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剛睡下三個多小時的安毅被一陣陣熙熙攘攘的聲音吵醒,他艱難地睜開酸澀的眼睛,侍衛長林耀東捧著一套整齊的將軍服,放到他床前的矮櫃上。


    安毅坐了起來,搓了搓眼睛:“小九,怎麽拿禮服出來了?換作戰服吧……外麵幹什麽呢?大呼小叫的,還像個軍營嗎?”


    “大哥,不是咱們弟兄在喊叫,是從平津各地湧來的學校師生和工人代表熙攘所致。昨天下午他們就趕到密雲城裏了,今早天沒亮全都趕了過來,小弟粗略看了一下,估計能有四五千人,全都舉著標語橫幅和黨旗國旗,說是慰問前線官兵來了,把大營圍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他們每支隊伍前麵都有些上年紀的文化人領著,估計是老師之類的,所以小弟就把這套衣服拿出來,展主任已經去招呼了,這會兒徐長官和胡子他們都在前線,估計大哥得露個麵。”林耀東笑道。


    安毅吃了一驚,想了想還是堅持換上作訓服:“不要那麽麻煩,還是把作訓服拿來吧,哪怕見了麵也是簡單打個招呼就出發去前線,這裏就留給展到領著各師政訓幹事和招募人員負責接待就行了。


    “西義一這個老東西的第八師團把兩個師的偽軍調到淩源、平泉、承德接防之後,能夠抽出五個聯隊的兵力再次集結重兵來犯,極有可能就在今天發起進攻,不去親眼看一看,我這心裏沒有底。”


    “是!”


    林耀東拿上禮服離開,很快拿來一套半新舊的迷彩作訓服,這位對安毅忠心耿耿的年輕人始終不願下去帶兵,一直跟隨在安毅身邊盡心盡責,頂著警衛團少將團長的職務,幹的卻是侍衛長的活,把警衛團所有工作交給團副全權處理,隻帶著特種大隊輪值的分隊負責保護安毅和指揮部的安全,安毅勸了幾次沒效果也隻好由著他了。


    安毅換上衣服,洗漱完畢,進入後廳喝下一碗小米粥,吞下兩個包子,站起來擦擦嘴走進前廳,接過侍衛遞上的鋼盔戴上,整整腰帶,把配槍在腰側移動一下,大步走出門口,遠遠就看到展到和一群政工人員把十幾位中年知識分子領到校場檢閱台上就座,數千名手舉標語、旗幟和錦旗的青年學生在官兵們的列隊歡迎下,興奮地跑進校場,帶起的塵煙高高飛揚,灰蒙蒙一片,也無法擋住他們的熱情。


    “不錯,不錯!看樣子展到是擔心出意外才這麽安排的,這樣好,井然有序,又不讓學生們到處亂躥,泄露軍事機密……不過瞧這架勢,估計你又得演講了,否則不好收場。”安毅身邊的沈鳳道低聲笑道。


    安毅搖頭苦笑一下,腳步絲毫不見停頓。


    隨著官職越來越大,安毅很難再像當師長時那樣隨便四處走動了,如今的安毅,不但是實授的參謀次長、中央軍委委員、中央監察委員,還是華北戰區前敵指揮部總司令,根據昨天軍事委員會保定會議的決議,安毅又取代湯玉麟的位置,兼任華北戰區第五軍團司令,指揮正在休整的顧長風第四十四師、楊九霄第四十師、即將到達的謝馳第十六師、夏儉第三十九師、四十四軍軍長張存壯親率的兩個湘軍師、三十八軍軍長朱世貴親率的一個滇軍師共七個師兵力,作為全軍總預備隊,隨時奉命對日作戰。


    原中央軍團改為第九軍團,軍團司令為楊傑,由副司令徐庭瑤負責指揮,直轄胡家林獨立師、黃傑第二師、杜聿明任代理師長的第二十五師(關征麟因傷住院治療)、劉戡第八十三師,負責古北口至南天門一線與密雲地區的總體防禦。


    安毅與副官沈鳳道、侍衛長林耀東等五人走過數千青年學子和工人代表旁邊時,很多人都沒有認出這群身穿與普通士兵一樣服裝的官兵是誰,大多數人均側過腦袋,遙望西麵防空營駐地正在修理保養的十幾輛炮車,對高大威猛、擁有十個輪子的炮車和車上的雙聯高炮指指點點,眼裏滿是驚訝崇拜之色。


