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正在湖北黃安尹家集進剿紅軍的吉鴻昌部發生嘩變,吉鴻昌在周邊友軍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帶領所部第三十師迅速北上,重新投奔正在張家口招兵買馬力圖東山再起的馮玉祥。


    幾乎在同一時候,身在北平的張群給蔣介石發來密電:馮玉祥與舊部韓複渠秘密聯係,似是達成密約,下台後隱居天津的北方軍閥領袖段祺瑞突然出現在北平,與馮玉祥、韓複渠和閻錫山等部特使均有聯絡。


    蔣介石接到密報,哪裏還坐得住?韓複渠不尊中央軍委停止內戰的命令,一直猛攻膠東劉珍年部,雙方大打出手,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投入兵力高達十餘萬,弄得魯東、魯南廣袤大地上生靈塗炭,難民如潮。


    中央政府在國內各界強大的輿論壓力下束手無策,更無能力安置近百萬拖家帶口流離失所的山東難民,僅上海一地如今就有八萬難民苟延殘喘,嗷嗷待哺,每天都有數十難民餓死病死,難民為了活命插標賣身者比比皆是,弄得整個上海和江北各地民怨沸騰怨聲載道,早已經債台高築捉襟見肘的中央政府和各地政府毫無作為,僅憑民間慈善機構的那點兒微薄力量,根本就無法解決問題。於是,剛剛與新婚嬌妻過上幾天甜蜜日子的安毅再一次被蔣介石急召到廬山。


    傍晚,正在蔣介石別墅官邸外散步的內政部長黃紹竑看到乘車上山的安毅,頓時樂開了懷,連連向安毅招手。安毅連忙吩咐侍從室的司機停車,與副官沈鳳道一起下車向黃紹竑敬禮問候。


    黃紹竑對沈鳳道微微點頭,拉著安毅走向別墅:“委座忙了一天剛去吃飯,老弟也沒吃飯吧?”


    “沒有,剛下飛機就乘坐侍從室的車上山來了,不過小弟肚子還不餓。”安毅回答完畢,接著低聲問道:“兄長是什麽時候到的?”


    “接到委座急電,一大早就從南昌行營趕過來了。”


    “也是因為北方時局吧?”


    黃紹竑有些無奈地說道:“對,日本軍隊今晨攻打通遼,張漢卿的一個守備旅竟然提前後撤三十公裏,隻留下唐聚五、李春潤這兩支裝備簡陋的義勇軍獨自麵對強敵,三千多義勇軍大部分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東北民眾,這時候估計通遼已經淪陷了,唉……你這爪牙遍布北方的參謀次長不知道?”


    安毅微微一愣,隨即有些沮喪地說道:“這事兒小弟知道,其實前天我就已將通遼方向日軍異動呈報給委座,不知道委座是否提醒了少帥,這種事情,小弟也不好意思過問啊。”


    黃紹竑滿臉遺憾:“說的是,上位者的心思不是我們能夠琢磨的。先去見見委座吧,吃完飯估計委座要和你單獨談談,軍政部、鐵道部、軍需署等部門主官絡繹趕來,預計最遲明早就會有重要會議。”


    安毅進入別墅,向迎接的師兄們打完招呼被領到餐廳,坐在蔣介石對麵,隨意吃了點兒東西。


    蔣介石吃得很少,問候安毅兩句之後便不再說什麽,看到安毅飛快扒下一碗飯,又咕嚕嚕喝下一碗湯就站起來看向自己,不由微微一笑,與安毅一同走上二樓辦公室,吩咐侍從關上門,不讓人打擾。


    已經非常習慣與蔣介石獨處的安毅麻利地給蔣介石倒了杯水,坐在辦公桌外沿凳子上,恭敬說道:“請校長訓示!”


    蔣介石就喜歡安毅這個性格,沒有其他將領和政府大員的唯唯諾諾戰戰兢兢,也沒有任何的溜須拍馬言不由衷,安毅就是安毅,坦誠直率,從不遮遮掩掩,別人是學不來也沒這資格和膽量,也許在別的侍從看來安毅有點兒輕狂,但見慣那些拘謹將校和官員的蔣介石就喜歡安毅這樣。蔣介石盯著安毅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問道:“知道我急召你來的意思了吧?”


    “學生隱約猜到一點,估計是北上問題吧?”安毅恭敬地問道。


    蔣介石微微點了點頭:“基本是這事兒,原計劃下月初由中央政府和軍委共同組建一個代表團,到北平和張漢卿、閻百川等將軍商議北方局勢,並盡力調停山東韓、劉混戰,如今看來刻不容緩了,僅僅兩天突然發生這麽多事情,整個北方局勢急轉直下,馮煥章將軍違背下野時向全**民做出的承諾,不好好在泰山上讀書念字修生養性,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出來添亂,無異於製造分裂火上澆油啊!”


