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兩輛黑色吉普車緩緩進入翠屏山下的西園大門,徐徐拐過雕刻鬆鶴延年的大幅花崗岩照壁,來到牽滿茂盛葡萄藤的主樓前停下,翹首以盼楚楚動人的歐楚兒、安毅的兒子承承、女兒小杏花和馬大嬸等人早已激動萬分地等候在入口古樸的台階下。


    “爸爸——”


    安毅剛鑽出車門,個子已經長高一大截的兒子和出落得越來越婉約漂亮的義女已經撲了上來,安毅眉開眼笑,彎腰伸出雙手,一手一個將一雙兒女抱了起來,數月來沉重的心情,瞬間變得清爽舒暢:“哈哈,都是爸爸的好寶貝,來來來,先香一個再說……啵……啵……”


    “哎呀……嗬嗬嗬……好癢啊!”


    “爸爸不刮胡子,不準香了……”


    安毅哈哈大笑,顯得無比的開心和滿足,楚兒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伸手把孩子接過來說不能讓爸爸太累了,馬大嬸瞪了小杏花一眼,說這麽大個丫頭了,也不怕把義父累著。


    小杏花乖巧地站到地上,回頭看到沈鳳道就站在身後,靈巧地撲進他的懷中,一口一個“沈叔”親切不已,把沈鳳道一張撲克臉攪得如花綻放。


    開始懂事的承承掙脫楚兒的擁抱,撲到了林耀東懷裏,用粵語不停詢問“東叔打死了多少鬼子”,逗得眾人喜笑顏開其樂融融。


    情報頭子杜易等大家笑完,走近安毅,低聲說道:“雖然司令的行程要求保密,但屬下不敢瞞著眾兄弟,方綠兄(葉成)獲知司令今日回來,已經通知了在家的所有弟兄,包括到瀘州視察江防的老顏,估計再有半個小時左右,弟兄們就會陸續到來,司令先休息更衣,屬下去去就回。”


    安毅知道肯定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和顏悅色地吩咐送幾箱好酒來就讓杜易先離開,這才有空向馬大嬸問候,完了拉著楚兒滑若凝脂的纖手,邊說邊走向繁花和綠蔭圍繞著的主樓,一邊走一邊嘖嘖稱讚,說幾個月不回來家裏更漂亮了,多虧了老婆的勤苦才有這樣的人間仙境,幾句話就把楚兒誇得俏臉緋紅,美目流波,高興得牙癢癢的竟偷偷捏了安毅一下。


    安毅沒有叫喚,更沒有躲閃,他知道楚兒這不輕不重的一捏,飽含這多少複雜而厚重的情愫,他有些內疚地幽幽一歎,牽住楚兒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握得更緊一些,讓日夜盼望的楚兒幸福得差點兒靠在安毅懷裏。


    四十分鍾之後,圍坐在客廳裏的十幾名弟兄聽到後堂傳來的腳步聲,全都自覺地站了起來。


    看到安毅在楚兒的攙扶下,邁著方步出場,身穿整齊軍裝的眾弟兄整齊敬禮的手舉到一半就僵住了,誰也沒預想到久別的安毅竟然會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絲麻長衫出來,一張俊臉刮得幹幹淨淨,滿頭黑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油光錚亮,一眼望去,活脫脫就是一個教書先生,哪裏是大家習慣的一身戎裝的大將風度啊?


    “怎麽?穿這身裝束,大家夥兒不習慣了?呀!?嫂子們全都擺好了碗筷,就等咱們入席了?好好好,可不能耽誤大家吃飯,有什麽話咱們邊喝邊說,哈哈……趙大哥,你坐小弟邊上來一起說說話,這段時間警備部隊的一大攤子苦了你和鄧斌幾個了,楊斌大哥和葉成大哥自便,自己弟兄不要客氣,那天有空我一一到所有弟兄們家裏拜訪,總在我家吃飯也不是個事兒,想想挺虧的。”


    眾弟兄一聽暢聲大笑起來,哪裏還有什麽拘束與客氣?


    安毅拉著警備部隊參謀長趙東全的手,招呼弟兄們一起入席,臉頰上依舊染著一絲紅暈的歐楚兒,熱情地陪伴弟兄們的一群老婆,坐到了邊上一桌,女人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低聲談笑。


    弟兄們圍著寬大的長方形桌子坐好,葉成看到安毅不住掃視,低聲告訴他駐守納溪的楊烈和高要的楊立邦兩個師長趕不及了,警察署長丁誌誠正好碰上一件棘手的案子,這會兒還在瀘州蹲著,除了留在華北前線的二十四軍將領之外,其他留在川南的弟兄基本上到齊。


    安毅滿意地點了點頭,舉起酒杯,出人意料地站起來:“坐坐!大家都坐下,開動之前,讓小弟輪流敬在座的各位兄長和弟兄們一杯,以表謝意!老楊,你是大家的兄長,從你開始,請!”


