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上,天色漸漸暗淡,霧氣越發濃重。


    “嗯”


    一聲嬌吟自少女口中呼出,朦朧的雙眼慢慢睜開,疑惑地看了看左右,突然捂住腦袋,厲聲尖叫起來:“啊——”


    驟聞淒厲的尖叫聲,正在輕輕按摩安毅下頜部位、試圖讓喉部恢複吞咽功能的沈鳳道嚇了一大跳,回過頭一看,隻見周紫微不知什麽時候坐了起來,雙手抱著頭,驚恐地瞪大著眼睛,小嘴張得大大的,喉嚨發起刺破耳膜的恐懼叫聲。


    沈鳳道輕輕放下安毅,然後站起來快速衝了過去,蹲在周紫微麵前,使勁地扳開她的手,搖著她的肩膀,大聲喊道:“周姑娘,醒一醒!醒一醒!現在沒事了,我們已經在陸地上了,快醒醒啊!”


    周紫微的手從僵硬到柔軟,慢慢放下,小嘴也緩緩合上,渙散的眼神逐漸凝聚,看著眼前的沈鳳道,遲疑一下,才顫抖著說:“你你是沈副官?”


    沈鳳道欣慰地點了點頭:“周姑娘,你沒事了就好,我琢磨著這會兒你應該醒過來了,老天保佑啊!”


    周紫微突然想起什麽,四處張望,眼裏滿是恐慌:“這是哪兒,小毅哥和青姐呢?”


    “你小毅哥在那兒”


    沈鳳道指向安毅躺著的地方,此時地上已經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蘆葦,安毅的麵容安詳而又恬靜,就像是陷入甜甜的睡夢中,讓人看上一眼就會被深深吸引。


    周紫微在安毅那英俊的麵容上流連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驚慌失措地問道:


    “小毅哥怎麽了?受傷了嗎?”


    “周姑娘,這裏是徐州北麵微山湖上的一個小島,飛機墜落後掉進了湖裏,老天庇佑,飛機沒有發生爆炸,你們一個個雖然受傷昏迷,但好歹保住了性命。是我把你們帶到這個小島上來的。比起你,司令傷得要重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沈鳳道歎息著搖了搖頭,隨後又衝著葉青躺著的地方呶呶嘴:“不過你青姐傷勢更為嚴重,如果明天依舊得不到有效救治,估計會有生命危險。”


    “小毅哥,青姐!”


    周紫微吃驚地捂住了嘴,眼睛一下子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小毅哥,青姐啊!我記起來了,他們是為了救我才受重傷的,當時我正撞向艙底,小毅哥見勢不妙,掙紮著把我扯到了他的身前,葉青姐當時在我們身邊,她又把小毅哥拉到了她的身前,然後劇烈的碰撞傳來,我突然就失去知覺了”


    說到這裏,周紫微淚流滿麵,掙紮著從鋪滿蘆葦的地上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到安毅身邊,跪下後疼惜地抓起安毅的手,放在香腮旁重重地摩挲著,隻覺安毅的手異常冰涼,心中無比酸楚。過了一會兒,她又跪著挪到葉青身邊,看著那一張蒼白而又憔悴的臉,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是這樣”


    沈鳳道並沒有懷疑周紫微的話,人在經曆危險的時候,一般都會激發潛能,所以周紫微能記住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情,一點兒也不奇怪。他歎息一聲,直起身,走到棚子邊緣,抱著雙手,看著沈子淩、李桃幾個在岸邊做木筏。


    之前沈鳳道和李桃一起去廢棄的客船上走了一圈,發現艙底部位已經整塊壞掉,根本就無法修複,客船實際上也是被周邊密密麻麻的蘆葦硬撐著,才沒有下沉,於是沈鳳道隻好退而求其次,把船上的日常用品搜刮一空後,便開始拆卸船板,最後從艙壁拆下五塊比較完整的板子,又在船頭找到長長的係船鐵索和風帆纜繩,做一個木筏的材料足夠了,這才折返回來


    聽到身後的哭泣聲漸漸停止,沈鳳道轉過身,看到周紫微無助地坐在葉青身邊,兩手緊緊地握住葉青的手,滿臉的擔憂和無助,當即俯腰從鐵鍋旁的一摞粗口海碗中拿起一個,舀了一碗鮮魚混著蓮藕燉的湯,然後從攤在地上的荷葉上拿起一雙筷子,從沸騰的湯鍋裏夾起幾塊蓮藕放到碗裏,一起遞到周紫微麵前:


