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派出特使乘專機趕赴敘府之時,安家軍中位高權重的前輩級人物勞守道也登上了專機,趕回局勢混亂的南昌。


    身負愛婿重托的歐耀庭、懷揣安毅密信的陳誠和蔡忠笏,也帶著秘書和隨從,同機趕赴南昌。


    此時的南昌局勢,遠比安毅預料的要嚴重得多,包括江南集團所有工廠在內的工商企業均已停工,與江南集團利益攸關的老南昌商會為聲援安家軍舉行的“自發性”罷市,已在短短的時間內波及全城,即將放暑假的三所大學上萬師生,已經走上街頭,遊行示威,成百上千的產業工人在工會的組織和鼓動下,從四麵八方匯集一起,加入不斷壯大的遊行隊伍。


    因調集衛戍部隊、憲兵部隊包圍軍用機場致使兵力空虛的南昌城,各校師生、工商從業者和貧苦市民在或明或暗的進步團體高效組織下,突然發起了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活動。


    時至下午一點半,南昌城中的遊行隊伍以驚人的速度增加到八萬餘人,情緒越來越激動的學生和工人,已將南昌行營、江西省政府、憲兵司令部大營等軍政機關圍得水泄不通,“反對專政”、“反對強權”、“要民主要自由”的遊行口號逐漸變味,很快發展到“打倒蔣介石”、“打倒**暴政嚴懲貪官汙吏”、“嚴懲簽訂《淞滬協定》、《塘沽協定》的賣國賊”……中午一點四十分,走下飛機的勞守道獲知局麵失控,頓時焦慮萬分,就在機場守備團辦公室內,對前來迎接的守備旅旅長孫小旺、在機場被包圍後最先策動民眾上街遊行的守備旅參謀長葉清風、老南昌商會正副會長等十餘頭目下達死命令: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必須在兩個小時之內,讓我們的官兵回到營房,讓所有工人回到工廠和家中,讓近萬師生回到校園,讓老南昌所有商鋪開門營業,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意識到很可能出現大規模流血事件的眾頭目,轉眼間走了個幹幹淨淨,勞守道叫住葉清風,悄悄吩咐,讓他立即與南昌情報站站長許一塵取得聯係,設法通知南昌城裏的各界朋友,適可而止,立即結束遊行示威,否則事情將會發展到不可收拾。


    葉清風領命而去,勞守道這才放心地和笑著觀望地歐耀庭一起,跟隨守備團團長唐川等人,到後院向十七名外國專家致歉,隨後一同走到寬闊的跑道上,慰問看望集合完畢的八百餘官兵。


    從沒有在公開場合發表講話的勞守道,站在八百多名全副武裝、渾身被汗水濕透的將士麵前,非常激動地連連點頭:


    “弟兄們,你們都是好樣的!我剛從敘府回來,你們的司令安毅、參謀長葉成、以及顧長風、夏儉、謝馳、丁誌誠、李福強、鄧斌等所有長官,委托我給大家帶幾句話:弟兄們,你們是我軍最優秀的將士,是擁有‘模範營’光榮傳統和頑強精神的優秀部隊,是全軍的驕傲,全軍將士記住了你們的功勞,並以你們為學習的榜樣!”


    八百餘將士群情激動,掌聲如雷,一張張彪悍的臉上滿是自豪。


    簡短地的訓話完畢,唐川率領數名校尉,把勞守道和歐耀庭送上汽車,在車門關上的一刹那,唐川彎下身子,忐忑不安地低聲詢問:“道叔,小侄違抗了軍紀,司令會如何處置小侄啊?”


    勞守道瞟了唐川一眼,黑著臉回答:“急什麽?軍法處的人很快飛過來,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嗎?”


    “等等啊!道叔,你老就透露一點兒吧,小侄這心裏……”唐川急得又快要結巴了。


    勞守道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司令怎麽處置你,不過,按理說你有過更有功,而且不少長官為你小子求情說好話,估計不會有什麽大事。可你小子得注意點兒了,你的隊伍剛剛在與數倍於己武裝的對峙中獲得勝利,將士們個個信心百倍傲氣十足,這個時候最得意忘形也最容易出事,你這個團長要是不立即潑上幾盆冷水,把弟兄們的傲氣給打掉,出了事情恐怕誰講情也沒有用了,明白嗎?”