    安毅一怔,沒想到蔣介石會把馮玉祥的複出看得這麽嚴重,雖然馮玉祥為了東山再起,數月來一直與歸附了張學良東北軍、閻錫山晉綏軍的舊部秘密聯係,展開頻繁的說服和收攏工作,但是也因為如此得罪了張學良、閻錫山以及兩位主帥麾下的大批將校,東北軍和晉綏軍的直性子將領已經對馮玉祥破口大罵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吉鴻昌等部重投馮玉祥麾下,滿打滿算也不出三個師的兵力,以馮玉祥如今捉襟見肘的財政情況分析,他不太可能有所作為,想恢複到原先西北軍兵強馬壯擁有大半個北中國的水平更無異於癡人說夢。


    “怎麽?似乎你對馮煥章將軍的複出頗有些不以為然?”蔣介石一眼就看穿安毅的心思。


    安毅毫不隱瞞,將自己的想法如實說出,完了還建議道:“……校長能否給馮煥章將軍一個機會?以目前煥章將軍公開發表的政治主張來看,他召回舊部也是為了北上抗日,與其再次結怨,還不如支持他和日本人拚個你死我活,倒也遂了各方心願。”


    蔣介石一聽,生氣地連敲三下桌子,瞪著安毅說道:“荒唐!幼稚!你在軍事上那麽優秀,怎麽在政治上卻沒有多少長進?你這樣下去,讓我怎麽放心把諸多重任交付給你,你又如何來替我分憂?”


    蔣介石的突然發火,把安毅嚇得連忙站起來,挺直腰板一動也不敢動,蔣介石向後一靠,語重心長地說道: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此淺顯的道理,想必勞先生早就教誨過你了吧?不錯,馮煥章是無法回到中原大戰前的風光,可是他的政治影響力仍然存在,這天底下什麽最讓我等將帥最為忌憚的?是輿論,是口碑,是民心向背啊!自古以來,中國人就信奉名正言順這一道德哲學,出兵打仗都先講究個師出有名,自從你為將之後,指揮的每一場戰事不也在政治輿論先行方麵做得很好嗎?怎麽到了政治上就這麽幼稚了?如今看來,懷著你這樣思想的將領不在少數,暢卿先生提倡的七分政治三分軍事,如今看來是非常正確,也非常及時的!”


    “學生魯鈍,請校長責罰。”


    “責罰個屁!”


    蔣介石話一出口,就看到安毅滿臉的驚訝,忍不住微微一笑,擺擺手示意安毅坐下:“先坐下談吧!你是我最聰明的學生,個中奧妙想必你隻要沉思細想,就能醒悟過來,我今天再送你一句俚語:打蛇不死三分罪!明白嗎?”


    “是,學生記住了。”


    安毅坐下後畢恭畢敬地回答,心中卻無比感歎,雖然深切體會到蔣介石的信任與器重,可安毅還是覺得蔣介石在處理馮玉祥問題上的意見有待商榷,如能換個角度,或許就是個利國利民的雙贏格局也說不定。


    蔣介石喝了口水,捧著杯子靜靜凝視安毅好一會兒,終於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安毅:


    “整個北方局勢你比其他將領了解的都多得多,而且你的第四廳在北方各地戮力發展卓有成效,今年以來為黨國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雖然暫時不能將一係列優異成績向外界公開,也不能給那些身處前線為黨國偉業赴湯蹈火的將校們以表彰,但已經放在我心裏了。


    “按照目前情況分析,經過我和軍委幾個將帥、暢卿先生等人反複商榷,都認為隻有你能勝任軍委特派員一職,由你率先秘密前往北方,先和漢卿將軍見個麵,謀求共識,他現在是進退維穀,六神無主,汪兆銘、孫哲生(孫科)那幫人在政治上給他施加的壓力太大,馮煥章將軍又在不擇手段地挖他的牆角,閻百川將軍自從恢複軍委委員資格之後,就開始糾集舊部,重振旗鼓,如今實力大增,再次覬覦華北,所以,漢卿如今處境艱難,度日如年,以漢卿如此年紀就承受這麽大的壓力,實在太為難他了,內憂外患身背罵名,不好受啊!”


    安毅看到蔣介石不甚唏噓,想了想低聲問道:“以學生的資曆,恐怕不太合適吧?何況北伐時我與漢卿將軍之間頗有齷齪,他願不願意還是一回事呢。”


    蔣介石搖了搖頭:“這幾天他每天都有個密電給我,希望我盡快派個人去幫幫他,想來想去,你是最好的人選,無論是在全**民心目中的地位,還是你對日本人一貫持有的強硬立場,以及你身後實力雄厚的工商業體係,你去都比別人強,至少能為漢卿減少許多輿論上的壓力。


    “再者,你隻比漢卿小五歲,大家都是年輕人,相互間容易生出好感,形成共識,至於以前的恩恩怨怨,能有國仇家恨讓人刻骨難忘嗎?