    “周姑娘,先吃點兒吧,轉眼天就要黑了,從早上到現在,估計你的腸胃早就空了等你吃完,我還要請你幫個忙”


    周紫微看了看粗陋不堪、直徑幾乎有一尺的粗口大海碗,又看看黑不溜秋的筷子,羞怯地低下頭:


    “我我不餓”


    沈鳳道愣了一下,看看手裏的碗筷,隱約明白什麽,正色道:“周姑娘,現在條件不好,一切從簡吧。你別看這碗不中看,可解決了我們的大問題,不然誰能從滾燙的鍋裏得到吃的?這些碗筷還是從前麵蘆葦蕩裏一條廢棄的小船上得來的,來之不易啊”


    周紫微看到沈鳳道嚴肅的神情,一副你不喝我就不放棄的樣子,隻好放下葉青冰冷的手,雙手接過碗筷,湊在碗邊小口小口地喝起湯來。


    沈鳳道看了非常高興,和顏悅色地說:“周姑娘,等下還得麻煩你喂一下司令和你青姐,他們倆昏迷不醒,無法吞咽,我想了許多辦法都不行,現在有你在就好多了”


    周紫微一聽,連忙道:“我也希望能幫上忙,可是連沈副官你都沒法做到的事情,我又怎麽能做到呢?”


    沈鳳道微微一笑:“這個就要你想辦法了,我想你會想明白的。”


    說完,沈鳳道轉身離開棚子,向山坡下走去。


    “喂,你怎麽走了?你還沒告訴我我該怎麽做呢!”


    周紫微見沈鳳道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小嘴微微翹起,嘟囔道:“想辦法,我能有什麽辦法”說罷放下碗,撫著小嘴沉思。過了一會兒,周紫微突然想到什麽,俏臉一紅,羞怯地四下看了看,見沒有人盯著自己才微微鬆了口氣。


    周紫微心跳一陣加速,連忙吃了幾塊蓮藕,拿起碗仰頭把湯喝完,覺得肚子差不多飽了,又再次左右看了一眼,看到沈鳳道等人依然沒有回來的意思,連忙起身來到香氣四溢的鐵鍋邊,拿起地上的碗向自己碗裏舀了半碗,小心翼翼地來到安毅身邊,跪下後將藕湯吹涼,左手端著碗,右手穿過安毅的脖頸下,扶著他坐起來,然後綴了一口湯,湊上頭,猩紅的唇對向安毅的嘴,輕輕吻了上去。


    安毅的嘴微微張開,周紫微輕輕頂開安毅的牙齒,將嘴裏的魚藕湯送了過去。或許是氣息碰撞地原因,又或者是不辜負佳人的心意,安毅的喉嚨動了一下,藕湯順著喉嚨便咽了下去。


    周紫微一張臉燒得通紅,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如此羞恥的事情。可是,安毅是為了救自己而受傷,現在他處於昏迷中,自己照顧他似乎是無可厚非。周紫微這樣安慰著自己,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山坡下沈鳳道等人的動靜,一邊不斷地將藕湯度入安毅口中,很快半碗藕湯就見了底。


    安毅的額頭上滲出滴滴汗珠,周紫微將他輕輕放下,憐惜地掏出還有些濕漉的手絹,擦拭去汗珠。


    隨後,周紫微又同樣給葉青喂下半碗湯,整個人累得香汗淋漓,嬌喘籲籲


    德國柏林時間,上午十一時,元首官邸。


    書房裏,尹繼南一臉鄭重地向希特勒遞交了卸任的國書,希特勒雙手接過,展開後仔細看了一遍,非常遺憾地說道:“尹,你真的要離開德意誌,離開柏林,沒人任何挽回的餘地嗎?”