    直到安毅走上檢閱台,在展到的介紹下,與平津各高校的老師們親切握手,一一致意,眼尖的學生才失聲驚叫起來,一時間“安將軍”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十幾名教師代表中,竟有五名是安毅二八年北伐勝利後到各高校演講時結識的老熟人,其中一個還是多次與安毅接觸的燕京大學教師王誠鈞。


    在這樣的場合,安毅始終笑臉相對,態度極為誠懇,並沒有因為意識形態的差別而影響到彼此間的友好相處。


    老師們聽到安毅恭敬地叫出自己的姓、伸出雙手緊緊相握,無不感動萬分,他們並非校長教育長一類的人物,充其量也隻是科係主任級別,戰功彪炳名震天下的安毅如今已是中央軍政領導人之一,相隔四年一見麵就能叫出他們的姓,還以學生之禮恭恭敬敬稱呼老師,怎麽不讓這些飽學之士感慨萬分?


    校場上歡聲雷動,經久不絕,台上台下的隨軍記者舉起相機,忙得不亦樂乎,似乎北伐勝利之年那個麵對數萬聽眾慷慨演說的安毅又回來了。


    自從到達北平指揮長城抗戰開始,安毅就接到各校的邀請函百餘份,均因戰事繁忙而無法前去與師生們見麵,平津各高校師生和工人代表今日本來是慰問前線將士而來,能在此意外遇到全**民心中的抗日名將、民族英雄安毅,怎麽不高興得歡聲雷動。


    安毅向老師們告了個歉,走向前台,向數千學子和工人代表舉手敬禮,沒開口就再次引發如潮的掌聲和歡呼聲。


    “嗚——”


    突然,防空警報聲淒厲響起,憲兵隊和各師執勤官兵立即跑到數千隊伍四周,和氣地向師生和工人代表解釋,很快領著一隊隊人馬離開校場,有條不紊地進行疏散。


    安毅看到數千學子和工人們盡管驚慌,但仍能在官兵們的引導下逐漸散去,滿意地點點頭,回到老師們身邊,看到老師們臉上露出的驚慌之色,連忙安慰道:


    “先生們別緊張,警報是拉響了了,這個大營距離前線也隻有三十二公裏,但是日軍飛機還在百公裏之外,飛到這兒至少需要二十分鍾以上,我們慢慢離開來得及。”


    老師們聽了放心不少,三十二歲的清華工學院副教授張岱源猛然站起來,大聲問道:“安將軍,你剛才說什麽?能否再說一遍?”


    安毅有些驚訝,但還是和氣地重複一遍,看到張岱源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連忙問道:“張先生,怎麽了?”


    張岱源大步繞過桌子,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走近安毅:“將軍判斷日本飛機距離在百公裏之外,是不是深入敵人占領區觀察到之後,用無線電發回來的情報?”


    安毅一聽,立刻明白張岱源是教什麽專業的了,微微一笑反問道:“先生怎麽會這麽斷定?”


    張岱源扶正厚厚的近視眼鏡,連忙解釋:“哦……這個……將軍,本人前年下半年才從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修完碩士學業回國,在麻省理工學院師從泰勒教授,研究的就是無線電檢測與測距專業,很遺憾由於內子病重隻能回國,沒有機會進一步研究與實踐,這一直是本人心中一大遺憾。


    “去年底,本人進入清華大學,臨時擔任工科副教授,接著內子不治去世,本想辭去清華大學的職務再次前往美國進修,日本人就發動戰爭了,隨後北平各學校運動不止,根本就無法上課……今天本不想來的,但是所帶學生的班主任生病了,委托本人幫忙,所以也就跟著大家到了密雲。將軍,能告訴我怎麽回事嗎?”


    安毅莞爾一笑,四處看了一眼,靠近張岱源,先用英語再用中文說出一段話:“RadioDetectionAndRanging,簡稱Radar,我軍防空旅的偵測營配備了這種設備,正處於運用實踐階段,初步解決了定向問題,距離是五十至七十公裏,還很落後,有待繼續提高。”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張岱源顯得非常震驚。


    安毅又說道:“既然先生師從泰勒教授,估計先生可能認識揚克爾教授,如今揚克爾教授就在位於川南敘府的西南理工大學,擔任無線電專業教授和研究所副所長。”


    張岱源哪裏不知道在美國與泰勒齊名的揚克爾教授,更明白一年來聲名顯赫後來居上的西南理工大學就是安毅一手創建的,他激動地抓住安毅的手,懇切地大聲說道:


    “將軍,本人如果申請前往西南理工大學擔任研究員,不知將軍能否慷慨答允?”


