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召開的軍事會議晚八點正式開始,長桌周圍坐滿了軍委各部主官,從前線風塵仆仆趕來的錢大鈞、劉峙、陳誠、羅卓英、薛嶽等六人出席會議,錢大鈞、劉峙坐在何應欽下首,陳誠坐在與何應欽麵對麵的左側一排安毅的下首,安毅前麵的第一位是常務次長葛敬恩,這個座位排列基本上代表了目前各人在軍中的地位。


    安毅注意到通常列席軍事會議的顧問團三名負責人沒影子,知道這個會議討論和決議的內容將會非常機密和重要。盡管一肚子怒火,安毅仍然很好地保持了克製,沉著的臉上沒有露出半點兒痕跡。


    會議由蔣介石親自主持,他簡要地通報了一下各戰場進展情況,隨後從劉峙負責的河南戰場開始,第一次於公開場合嚴肅地批評了劉峙在指揮上的優柔寡斷和兵力調遣方麵的被動遲緩,讓共軍第二十五軍屢屢通過“迅速集中兵力打擊一部”的慣用手段,一次次擊潰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組織起的包圍圈。


    劉峙的一張臉時紅時白,非常尷尬,直到蔣介石宣布派去顧問小組和一個參謀小組增加指揮力量,並調遣湯恩伯縱隊增援河南戰場之後,劉峙才悄悄掏出手帕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心中暗叫僥幸,同時也無比感激。


    通常情況下,蔣介石都會在宣布新措施之前下達處分命令,這次直接拿出彌補措施,很明顯是沒有追究劉峙的責任,仍然給予他信任和將功贖過的機會。


    蔣介石接著表揚了剛剛接過川湘鄂地區軍事指揮權的顧長風,就在數小時之前,顧長風指揮二十四軍主動出擊,教導師第一旅終於在川東石柱地區與黃漢部主力遭遇,雙方發生了“激烈戰鬥”,教導師第二旅迅速包抄馳援,黃漢部扔下“上千具屍體猖狂潰敗”,向東南逃竄。此役教導師繳獲大量被敵人搶奪去的物資和彈藥,徹底摧毀了黃漢部的川東根據地,其餘兩個主力師已經趕赴川湘一線,對敵展開壓迫性的三路進攻。


    眾將齊齊望向安毅,對安家軍的戰力和膽量佩服不已,猛將顧長風接過指揮權數天就取得如此佳績,相比之下,劉湘和何成浚的幾個師簡直成了擺設,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令人感歎。


    安毅卻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仿佛這事與他無關一樣。


    蔣介石借喝水的機會,望了一眼不驕不躁的安毅,微微點頭接著總結江西戰場。蔣介石對各軍各師的戰績大加讚揚,強調肅清占領區**武裝和所有組織的必要性和艱巨性,非常巧妙地避過了中央軍各部延誤戰機的原因和責任,也就掩飾了把紅軍驅趕到湘桂黔甚至川滇地區的深層用意。


    獲得讚揚的陳誠、羅卓英和薛嶽齊齊站起,在眾將的掌聲中,向蔣介石致謝,先後表示奮起追擊報效黨國的堅定決心。


    陣陣掌聲停下,葛敬恩代表蔣介石宣布最新命令,北路軍九個師將在薛嶽、羅卓英率領下快速入湘,投入殲滅紅軍的決定性戰役;初步完成浙贛皖地區剿匪任務的浙贛邊境五個師主力,短暫休整結束後立即北上豫鄂皖戰場,協助劉峙和張學良,完成最後的剿共大業;駐紮江西兩個機場的空軍三個大隊,三日內轉場衡陽和長沙機場,繼續對西逃的中央紅軍主力展開最大限度的打擊。


    九點二十分,浙贛重要的軍事會議宣布結束,整個過程沒有像往常的會議那樣征求與會將領的意見,也沒有對宏觀計劃和預案進行最終審核表決,一切都在高效率高速度中進行。


    這種極少出現的情況,讓安毅更加清醒地意識到,接下去的所有作戰方向、作戰計劃和作戰目標,都不會再需要眾將的群策群力,而是由蔣介石一手製定一手拍板,全軍所有部門和各部隊隻有嚴格執行的份。


    如此一來,不但很好地把中央軍優勢兵力快速調動到蔣介石願意調到的任何地方,而且眾將之間無法達成對戰場和作戰目的的理解和默契,從而能夠更為堅決、更為快速地執行蔣介石的命令,避免前線指揮將領在此期間生出顧慮和猶豫。


    由此進一步分析,湘桂黔已經成為蔣介石最為重視的、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主戰場,反而是川北一線沒有了任何懸念,四川已經是蔣介石非常放心也誌在必得的地區。


    會議散去,將領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彈冠相慶。


    劉峙悄然離開何應欽、葛敬恩等人的圈子,來到陳誠等七八名黃埔將領旁邊,客氣地向陳誠和薛嶽祝賀之後,把安毅拉到一旁竊竊私語。


    安毅仍然像從前一樣,對這位一手把自己從工兵連長提拔為模範營營長和獨立團團長的老長官極為尊敬,低著頭聽完劉峙的話,湊上去低語一番。劉峙先憂後喜,親熱地拍拍安毅的手臂,放心地離開了。


    二十分鍾後,會場走了個一幹二淨,劉峙、何應欽等人要向蔣介石請示匯報,以解決麵臨的實際困難,並沒有加入安毅的小圈子。


    安毅不以為意,和陳誠等七八名將校來到江南賓館夜總會的包廂裏,羅卓英非常珍惜這個難得的“痛宰”安毅的機會,一口氣點了七八樣招牌菜和小吃,最後大叫一聲“先上五瓶你們這兒最好的威士忌”。


    在眾將校幸災樂禍的笑聲中,安毅毫不在意,揮揮手讓值班經理快去辦,轉向羅卓英,大大咧咧地說道:


    “不花自己的錢不心疼,是吧?行!要是不夠你再點,小心今晚老子喝死你!”