    “謝謝道叔!小侄立即召開全團排長以上工作會議。”


    唐川心中大定,滿臉喜悅,樂嗬嗬地立正,給勞守道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目送勞守道的車子在前後兩輛本部軍車的護送下開出南大門,立即轉身向身後的營長營副下達開會命令。


    勞守道豐富的人生經驗和驚人的預見力,很快得到印證。


    下午四點三十分,隨著駐紮在牛行車站休整的中央軍五十二師開進南昌城,一場淩厲的血腥鎮壓突然開始。


    五十二師一萬一千兵力與龜縮在城中三個大營的南昌衛戍師、憲兵大隊、省政府保安司令部警衛旅一萬三千餘官兵來了個內外夾擊,到處是軍警揮舞的棍棒,滿目可見帶血的槍托,轉眼間整個南昌城血雨腥風,哭號震天,數萬學子和民眾在如狼似虎的中央軍官兵和軍警的鎮壓下,驚恐奔突,全城槍聲不斷,吼聲不絕,地上到處是散落的鞋帽和一灘灘血跡,放眼望去,滿目淒涼,一片狼藉。


    僅僅一個多小時時間,近百名遊行群眾死於非命,數千人受傷,三千餘名學生領袖、進步團體代表和革命分子被抓捕,二十餘個“共黨地下情報站”被查封,搜出大批“非法電台武器彈藥”、各種印刷機器和大量“反革命傳單”。


    唯有及早散去的老南昌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得益於勞守道的提前布置,也得益於江西省保安司令部二旅、警察局與江南集團和安家軍的良好關係,近萬名保安部隊官兵和數百警察友善地注視著工人返回工廠、市民返回家中。唯有執拗而熱血的近萬學子不願放棄,最後在學校老師教授和安家軍守備旅一個團的官兵反複做工作的情況下,才不得不離開主要街道,返回校園。


    饒是如此,南昌地區自安家軍進駐以來難得的安寧時光和穩定的社會環境就此不再,對騷亂和鎮壓的恐懼迅速彌漫,隨之而結束的,是老南昌人民僅僅享受了五年多的“黃金年代”。


    次日上午,震驚全國的南昌“鎮反消息”經《中央日報》、《民國日報》、中央廣播電台等十餘家媒體的報道,讓全國上下成千上萬人目瞪口呆:


    南昌行營以及江西省政府以反革命罪、通匪罪、陰謀叛亂罪、搶劫罪等等罪名,以迅雷之勢集體槍斃了一百四十二名“罪大惡極”的罪犯,並對近千“罪犯”判處有期徒刑。


    與鎮反消息同時出現在國內各大報紙上的另一個重要消息:國民工商業銀行於昨夜八點,在上海大華飯店召開記者會,全體股東就不久前安毅董事提出辭去董事職務並轉讓所持股份的要求,董事會經反複討論最終達成一致進決議:


    一、拒絕安毅董事的辭職要求;二、同意江南集團總經理周崇安先生,以每股三點五元的價格,收購安毅董事所持股份的百分之八十,股份收購金額為七千四百五十萬元,周崇安先生以持有國民工商業銀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自動成為銀行董事;三、國民工商業銀行正在對全額收購江南集團旗下的江南製藥廠這一重大項目展開討論,一旦形成決議,即向社會各界宣布,並呈報中央政府實業部備案。


    後一則消息基本上被全國絕大多數民眾所忽視,可是對全國工商界和金融界而言,其深重影響遠遠超過了死傷幾百人的鎮反事件,用石破天驚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原因是江南製藥廠不但在國內赫赫有名,在國際上也是聲名遠播的著名企業,該廠生產的磺胺係列藥物和青黴素等藥物,每年創造的產值和利潤高達數十億元,一旦國民工商業銀行順利收購江南製藥廠,就意味著原本獨資的江南製藥廠從此成為名震全國的六家財閥共同擁有,其中包含的深遠意義無法探究。


    與江浙地區和南昌地區的沸沸揚揚和風聲鶴唳完全不同的是,位於川南敘府的安家軍司令部裏一片輕鬆,安毅和眾將校剛剛為水警師平安通過武漢江段放下心來,就接到了南昌行營血腥鎮壓和淩厲處決的急報。


    不用任何人提醒,弟兄們都明白蔣委員長終於忍無可忍揮刀立威了,而且看到了這份罕見的殺伐果斷背後的警告意味。


    眾將正在頻頻歎息,久違了的蔣委員長的電報突然到達:委任參謀次長安毅為廬山訓練團總教官!


