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十月七日傍晚,上海,宋公館。


    憲兵司令穀正倫剛剛離去,孔祥熙從南京風塵仆仆趕到,在夫人宋靄齡和大舅子宋子文的迎接下,來到二樓客廳,看到迎上來的宋美齡一副憂心忡忡心神不定的樣子,孔祥熙非常的驚訝。


    “夫人這是怎麽了?”


    孔祥熙接過妻子遞上的茶杯,低聲問道。


    宋靄齡無奈地搖了搖頭:“還不是為國事擔心?昨天上午,日本浪人在公共租界大新五金廠門前,毆打該廠經理盧兆彤先生和工廠十餘工人的事情你聽說了吧?盧先生和三名工人重傷住院,日本領事館卻反咬一口,說他們的僑民被我民眾打傷,不顧市政府官員和租界巡捕房的斡旋,於今天下午三點再次糾集八十餘名日韓浪人和三名水兵,衝到大新五金廠門口,用長刀、鋼枝和木棒狠砸被迫停工後緊閉的工廠大門,誰想到圍觀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人來,用勃朗寧左輪手槍對準砸門的日韓浪人和日本水兵連開五槍,槍手看到租界軍警快速趕來圍堵,立即吞槍自盡了,現場極為慘烈。”


    “啊、啊!怎麽會這樣?看來日本人又要借機大鬧一番,汪精衛又要頭疼了!”孔祥熙非常驚訝,立刻聯想到這很有可能是日本人的陰謀。


    “現在租界裏也不太平,日本人的勢力膨脹很快,歐美各國又想維持他們所謂的中立,不敢大力介入,否則日本人尋釁滋事的時候就該及時製止,也不至於最後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來。”


    宋子文說到這兒,搖了搖頭,坐到孔祥熙夫婦對麵,看到孔祥熙一臉憂色,安慰道:“不過別擔心,這件事暫時牽扯不到我們身上來,因為已經有人站出來主動承認是他們所為了。據穀司令剛才介紹,當時現場非常混亂,事情發生得又很突然,加之槍手是近距離開槍,五個中槍的日本人中有三個腦袋被打穿,鮮血腦漿橫溢,當場便死掉了,其餘兩個傷者一個耳朵被打掉、一個脖子被洞開一個血窟窿,幸好搶救及時都沒斃命。快速趕來的租界軍警檢查槍手身上的物品,發現了一本朝鮮護照,還是占領朝鮮的日本殖民當局頒發,日本人卻不顧事實,硬說凶手是我們中國人,為此事情一度鬧得不可開交。穀司令今天從南京趕來,原本是協助鐵城市長,協商處理昨天的鬥毆事件,沒想到事情尚未有個頭緒,又發生這等惡**件,現在鐵城市長和外交部駐滬辦事處的人,還在公共租界董事局,在英美兩國官員主持下,與日本使領官員協商此事。


    “穀司令來是知會我們一聲,讓我們不要太過擔心,透露說隱藏在上海的‘朝鮮複國社’組織利用匿名投遞的方式,通過法租界《遠東時報》、《東方新聞報》和上海《申報》三大報紙,相繼發布宣言,承認刺殺事件是他們幹的,而且發誓還要持續不斷地幹下去,對所有日本人展開無情殺戮。”


    事件一波三折,孔祥熙一度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聽完後才大大地鬆了口氣,轉念一想卻覺得有些不對勁:“朝鮮複國社?怎麽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人杜撰出來糊弄日本人的?”


    宋子文身體向後一靠,微微鬆開領帶:“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個朝鮮複國社半年前在東北地區可是大大有名的,他們由一群流亡中國的朝鮮極端民族主義者組成,綁架、暗殺、縱火、投毒無所不用其極,出手狠辣,事前毫無征兆,而且絲毫不講情麵,幾年來把東北的日軍和投靠日本的朝鮮人殺得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半年前被日本奉天特務機關誘殺了三十幾名高層人員之後,這個組織突然銷聲匿跡了,本以為從此被剿滅,沒想到今天突然出現在上海,而且槍手殺完人後立刻自殺,其冷酷決然讓人膽寒啊!