    眾將校笑得無比愜意,這就是大家喜歡和安毅相處的原因,他那風趣豪爽、毫無架子的性格,使得和他待在一起時總感覺到異常的輕鬆愉快,不但能得到最好的享受,還可以從安毅的身上,體會到一種獨特而又令人舒服的友情和關懷。如今軍政兩界要論富有,誰也不能與安毅相比,腰纏萬貫一擲千金的人多得是,可誰都沒有安毅那份令人親切的言談舉止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真摯坦率的風度。


    “散會時你和經扶兄嘀咕些什麽呢?”陳誠坐下就問。


    安毅點燃支煙,隨口回答:“劉長官想要最新的山地曲射炮和我們剛裝備的五〇迫擊炮,說錢不是問題,就是這會兒江南廠生產不及,今年所有的產量全都讓你們給霸占了,有錢也買不到,所以想從湘西廠和敘府廠調撥。


    “我告訴他湘西廠和敘府廠為了響應委座號召,工人們全都停產去修公路了,讓他去金陵廠想想辦法,金陵廠上個月從敘府拉回四船共三千多噸半成品,回去略作組裝就能用了。他說金陵廠的人不好說話,我讓他去找我弟弟羅韶東,冬子現在正在金陵廠督造,並負責調撥計劃。”


    陳誠做出恍然大悟之態,與薛嶽和羅卓英會意地笑了。


    從第五次圍剿到現在,整個中央軍中的格局已經發生了微妙變化,在蔣委員長麵前最得寵的已經不是遲遲未立戰功的劉峙,也不是被陳誠一步步架空的北路軍司令顧祝同,更不是那些患得患失、卻時刻擺架子和老資格的老將們,而是戴罪立功之後戰果累累的陳誠,獨當一麵之後猶如出籠猛虎的薛嶽,加上時刻親臨一線指揮並立下汗馬功勞的羅卓英,還有就是在福建穩紮穩打不溫不火的蔣鼎文。


    黃埔一係的精銳部隊,如今幾乎全都在陳誠等四員大將麾下,也是獲得最優厚待遇的嫡係主力,全軍上下一片矚目,無不刮目相看。


    一向自視甚高的劉峙如今竟排在這四員大將後麵,自然是非常憋屈難受,可是這卻是陳誠、薛嶽、蔣鼎文、羅卓英等人無比自豪、春風得意的事情。


    保定六期畢業的薛嶽曾短暫擔任過黃埔教官,給第三、第四期學員講過課,在北伐期間擔任過第一軍第一師師長,說起來也算是安毅的老長官。四一二之前擁有模糊的**理想,因無法忍受自相殘殺的清黨運動而憤然辭職,返回故鄉廣東投入到老長官李濟深麾下任師長。葉挺、朱德、賀龍等人舉行南昌暴動之後,薛嶽的思想急劇變化,與老長官李濟深一起成了鎮壓**軍隊的急先鋒。二八年,薛嶽率部參加二次北伐,後在部隊裁減時辭職閑居香港。中原大戰任第一方麵軍師長,失敗後被李宗仁任命為柳州軍校校長。蔣介石慧眼識人,去年六月急召薛嶽返回黃埔嫡係部隊就職,終於在一年多來的征戰中嶄露頭角步步高升,成為中央軍中的一員猛將,前途一片光明。


    薛嶽與李濟深關係深厚,如同師徒,連帶著與安毅之間的關係也非常良好,薛嶽欽佩安毅的才華和有情有義的性格,安毅對作風嚴謹、雷厲風行的薛嶽也很有好感,兩人之間雖然見麵不多,但關係卻比很多將領都要好。


    因此,通常不願湊熱鬧的薛嶽隻聽安毅叫一聲兄長就來了,也了解安毅與陳誠、蔣鼎文和顧祝同之間深厚的交情,知道和安毅在一起,根本就不用有什麽負擔和顧慮,反而能加深感情,獲得些寶貴信息。


    安毅與陳誠的副官說完笑,轉向薛嶽,不懷好意地笑道:“伯陵兄厲害啊!緊緊追在**主力部隊之後,半個月來硬是沒有被甩掉,怪不得校長在剛才的會上大讚伯陵兄,看來又有一大筆獎金可拿了。”


    薛嶽沒想到安毅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事,陳誠等人也一下子愣住了,轉念一想立即明白安毅的不滿,可是薛嶽又不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自己“遵令從事”的不得已苦衷,隻能咧著嘴嘿嘿直笑,並沒有答話。


    陳誠不滿地推了安毅一下:“你幹什麽?是不是宰你一頓有意見?你這家夥站在一旁看戲不腰疼,哪裏知道我們這些一年來在前線拚得你死我活的弟兄們的辛苦?你以為數十萬中央軍將士,能像你的安家軍一樣自己做主,想怎麽打就怎麽打啊?再說這等屁話,我們這些做大哥的一個都饒不了你!”


    “就是!這小子欠揍!”


    羅卓英立刻出言附和,看到四五名侍者捧著美酒佳肴進來,頓時什麽都忘了,樂嗬嗬地吩咐先把酒倒上。


    眾弟兄也跟著瞎起哄,薛嶽向安毅攤攤手表示歉意,就不管他了,陳誠看到安毅一臉的無可奈何,樂得開懷大笑,拉起安毅說一起上廁所回來好好喝一通。


    安毅正想問問陳誠到底是怎麽回事,很愉快地站起來和陳誠並肩出去,對門廊邊幾個聊得正歡的副官說聲馬上就回來,便閃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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