    眾兄弟聽安毅讀完電文,一片嘩然,葉成對蔣委員長拿得起放得下的這份絕高涵養,欽佩萬分,頻頻長歎之後由衷而言:


    “這就是人與人的區別,憑良心說,我再修煉八輩子,恐怕也難以達到蔣委員長的一半修為啊!”


    數日來一直陪同各省客人參觀訪問並與“安家軍保持距離”的楊斌微微一笑,轉向坐在對麵默默思考的安毅說道:“看來蔣委員長是不願讓你辭去參謀次長的職務啊,哈哈!你去不去廬山?”


    安毅苦笑著搖了搖頭:“委員長明知我不會去,仍然發來這份任命,彈指一揮,就讓我變得十分被動。去的話,得麵對數以百計的軍中前輩和黃埔師兄,得履行總教官的職責和義務,針對下一步的剿匪作戰發表自己的意見,還需要對參謀本部總結的一係列山地戰、破襲戰、特種作戰等理論和戰例展開討論,甚至要給前來培訓的軍長、師長們傳授我軍經驗。


    “如果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可萬一校長暗自授意,讓黃埔那些忠於他的師兄們集體向我發難,我該如何是好?渾身張嘴都說不清啊!


    “可是——要是不去的話,一來委員長可以問我個抗命不遵,至少可以對所有人說:大家看,安毅離心離德了!二來也顯得我心虛。唉……薑還是老的辣啊!委員長區區一份電報,就讓我陷於兩難甚至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處境,可見葉參謀長的感歎是何等的無奈了。”


    顧長風也坐了過來:“這回看來真要慎重對待了,老蔣無奈之下不得不選擇退讓,可他隨後展開什麽樣的反擊,誰也不知道,比如今天他令人意外地來了個殺人示威,手段不可謂不堅決啊!咱們需要提前提防了。”


    眾弟兄也紛紛圍過來,安毅想了想覺得還是該把某些事情說在前頭比較好:“諸位,我個人認為,至少在紅軍被徹底打敗之前,蔣委員長不會明目張膽地對我們下手,甚至連暗算都要小心翼翼,因為他的敵人不隻是紅軍,華北未穩、兩廣欲叛、福建躁動、川陝混亂,這一切都是他必須解決的棘手問題,可以說,要是沒有這混亂的局麵,委員長對咱們下手的時候我還真不敢和他叫板,隻能逆來順受繼續當孫子,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時機,才有了我們的僥幸獲勝。


    “所以說,在委員長沒能徹底打敗紅軍之前,我們都是安全的,而要打敗紅軍,我個人認為至少還得一年……這也就意味著咱們還有一年的喘息時機,這段時間如何利用,將非常關鍵。可讓人煩惱的是,蔣委員長不會讓咱們安安穩穩地發展,不會讓咱們一點點壯大,總會弄出各種各樣的手段攪得咱們不得安寧。比如突然讓我去廬山這件事,對他來說名正言順,合情合理,對我來說就極為頭痛了!”


    眾弟兄頻頻點頭,紛紛苦思對策,卻拿不出什麽辦法解決。


    楊斌搖頭莞爾一笑,站起來招呼道:“司令,幹脆別想了,走,咱們一起陪馬君武和黃旭初先生到兵工廠去轉一圈,他們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個,看完也許能賣點兒東西給他們,哈哈!”


    “等等,楊大哥,還是你陪著行了,小弟得考慮如何答複蔣委員長才是,否則不但名譽受損,還會引起很多的誤會,好不容易大家偃旗息鼓各退一步,不能再有任何的行差踏錯啊!”安毅確實頭痛了。


    楊斌毫不在意地說道:“擔心什麽啊?我給你個最好的借口,哪怕全天下都知道是借口,可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說!”


    安毅大喜之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顯得非常期待,眾弟兄也全都望向了楊斌。


    楊斌臉色一肅:“你們這是當局者迷啊!川湘黔邊黃漢的紅軍不是鬧得歡嗎?不是剛剛又打得劉湘的一個旅抱頭鼠竄嗎?劉湘不是兩次來電要求咱們和他聯合剿匪嗎?何況黃漢部還襲擊過我軍的運輸車隊,搶走大批武器彈藥和軍裝鞋帽等物資,這是全國皆知的,司令你隻需通電全國、親自掛帥圍剿黃漢部不就得了?什麽培訓班比得上響應蔣委員長的剿匪號召要緊啊?”


    眾弟兄豁然開朗,一個個眉飛色舞笑聲不斷,安毅二話不說,抓起軍帽跟隨楊斌興高采烈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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