    尹繼南一雙眼睛通紅,難過地道:“元首,謝謝幾年來你對繼南的照顧,可是我大哥的專機遭遇日軍戰機伏擊,生死未卜,多耽擱一分鍾都有可能永遠無法再見到我大哥一麵,這種心靈的痛苦,遠非一般人能夠承受。我必須得盡快趕回去,否則就算勉強留在德國,也不過是行屍走肉,再無作為。


    “元首,我知道你很看重我,想讓我為德意誌和日耳曼民族的崛起出謀劃策,此前我也想一直留在德國,為中德友好盡心盡力,讓川南和德國的友好合作永遠持續下去。但現在不行了,對此我很抱歉,臨行前元首有什麽需要問我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希特勒難得的沒有了演講的**,沉吟一下,道:“尹,你知道我和安將軍之間有著多年的友誼。早在德意誌民族社會主義工人黨執掌國家政權之前,安將軍就與我們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對德意誌民族的崛起之路有著清醒的認識,許多奇思妙現在對我還有啟發。他遭遇卑鄙的日本戰機伏擊,對此我很難過,也為此前沒有顧慮你和安將軍的感受而與日本簽訂《**產國際條約》抱歉。”


    “元首,我知道國家與國家之間都是以利益為基礎。德意誌是一個陸軍大國,所以對日本排名世界第三的海軍極為向往,認為日本可以幫助德意誌和日耳曼民族複興。但在我看來,卻是極不現實,也很不明智的。”


    臨到分別了,尹繼南終於沒有了任何顧忌:“元首,請允許我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再不說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了,對德意誌和日耳曼民族來說,與日本結盟其實弊遠大於利:


    “首先,我們要看到,日本雖然擁有全球排名第三的強大海軍,但是其海軍卻處於英、法、美等國的包夾中,且處於東亞,與歐洲本土距離遙遠,對德國在歐洲戰場上的援助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日本與美國在亞太地區的矛盾卻是不可調和的,因為美國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其在東南亞和太平洋地區的利益,與日本結盟,就意味著德國最終將會與美國敵對,重演上次歐戰德意誌帝國同時麵對英、美兩國進攻的一幕。目前美國已經取代英國,成為事實上的全球經濟第一大國,無論是工業規模還是經濟實力,均為世界第一。但是,現在美國國內孤立主義思想盛行,就連日本頻繁挑戰其在太平洋的利益也一再容忍,一旦日本頭腦發昏,主動與美國開戰,必將把美國拉下水來,後果將極為可怕,屆時德國受限於德日同盟條約與全球第一經濟大國美國對上,這是注定沒有前途,也極為不智的事情。


    “其次,德國一旦決定與日本正式結盟,那麽必然會失去中國的友誼,若是日本再與美國開戰,那麽以德國的資源儲備情況,能否堅持一場長時間的戰爭?一旦資源耗盡,德國麵臨的將會是什麽?元首,我知道你之所以選擇與日本結盟,不外乎是看到中國不是日本之對手,一旦日本迫使我國政府投降,那麽日本將一躍而成為遠東第一大國,到時候依舊可以從遠東獲得鎢、銻等戰略物資,同時日本的強勢崛起,必將引起歐美等國的警惕,進而分擔德國麵臨的壓力。當德國向蘇聯發動進攻的時候,日本還可以遙相呼應,自東向西進攻蘇聯的領土,屆時蘇聯麵臨兩線作戰,分身乏術,戰敗指日可期,德意誌可以與日本一起,徹底瓜分蘇聯,使日耳曼民族真正擁有無限的生存發展空間。可是,從近來日軍近乎拙劣的表現中,元首還認為日本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征服中國嗎?德國陸軍在川南派出大量的軍事和科研人員,熟知我們川南的一切秘密,我想國防軍的將軍們和德意誌的科學家,會對中日間的隱形實力有一個清醒的認知。按照我大哥的看法,以目前中日兩國的實力,日軍就算一時間取得戰爭的主動權,戰線也至多不過維持在長江下遊及鐵路幹線兩邊,其餘廣袤的國土,必將成為我中**隊施展身手的舞台。至於長江中上遊地區,日軍就不要想了,有我安家軍在,日軍休想越雷池一步。這樣,日軍將被我國拖入戰爭的泥潭,如何能分出兵來,替德意誌分擔英法等國的壓力?


    “第三,我想元首已經得到了中日之間在海洲灣爆發的海空大戰的情報,中國西南空軍第一大隊六個中隊,以犧牲三架戰機的代價,擊沉日軍航母、輕巡、重巡各一艘,還擊沉日軍九艘驅逐艦,這充分說明,日本的海軍,在我西南軍隊空中打擊力量麵前,並不是無懈可擊。德國空軍也可以有樣學樣,集結超乎想象的龐大機群,徹底撕碎英國海軍艦隊的防空網,把英國佬的海軍戰艦都送到海底裏去。這也就是說,德意誌根本就不必依賴日本的力量,也可以在歐洲實現德意誌民族複興的理想。


    “元首,這些都是我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由於時間太急,沒有時間進行歸納匯總,但我希望元首能夠理解我對中德友誼長期維持下去的拳拳之心!”