    楊斌眉頭微微一皺,提起酒杯站了起來:“慢著!慢著!在座的弟兄不算你有十六個,就算老沈和耀東兩個免了也還有十四人,你敬一圈下來,還能拿得穩筷子嗎?這可是窖藏二十年的敘府五糧液啊!”


    眾弟兄也都隨聲附和,讓安毅意思一下,然後大家一起來三杯得了,省得等會兒喝醉了不好玩,主角要是先退席大家也喝得不痛快。


    安毅豪爽地連連搖頭,堅持自己的意見,要給大家每人都先敬上一杯再說,哪怕當場喝趴下了也心甘情願,弄的弟兄們怪話多多,笑聲不斷,隔壁一桌花枝招展的女人們也都停止一切好奇地望了過來,楚兒和馬大嬸眼裏滿是擔心之色。


    細心的葉成與心機深沉的杜易相視一眼,想了想覺得安毅的情緒有些不對勁,葉成主動站了起來詢問:“你是不是覺得咱們這些弟兄在家辛苦了,心裏過意不去,就拚著老命給每人敬上一杯?”


    “何止這些?”


    安毅動情地感歎道:“降落前,我讓飛機繞著咱們敘府城連續飛了五圈,每飛一圈,我心中的感動和愧疚就增多一分,腦子裏想起咱們剛進敘府的點點滴滴,想起那些狹窄彎曲滿是垃圾和積水的死板巷,想起泥濘髒亂的南北碼頭,想起一個個臉上全是菜色沒有笑容的父老鄉親……可這些全都沒有了,全都變成了整齊寬闊的街道,換成了結實敞亮的大碼頭,岷江大橋和長江大橋飛架南北,將古老的城區與北岸的工業區、將江東新區樓宇林立的廠房與北岸欣欣向榮的新鎮連在一起,一個個住宅新區圍繞著咱們敘府這座千年老城,整個城市到處是綠樹翠竹,我甚至看清楚了來來往往的藍色公共汽車,看到了城南鎮江塔邊上正在鋪設輕軌的金沙江大橋……這一切,讓我用什麽話才能表達心中對弟兄們的感激和敬佩?都不說了,都在酒裏,老楊,你先來,小弟感謝你!”


    眾弟兄愣了片刻,隨即毫不在意地大笑起來,這個說這點兒事情算得了什麽?那個說司令別酸了大家都一樣,你在前線更他娘的辛苦。


    楊斌強忍心中的感動,樂嗬嗬地舉杯與安毅一碰,兩人一飲而盡,相互亮出杯底,惹來弟兄們的齊聲喝彩。


    這一刻,楚兒和滿座的女人們也被感動了,如夏儉老婆小芳這樣潑辣的女人,也都雙眼蓄淚,感激得鼻子發酸,看到安家軍的主心骨安毅這麽重情重義,這麽敬重自己的男人,一個個都覺得自己的男人這輩子追隨安毅值得了。


    一圈酒敬下來,滿臉緋紅的安毅談笑風生毫無醉態,弟兄們對此頗為驚訝,心想安毅連副官長沈鳳道和侍衛長林耀東都沒漏過,一圈下來差不多喝下了一斤半的高度酒,看來司令的酒量又見漲了。


    敬酒之後,宴席開動,喝下碗野菌湯的安毅在弟兄們的詢問下,把自己為何辭去那麽多職務的原因和過程坦率地說了出來。


    與勞守道一起飛到保定並和安毅密商的楊斌知道其中的內幕,不時替安毅解釋幾句,弟兄們也從最初的疑惑到會意一笑,原本陰霾的心情,就像雨過天晴般豁然開朗,知道安毅此次回來,安家軍以及目前占據的偌大地盤,馬上就要迎來一次巨大的發展和繁榮。


    “爸爸,媽媽讓承承告訴你,多吃菜,少喝酒。”


    快四歲的承承稚嫩的聲音驟然響起,眾人談得高興喝的愉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小家夥怎麽鑽到了安毅身邊。聽到這充滿童真的勸慰,弟兄們哄堂大笑,禁不住往另一座的一堆女人望去,看到自己女人們關心的目光,都大咧咧地揮揮手示意無妨。


    安毅抱起兒子,低聲問道:“兒子,你喝過酒嗎?”