    旁邊的一眾教授正在執勤官兵的引領下撤離檢閱台,聽到張岱源的請求非常驚訝,竟然紛紛停下腳步,忘了要躲飛機了,一直默默觀察的王誠鈞也非常關注地看著安毅和張岱源。


    安毅反手扶住張岱源微微發抖的雙手,對這位清瘦的副教授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先生肯屈就,不但是安毅的榮幸,也是西南理工大學六千師生的榮幸啊!隻要先生願意,明天安毅就派出專機,把先生送到敘府。


    “這會兒位於翠屏山下的教職工大院已經建成,以先生大才,每月薪酬三百元,學校再無償提供小洋樓一棟,研究與教學助手一名,如有父老妻兒,學校負責解決就業問題,而且都在學校相關領域的範圍內工作,如果先生願意,一年之後還可以到美國母校去繼續進修,這個條件先生是否滿意?


    “若是有其他理工科的老師、教授願意到西南大學任教或者搞研究,安毅將求之不得,隨時恭候,隻要對學術有益,對教師和學校、學生有益,任何條件咱們都可以慢慢談。”


    眾人一陣驚呼,展到為以防萬一,連忙催促大家暫時離開檢閱台,到防空工事裏避一避,激動得微微發抖的張岱源隻知道點頭,連走路都不穩當了。


    老師們邊走邊熱烈交換意見,每一個人似乎都對安毅如此重視教育、重視人才,開出如此優厚的待遇怦然心動。


    走到防空工事入口,安毅被快步趕上的王誠鈞拉住,王誠鈞不解地低聲詢問:“安將軍,為什麽西南理工大學隻需要理工科教師?難道就沒有文科、法科專業的設置嗎?”


    安毅飽含深意地笑道:“有啊,西南理工大學除了文、法、理、工這四個學院之外,還設有藝術學院、商學院,隻是最缺的是理、工方麵的人才,要是不能把理工科發展起來並做到最好,這個大學還有什麽臉麵稱之為理工大學?”


    王誠鈞正色道:“將軍,我是否能夠認為,你對本黨一直存在誤解,甚至歧視?”


    安毅非常驚訝地問道:“此話如何解釋?”


    “你明知道本黨黨員大多在平津各高校的師範、文法、史地專業就讀或任教,理工科的專才少之又少;其次,將軍雖然同情革命,從未對本黨做過任何損害,甚至與本黨保持商貿方麵的來往,但是在經濟發達的湘西和川南地區,你根本就不允許本黨商業機構進駐,更沒有公平公正地給予本黨解釋和宣傳的機會,對吧?”王誠鈞靜靜地望著安毅的眼睛。


    安毅皺了皺眉頭:“本人隻帶兵,民政和地方行政方麵不歸本人管,不在安某人的職權範圍之內,王先生這些話恐怕過激了。”


    王誠鈞上前半步:“將軍,其實國共兩黨本該和睦相處,我相信任何以國家複興、民族富強為奮鬥目標的政黨,雖然道路不同,但最終還是殊途同歸的,將軍以為呢?”


    安毅想了想,反問道:“三民主義與**有本質區別嗎?”


    “這……至少大家都是以國家民族為己任。”王誠鈞有點兒猶豫了。


    安毅微微一笑:“殊途能否同歸本人真不知道,而且本人的最終奮鬥目標正是國家複興,民族富強,可是君不見,盡管數年來本人拿出數千萬回饋社會,賑濟災民,發展工商,增加就業機會,就連這次華北抗戰也掏出了兩千萬彌補各軍將士,可仍然被人痛罵是封建軍閥、是裏通外國的漢奸買辦、是榨取工農血汗的萬惡的資本家。請問先生,有誰承認這是殊途同歸啊?”


    王誠鈞一下子愣住了,稍一猶豫,安毅已經進入工事。


    等王誠鈞唉聲歎氣走到深處,安毅已經在馬燈下麵,與一群教授老師相談甚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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