    說完,尹繼南站了起來,向希特勒行了個德意誌元首禮,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希特勒無比動容,他沒想到尹繼南竟然對世界各國之間的關係分析得如此透徹,尤其是對德意誌所處國際環境的分析,更是讓人眼前一亮。希特勒起身快步追上尹繼南,拉住他的手:“尹,我會鄭重考慮你的意見的。臨別之前,你對德意誌擴張之路有什麽看法?”


    尹繼南停下腳步,看到希特勒期盼的眼神,想了想道:


    “元首,我認為在你的英明領導下,今日今時之德國,不管是工業實力、軍事實力、科技實力,均已是當之無愧的全球第二大國,對上歐洲諸國均有勝算,但是為了在開戰前盡可能地增強德國的國力,增加戰略物資儲備,提高國防軍和黨衛軍的戰鬥力,可以采取逐漸蠶食的方法,先把周邊屬於日耳曼民族的國家和地區,全部並入第三帝國,如果英法等國采取綏靖默認的態度,則可以以進攻蘇聯為借口,兵進但澤走廊,拿下波蘭,徹底打通帝國本土與東普魯士之間的聯係,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丹麥、挪威、比利時、盧森堡等國,繞擊馬其諾防線側翼,爭取把英法聯軍全殲於法國境內,然後渡過海峽,逼迫英國簽訂城下之盟,這樣德國在歐洲的霸主地位將確立。此後,不管是德國向東進攻蘇聯,或者是越過巴爾幹,進入西亞、北非,均任由元首定奪,此時就算是美國,也無法撼動德意誌在歐洲的領袖地位。”


    希特勒聽得歡欣鼓舞,全身酥麻,隻覺以前從未見過的關於德意誌前途的磅礴畫卷,在自己眼前一一展現,對於尹繼南的能力越發地欽佩。


    看到尹繼南再次轉身欲去,希特勒又拉住他的手,問道:“親愛的尹,請問在實施這樣宏偉的計劃中,我該注意什麽,才能避免德意誌遭受挫折呢?請務必告知!”


    尹繼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莞爾一笑:“好吧,我的元首,現在距離德意誌漢莎航運公司開辟柏林到中國敘府的航線的啟動儀式還有三個小時,我也不準備收拾行李了,那些東西就讓它留在德意誌吧!待會兒回去我就帶著夫人去機場,現在我給元首一些我能想到的建議!


    “首先,德意誌一定要盡量避免兩線作戰,若是在沒有拿下英國的情況下貿然進攻蘇聯,必將導致第三帝國與蘇聯和英國的兩線作戰,此乃兵家之大忌,切勿犯此錯誤;其次,就算是拿下了英國,若是沒有充足的準備,也不能貿然進攻蘇聯,冰雪是蘇聯的天然盟友,若是不能一鼓作氣摧毀蘇聯的抵抗意誌,不僅會讓蘇聯緩過氣來,還將導致德國精銳軍隊的巨大損失;第三,就是我所說的關於盟友的選擇,意大利雖然是一個法西斯國家,但其官兵的作戰能力在上次歐戰即已得到證明,這樣一個連非洲的埃塞俄比亞都打不過的國家,怎麽能夠指望?還有日本,若是在德國沒有在確立歐洲主導地位之前,日本主動向美國發起進攻,那麽必將陷德國於危險境地;第四,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軍隊,德意誌的精銳一旦喪失,再想補充就不是三五年能夠做到的,還有能源供應問題,若是有飛機有坦克,但是卻沒有汽油,那這個仗將如何維持下去?我能想到的基本上就是這些,如果元首能夠做到一步步穩紮穩打,不貪功冒進,那麽德意誌在歐洲的崛起將是不可阻擋之事!


    “好了,我真該走了,我尊敬的元首,我希望德中兩國的友誼能夠長久維持,而不是因為其他原因走向分歧甚至是對抗!”


    最後,尹繼南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拉開書房門走了出去,留下希特勒默默沉思,半天沒有挪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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