    承承連忙搖頭:“不喝,喝果汁,大媽(馬大嬸)做的果汁很好喝的,我和姐姐都喜歡,可惜姐姐每天都要去學校,承承也要去幼稚園,不是想喝就能喝的。”


    安毅莞爾一笑:“兒子,你已經懂事了,差不多是小夥子了,來,爸爸給你喝點兒酒,喝完你就是男子漢了。”


    “真的嗎?喝完承承就能馬上長大嗎?可以去隔壁的童子軍校和大哥哥們一起玩了嗎?”承承激動地問出一大串問題,惹來眾人一陣歡笑。


    安毅用筷子蘸上幾滴酒,穩穩地送到兒子嘴邊:“來,試一試你就知道,完了告訴爸爸是什麽味道。”


    承承勇敢地吮下幾滴酒,濃鬱的味道和從未有過的刺激,讓小家夥的五官皺成了一堆,可不一會兒,承承在弟兄們開心的笑聲中,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唇,煞有介事地對自己父親說道:


    “爸爸,有點兒辣,辣完感覺有些甜,香香的,再給我喝點兒,行嗎?”


    還未等安毅回答,楚兒早已跑了過來,一把抱過兒子快步離開,把眾弟兄笑得不成樣子。


    身邊的趙東全羨慕不已,舉杯敬了安毅一杯,低聲說道:“你這兒子將來可不得了,這麽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酒量和氣度,今後也是個俊傑啊!”


    安毅問道:“嫂夫人生了嗎?”


    “生了,五天後滿月,是個丫頭,長得像她娘,嗬嗬。”


    趙東全臉上泛起無以掩蓋的幸福笑容,他的夫人是軍醫院的內科實習大夫,江南醫學院的首屆畢業生,而且也和趙東全一樣是河南籍的。


    安毅開心不已,正想著該送點兒什麽禮物給小丫頭,就聽旁邊葉成正大聲教訓李福強和鄧斌:


    “你們別以為司令回來了,身上那些中央委員的職務就不在了,要撤銷司令的委員資格,還得開過全國會議一致同意才行。


    “古語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司令要不這麽幹,今天能回來和咱們一起喝酒嗎?再說了,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誰也不敢動司令的那些中央職務,包括蔣委員長在內,不信,你們就等著瞧吧!


    “哈哈,來,鄧斌,喝完這杯酒,咱們哥兒倆好好商量一下,是不是趁司令回來的機會,提前舉行軍事運動會,咱們很久都沒熱鬧一回了。”


    “行啊!籃球和足球這兩個集體項目,冠軍你們二十四軍就別想拿了,咱們警備部隊想不要都難啊!”


    鄧斌毫不臉紅地叫起來,惹來警備部隊的幾個師長哈哈大笑,坐鎮後方迎接傷病弟兄回來的二十四軍教導師師長顏耀寰有些不滿地說,鄧斌這孫子欺負咱們弟兄都在前線,不過就靠教導師弟兄也能殺入決賽。


    安毅突然想起什麽,與身邊的楊斌商量過後,示意弟兄們安靜下來,鄭重提議:


    “大家看這樣好不好?既然大家都想熱鬧一下,那咱們索性就把軍事運動會擴大一些,搞成川南首屆運動會,盡早把比賽項目和相關事項送出去,不但邀請周邊兄弟部隊組隊參加,還邀請雲南、湘西、成都、重慶的各個大學組隊參加,反正咱們的三所大學和兩所軍校的運動場地完全夠用,大不了咱們負擔各參賽隊的來回旅費和食宿費,再把每個項目的獎金定高一點,不吝獎勵,怎麽樣?”


    眾弟兄驚愕片刻,轟然叫好,都知道這樣一來不僅僅是運動會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楊斌接著提議這個運動會最好在秋高氣爽的秋季舉行,也好給各友軍和各受邀單位有個準備的時間,到時候讓滇南基地的弟兄們也組隊參加。


    趙東全看到弟兄們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樣子,低聲詢問樂不可支的安毅:“司令所想,恐怕不止是運動會吧?”


    安毅湊近趙東全,低聲說道:“我打算在運動會舉行期間,同時舉辦一個川湘滇黔四省商品博覽會,再把一批重點工程拿出來,向全國和全世界招標。對了,明天開始,我要到各地視察,悄悄的就行,也好讓心裏有個底。等會兒你和鄧斌、老李打個招呼,別讓他們弄得像土皇帝巡遊一樣。”


    趙東全的大嘴一時間驚訝得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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