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天津靜海前線指揮部。


    洗去一身硝煙和血腥氣息的將校們,終於收拾心情,聚坐一起研討白天戰局的得失。


    會議剛剛開始,安毅便一臉沉痛地作自我檢討:“對不起,諸位,對於這次進攻遭受的巨大損失,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戰前,雖然我已經預料到此戰可能會非常慘烈,但依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不管是在排兵布陣還是臨機應對方麵,都出現了問題,所以日軍的突然反擊,才會給我們帶來如此大的傷害。會議結束後,我會向戰區司令部和中央軍委自請處分。”


    萬福麟這時已經恢複了精神,連忙站起來爭辯:


    “安將軍此言差矣,在戰前,誰能預料到日軍會如此陰險狡詐?日軍在其臨河防線被攻破後,依然隱忍不發,直至我軍兵臨天津城下才突然發動,並且在此前的曆次作戰中,日軍很少成規模地使用坦克作戰,如今驟然出現數十輛坦克,事前誰能想得到?”


    相對於五十三軍,此戰龐炳勳四十軍的損失要小一些,由於日軍要確保其塘沽和大沽二港的安全,投入反擊的裝甲部隊不多,雖然也遭遇了日軍重炮的攻擊,但依然有驚無險地撤回了琉璃河南岸。獨立旅則得益於宮城的臨機應變能力,雖然折損了近三分之一將士,但戰力猶在,所以龐炳勳心情較為放鬆。聽了萬福麟的話,龐炳勳微微一笑:


    “安將軍,其實我不覺得這是一場失敗,我們固然損失不小,但日軍也不好受,姑且不說中央空軍兩輪轟炸下來日軍丟了多少大炮,就以兵力損失來看,起碼日軍戰損不低於一萬人!另外,日軍投入的大量坦克,也在安將軍英明果斷的指揮下盡數被摧毀,我相信對日軍心理打擊之大,甚至有可能還在上次天津之戰上。


    “大家想想看,日軍不惜暴露自己隱藏的重炮陣地,又大規模出動其坦克部隊,自以為吃定了我軍陷入重圍中的兩個師又一個旅,但是最終結果如何?出擊的日軍盡數潰退,死傷無數!最後也是在我軍退回琉璃河南岸後,才僥幸收複其陣地。所以,此戰在我看來,固然不算是一場勝利,但至少也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商震感慨地道:“安將軍神勇,如果是我們三十二軍驟然碰到日軍那些坦克,心慌意亂之下,免不了也是大敗的結局。所以我覺得安將軍不但無過,反而有功,所以自請處分的建議可以休矣!”


    安毅神色凝重,微微地搖了搖頭:“勝就是勝了,敗就是敗了,諸位前輩不要再安慰我了。一場大戰下來,四十軍和五十三軍折損了近四萬將士,餘者也幾乎人人掛彩,安毅實在是於心不忍。由於情況危急,我們還有不少將士的遺體留在了琉璃河北岸,安毅每當想起都痛徹心扉如何不給這些陣亡將士一個交代,何以服眾啊?”


    萬福麟看到安毅一臉堅決,想了想道:“安將軍,現在我軍損失慘重的三位師長都在這兒,第四十軍的宮城將軍也在這裏,你聽聽他們的看法如何?”


    安毅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望向站起來發言的第一三〇師師長朱鴻勳。


    朱鴻勳將率部進入琉璃河北岸營救第九十一、第一一六師及四十軍獨立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然後大聲道:“我不講什麽大道理,我隻知道,要不是安長官靈機一動,我們一三〇師麵對日軍第一波坦克攻擊就要垮掉,更不要說後來成功救出三支友軍了!在隨後的戰鬥中,安家軍憲兵團和安將軍的衛隊表現出了非常強悍的戰鬥力,數次挽救我部於危難之中,要不是安將軍,我相信這一回咱們五十三軍非得全軍覆沒不可,所以我覺得就算安將軍有什麽過錯,那也是功大於過,絕對不容抹殺。”


    周福成第二個站起發言:“安長官以全軍副總參謀長之尊,不顧個人安危,深入一線解救我部於危難之中,這份大恩大德,我周福成永遠銘記在心。其實在我看來,雖然這次各師傷亡巨大,但戰前製定的目標中,不就有大規模射殺日軍、削弱日軍有生力量這一條嗎?不管中間有何波折,但這一目的總歸是達成了,所以我不覺得這是一種失敗,而是勝利。”


    馮占海向安毅莊重地敬了個軍禮:“安長官,弟兄們為打小鬼子而死,死得其所,長官根本無需為此內疚。實際上,占海在身陷絕境,幾乎以為自己絕無幸理之際,也從沒有怨恨過長官,當時那個局麵,就算是神仙來也無解,日軍不僅占據火力上的絕對優勢,機動性方麵也遠比我們強,要突出重圍幾乎是一種奢望。誰知道就是在這樣的絕境下,長官硬是一路殺到了董家村,救出了占海和九十一師。你不知道當時那種感受,我馮占海平日自認是一條漢子,但是絕處逢生看到安將軍,依然忍不住落淚了!安將軍,這一回兄弟們殺鬼子殺得痛快,雖死無憾啊!”