    “由此看來,這個組織的背景很不簡單,我甚至懷疑他們獲得了國內某個機構或者反日組織的幫助,否則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複過來,而且從東北悄然轉移到了人流混雜的上海潛伏,殺完人還好整以暇地通過幾個報社發表其政治宣言,可見這個組織是相當嚴密的。”


    “這就好,這就好,既然有人主動出來頂缸,我們的政府和外交部門也能省心很多……對了,你這麽急把我叫來有什麽事?”放下心來的孔祥熙問起了正事。


    宋子文皺起了眉頭:“還能有什麽事?還不是你那幹女婿,這家夥發瘋了,竟然趕走了我派駐敘府商議貨幣改革的小組成員,看來他是橫下一條心,要與中央對抗了。要是西南三省包括湘西地區均采取不合作態度,我們的整個計劃就得推遲。美國政府已經悄悄發出預警,說如果我們不盡快實施貨幣改革計劃,日本政府很可能就會看出這一龐大計劃對日本經濟產生的巨大損害,到時候日本人一邊大吵大鬧,一邊采取緊急規避措施,我們再想展開就來不及了。”


    孔祥熙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也沒有辦法!也不知道汪兆銘是不是在青島與日本人達成了什麽協議,仗著自己的老資格,還有其在中央內部的巨大威信,一意孤行,根本不管什麽宏觀經濟,更不知道安毅和安家軍在國家經濟和軍隊中的分量有多重,以為現在的中央政府,可以憑借著幾條命令就讓安毅就範,終於把人家惹火了……“唉,觸了黴頭的汪兆銘不知道悔改,前幾天從成都拜會完委員長回京後又在中央緊急會議上提議把安毅的執委資格給卸掉,他以為有了委員長的支持就可以高枕無憂,根本就看不清嚴峻的現實……現在好了,派去敘府的十幾人還有四個住在醫院裏,中央發往川南政府和安家軍總部的所有電報都沒有回複,中央政府駐川南機構被趕得一個不剩,隻有祖燕的中央黨部十來個人還能留在敘府,但是所有車輛都被安家軍司令部政治處收回去了,電台也隻留下一部,僅供日常聯絡使用。對此,上到林森主席下到軍委辦公廳主任,全都一籌莫展,束手無策,估計這會兒所有人都在思考怎麽妥善解決此事。


    “安毅這次真的被激怒了,做得很絕,連我的麵子他都不給,更為要命的是,昨天安家軍宜昌基地、敘府市財政局等部門,已經正式拒絕向湖北省和中央繳納任何稅賦,安毅委派的官員私下放出風聲,說等哪天把中央政府欠他們錢抵扣完,哪天再一起坐下商討相關問題,在此之前一切免談。昨天《三江日報》南京分社透露,安家軍司令部因為入不敷出,無法支撐漫長的後勤運輸線,準備把二十四軍撤回敘府,弄得京城人心惶惶,一片嘩然,可誰都沒辦法,汪兆銘和張群他們嚇得手足無措,再也不敢提收回宜昌緝毒緝私局的事情了。”


    “汪兆銘誤國不淺啊,真不知道下去如何收場!”宋子文搖頭苦笑一下,探身從宋美齡沙發邊的茶幾上拿出一顆毛荔枝,遞給非常驚訝的孔祥熙:“不提這些煩心事了,來,嚐嚐吧,南洋的熱帶水果,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味道相當不錯,好東西!”


    “挺香的,這是什麽水果?”孔祥熙接過火紅色的毛荔枝,好奇地問道。


    宋子文懶洋洋地回答:“毛荔枝,原產地在馬來亞,暹羅、緬甸南部也有種植,就這麽一小籃子,很珍貴的,你夫人心裏總是惦記著你,特意給你留了一些,快吃吧。”


    “找打!”


    宋靄齡把手裏的瓜子扔到對麵的宋子文身上,笑眯眯地幫丈夫剝開毛茸茸的果皮,將晶瑩剔透比剝殼雞蛋還要鮮亮的果肉送進孔祥熙嘴裏:“這是妹夫昨天派顧墨三從成都坐飛機送過來的,到了這兒,葉子都還掛著露珠,非常鮮美,和嶺南荔枝相比卻有另一種清新香甜的味道。”


    孔祥熙細細品嚐,咽下後大聲讚道:“果然是好東西……還有嗎?拿點兒回家給孩子們嚐嚐鮮。”


    “你想得美!以為是你家種的啊?這是從雲南最南端的車裏用飛機運回來的,到了成都直接送上海,尋常人見都沒見過,你就想著自己一家子了,美得你!”


