剛才,進攻受挫的中**隊炮擊開始。


    “轟——”


    盡管炮兵努力瞄準日軍的火力點進行炮擊,但第一發炮彈還是偏離了目標,沒有擊中日軍所在的樓房,卻把附近一幢三層居民樓炸塌了一大半。當許多幸存的婦孺老人從燃燒的大樓廢墟死裏逃生鑽出來,好像失掉巢穴的小動物一般驚慌失措不辨方向地滿街亂跑時,日軍的機槍步槍一齊響了起來。


    “嘟嘟嘟——”


    日軍布置在樓房裏的工事裏,不斷地向外噴吐著火舌,日軍歪把子機槍射出的子彈,好像潑水一樣凶狠地追逐著一切暴露目標。那些沒有軍事常識的暈頭轉向的平民被毒蛇般的“噝噝”尖叫的金屬彈丸追逐著,好像割麥子一樣紛紛栽倒在地。婦女和兒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慘叫,震蕩著灼熱的空氣和空蕩蕩的街道,不一會兒便歸於沉寂。


    安毅痛苦地捂著臉,中央軍炮兵的素質差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不過想想也是,炮彈的造價那麽貴,怎麽可能隨意讓炮兵用來練習射術?節省帶來的惡果之一就是在戰場上,炮彈沒有炸到敵人,卻落到了自己人的頭上。


    隨後,接連幾發炮彈轟出去,終於算是擊中了目標,把日軍所在的那棟二層樓房炸塌了。負責該地進攻的八十八師官兵發出一聲勝利的歡呼,乘勝追擊,炸毀日軍一輛九五式輕型坦克,迫近了前方的天通庵火車站和日本海軍陸戰隊大樓。


    安毅從望遠鏡裏,看到中**隊把日軍的屍體和大樓裏同時遭受炮擊遇難的中國民眾的屍體一一抬到了下麵的街道上,那幢房子裏果然隻有十多具日軍屍體,他們卻使中**隊多付出三倍以上的傷亡代價。更為可悲的是,同時抬出的中國民眾屍體,多達三十餘具,真是一次慘痛的進攻曆程。


    看到中**隊繼續向前發起進攻,指揮這部分人馬的,估計是一個團的指揮部,迅速進駐了剛才還是日軍據點的半垮塌狀大樓,借著殘垣斷壁的間隙,繼續指揮作戰。


    這時安毅想站起來,到更近的地方去觀察戰場的情況,卻被沈鳳道一把抓住:“司令,不能再前進了,現在就連走到這裏都已經夠冒險的了。日軍的艦炮射程高達二十公裏,誰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日軍安排的眼線,若是其召喚艦炮或者重炮轟擊,我們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還是在這裏看吧。”


    安毅想了想,再看看小九和周圍侍衛毫不妥協的目光,無奈地又湊到大窟窿前,舉起了手裏的望遠鏡。


    就這麽一會兒,前麵的戰局又發生了驚人的改變。


    日軍突然調集炮兵,對被中**隊新占領的幾棟大樓進行飽和炮擊,齊射的炮火仿佛落冰雹一樣,劈頭蓋臉地砸向剛剛被中**隊確定為指揮部的大樓。


    猛烈的氣浪濺起漫天的磚石,巨大的煙塵籠罩了遠近幾棟樓房。待到日軍炮火攻擊終於停止,空氣中可怕的震顫漸漸平息下來,安毅心中一陣戰栗,隻見原先那個地方的三四棟樓房已不複存在,代之以一堆堆冒著黑煙的斷壁殘垣和墳場般隆起的焦礫廢墟。


    剛剛還生龍活虎的數百條生命,就在這一輪炮擊中灰飛煙滅。


    戰爭,可怕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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