    宮城最後站起:“安長官,我不覺得今天這仗有什麽問題,雖然我們的損失很大,但也逼出了日軍刻意隱藏的許多秘密,完全達到了偵查敵情的目的。因此,我覺得這是一場勝利,我們應該向戰區司令部和中央軍委請功才是。”


    聽到四位幾乎陷身絕地的將領的肺腑之言,安毅感動不已:“各位將軍,你們的好意我安毅心領了,我知道弟兄們打鬼子雖死無憾,但畢竟是四萬鮮活的生命啊,昨天大家還在一起嘻哈打笑,但今天就人鬼殊途,我”


    商震突然道:“別像娘們兒一樣黏黏糊糊的,這樣吧,既然大家都各執己見,我們就發揚民主,投票解決此次爭端。”


    萬福麟愣了一下,隨即拍了一下桌子:“招啊!早就該這樣了!”


    龐炳勳也是樂不可支:“好,我讚成,具體如何個投票法啊?”


    商震胸有成竹,指著會議桌邊的眾人道:“我們在座各位一人一票讚成由安將軍承擔攻擊天津失敗的請舉手?”


    除了安毅外,無人附和。


    “那麽,現在反對由安將軍承擔責任,並且認為此次作戰完全達成作戰目標的請舉手!”商震說完主動舉起了手,隨後整個會議室除了安毅外的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安毅無奈地搖著頭:“你們啊——”


    商震滿臉笑容:“安將軍,這可是大家一致的意見,你得接受才是!”


    “好吧!”


    安毅籲了口氣,站起來向大家抱拳道:“承蒙諸位厚愛,若是我安毅還不知好歹,那也太過矯情了。這樣,今天各軍的損失,由我安毅一力承擔,兵員由中央統一補充,武器裝備則由保定兵站提供,定不會叫大家失望!”


    會議室裏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有了安毅這個財神爺的承諾,那損失巨大的五十三軍就算是鳥槍換炮了,誰都知道安毅名下的軍工廠所生產的武器裝備,比起進口的德國武器一點兒也不差,與以前五十三軍裝備的沈陽造、萬國貨可謂雲泥之別。尤其是安家軍生產的迫擊炮,射速高、威力大、質量輕、結構簡單、操作簡便,可以說是殺敵製勝的利器,連商震都不由羨慕起來。


    待眾人安靜下來,安毅神色嚴肅,轉入了今天總結會的第二個主題:


    “諸位,大家有沒有覺得,日軍的表現很奇怪,他們並不是沒有實力,至少在此前幾次與我軍的交戰中,他們並沒有亮出所有的本錢。從今天的戰鬥看,直到最後天津城受到了威脅,他們才又動用了兩處隱藏很深的重炮陣地,並派出了自己的坦克部隊進行反擊,一度導致我軍陷在日軍的合圍中。


    “所有這些足以證明,日軍一旦下定決心,並不是沒有機會守住武清,守住廊坊一線,這樣就不可能會有後來的第二十師團和第一〇九師團的全線崩潰。因此,日軍一定是在有意掩飾什麽,我們今天就好好揣摩一下日軍的陰謀,拆穿他們的鬼把戲。”


    龐炳勳看看沒人主動發言,笑著道:“我來拋磚引玉吧,就我對整個戰局的理解,日軍的目的是穩守天津城,確保大沽和塘沽港的絕對安全,非到逼不得已,他們不願意在沒有空軍的支持下冒險行動。所以,他們的保守是可以理解的。”


    萬福麟想了想:“我認為日軍的反常表現,是由於日軍高層指導思想搖擺不定,導致了下麵執行計劃的人無所適從,所以才會出現思想保守、不思進取的情況。板垣征四郎這個駐屯軍司令官,以前是關東軍參謀長,在擔任第五師團師團長之前,並沒有統帥軍隊的前例,我猜這個人是紙上談兵誇誇其談之輩,作戰部署毫無章法,這才導致其防線處處均是破綻。”


    萬福麟的看法讓安毅連連搖頭,雖然他的曆史不太好,但也知道這個板垣似乎在曆史上留下了很大的名聲,照理不是無能之輩。


    商震突發奇想:“會不會是日軍在天津城大量屯兵,不想讓我們發現?”


    龐炳勳反駁道:“若是日軍手裏有很多軍隊,他們為什麽不支援友軍,放任其被殲滅?就算再高明的棋手,也沒有理由這樣主動棄子的,因此隻能有一個解釋:天津城根本派不出多餘的人來。那麽,他們的兵去哪裏了呢?”


    萬福麟深以為然,突然想到最近趨於平緩的淞滬局勢:“要是日軍突然把大量兵力派到上海,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安毅神色一變,霍然站起:“如果日軍在上海至杭州灣一線一下子投入十個師團,那麽在我軍各部紛紛北上的情況下,估計要不了兩三個月就可以攻取南京。可是”安毅又搖搖頭,皺著眉坐下:“他們會那麽做嗎?要是華北不穩,我們攻入東三省怎麽辦?難道日軍想主動與我們兌子?”


    沒有人可以回答安毅的問題,籠罩在他眼前的,依然是一片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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