    宋子文撇撇嘴,再次靠在沙發背上嗑起了瓜子。


    宋靄齡嗔怒地瞪了宋子文一眼,轉向自己丈夫自豪地說道:“不理他,明天我就和小妹飛敘府,然後再飛思茅,回來我帶幾籮筐,讓孩子們吃個夠!”


    孔祥熙立刻明白過來,驚喜地望著一直含笑不語的宋美齡:“三妹,這麽說,事情有轉機了?”


    宋美齡微微搖頭:“為時尚早,中正的意思是要我好好勸勸安毅。不過這次安毅真的傷透了心,我感受得到,換成其他各路諸侯,恐怕早就刀槍相向了。汪兆銘太不明智,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對日本方麵卻逆來順受,百般迎奉,完全違背我們的初衷,對安毅的處置不但不講策略,而且對安毅和安家軍的打擊一個接一個,讓我們都措手不及。


    “還好,中央執委會最終還是否決了汪兆銘提出的撤銷安毅執委資格的動議,林主席和元老們也終於清楚地看到安毅不可替代的作用,開始高度評價安毅對黨國的貢獻。昨晚到今天,我接到於老等人絡繹打來的電話,他們的意思和中正一樣,都希望我去見一見安毅,好好安撫他,把他請來南京參加六中全會。今天中正將從成都飛西安,讓漢卿到太原去見見百川將軍,勸百川將軍出席十一月一日的全會,季寬將軍先飛香港再飛南寧,爭取把老主席漢民先生和李德鄰將軍他們也一並請來,非常時期,不得不果斷處置啊!”


    孔祥熙撫掌大笑:“哈哈!好、好啊!有你出馬,事情就好辦了,安毅這小子對你最為敬重,我感覺他對你比對介石更為尊重,這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其實很善良,非常重情義,這一點有口皆碑啊!”


    “行了,你就少說幾句吧,既然這麽輕鬆,你也去一趟?”宋子文沒好氣地說道。


    孔祥熙又是一笑:“子文,其實你更應該去的,我去的話,安毅頂多做出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絕對不會有絲毫讓步。你就不同了,你和安毅的關係別人不明白,難道我還不清楚嗎?你可以和他關起門來罵娘的,整個中國除了你,還有誰敢這麽做?安毅又能忍受誰這麽做?你和他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矛盾,要是說有矛盾,也隻是在枝枝葉葉方麵的矛盾,大方向是一致的,這一點我非常肯定,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氏姐妹都望向宋子文,看到宋子文還在猶豫,宋美齡低聲勸道:“哥,你也一起去吧,與英美經濟代表的會晤可以往後推一推,這段時間全國都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好天氣,飛去飛來三天時間足夠了,畢竟獲得安毅對你和姐夫的支持更為重要,而且我相信安毅不會置黨國利益於不顧,他再怎麽生氣,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何況他所作的一切,不都是出於為國為民的崇高理想嗎?這一點我非常相信他,他和所有的各派掌權者都不同,他說到做到,從不兩麵三刀,你不是也說過嗎?放眼全軍,安毅的品德和氣節無人可比,這不就是你和他相處融洽的根本嗎?”


    “是啊!去吧,頂多再吵上幾句,你們不是常常吵完就完,誰也不記仇的嗎?”宋靄齡笑道。


    孔祥熙看到宋子文翻白眼,連忙低聲勸道:“子文,還是去一趟吧,事務緊急,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者說了,你不也很想去親眼看看滇南的現狀嗎?還有安南商道,正在全力建設的滇緬商道,看一看心裏有數,將來和他討價還價,心中也有底啊!”


    宋子文深吸口氣:“好吧,我去一趟,這一去不知道又要被他榨取多少好處,主動權如今掌握在他手裏,今非昔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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