    “還有,你先去穩定局勢,我在身後支持你們,如今看來不和日本人好好打上一仗那是不行了!可剿匪作戰正值決定勝負的關鍵時期,通過數年來的教訓得出這樣一個道理:攘外必先安內!要是不先鏟除異黨就去和日本人拚命,那是要失敗的,要亡黨亡國的!因此我不能離開一步,必需再接再厲,平息叛亂,以絕後患,方能奢談抵禦外敵。


    “你去就行了,代表我,代表我們中央軍,我答應你把魯逸軒十七師並入十七軍的要求,再讓你的教官和老長官徐月祥(徐庭瑤)做好準備,以我中央嫡係數個精銳師為你堅強後盾,一旦戰事突起立即全速北上抗戰,在政治上,首先立於不敗之地,贏得輿論和社會各界支持;在軍事上,由你去配合北方各軍主帥共同指揮,我非常放心。馮煥章、李德鄰、蔡初賢等人不是整天高呼抗日而營私嗎?你去好好打上一戰,看看他們有何表示,哼!”


    安毅想了想:“學生遵命!不過,在這個時候學生北上,估計會引發中外的種種猜測,也會讓嗅覺發達的日本人看出校長意圖。”


    蔣介石讚賞地笑道:“你在政治上的悟性還是有的,隻是要多思考多檢驗,就能更上一層樓。不錯,現在是我們軍委和政府該有所表示的時候了,再不有所表示,我們會被國人戳脊梁骨的。你先輕車簡從秘密北上,等到本月三十一日,中央將會舉行盛大的授勳儀式,隆重表彰淞滬抗戰中的有功將校,根據軍委特別會議決定,當初指揮抗戰的蔣光鼐、蔡廷鍇、張治中和你四人,將獲得最高榮譽的青天白日勳章,到了那一天,授勳儀式就成了明確信號,日本人也就知道我們下定決心要和他們打上一仗了。”


    安毅連忙站起致謝:“感謝校長栽培,感謝軍委的鼓勵和鞭策!”


    “坐下、坐下!”


    蔣介石接著說道:“這個信號一旦發出,我們誰都沒有選擇的餘地,你的行蹤也就隨之暴露……不過沒關係,能隱藏多久是多久,關鍵是盡快和漢卿以及他的東北軍將領建立感情,達成共識,一旦戰事發起,主力軍還是他們東北軍,我能給你的就十七軍,最多不超過五個主力師,再多的話需要你自己想辦法了。希望四川內戰能盡快調停,好讓尹繼南的二十四軍迅速北上,都是你的老部下,指揮起來更得心應手一些。”


    “可是——要是局部戰爭升級到全麵戰爭怎麽辦?以我們目前的國力、以及漫長的海岸線,上海、杭州甚至蘇北沿岸都可能成為日軍的突破口,要是沒有全麵的戰爭準備,很可能在付出巨大損失之後一瀉千裏的。”安毅非常擔憂地問道。


    蔣介石微微一笑:“對此我們有全局安排,你在前麵打得越堅決越好,能把日本人打痛重創就更好了,以日本目前的國家形勢、政治分歧、正在醞釀的經濟調整,以及東北無處不在的武裝抵抗,日本人很難發起全麵的戰爭,打一戰再坐下來和談的可能性最大,至少他們得先在東北站穩了腳跟才行。而你的任務就是,在保家衛國驅除外辱的正義大旗下,盡一切力量團結北方各勢力,與日本人進行殊死戰鬥,想盡一切辦法不讓日本人如願,能拖多久是多久,最好能拖個一兩年。如今我們國家一窮二白,用句俗話說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除了性命不用擔心失去什麽,我和中央軍委、中央政府會在方方麵麵聲援和支持你們。”


    “學生記住了!學生何時起程?”安毅重重點頭。


    “照理說你新婚燕爾,我不該在這時候派你去,可反複討論之後這個重任非你莫屬,你不去不行了,而且越快越好,明天的會議你就不要參加了,天一亮就坐你的專機回南京,到了南京徐可均(徐恩曾)會把相關文件交給你,我已經給你安排了運送物資的專列,明天入夜就北上,漢卿將派人在石家莊接你,代表團下月中旬之前趕赴北平。你這個中央軍委特派員,寄托著無數人的希望啊!”蔣介石非常感歎。


    安毅再次站起:“學生定會全力以赴!”


    蔣介石點點頭:“好、好……這三百萬支票你交給漢卿,這一百萬是你的經費,省著點兒花,今年我手頭拮據,難以給你更多支持了。”


    安毅頗為感動,接過裝著三百萬支票的信封鄭重地放進衣袋,把另外一張百萬的支票推了回去:“校長,學生還有些儲蓄,這一百萬校長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吧。學生一直想向校長匯報,這次婚禮,學生收到親朋好友和各界友人的賀禮高達一千餘萬。其中現金就高達六百多萬,學生打算……”


    “什麽……”


    蔣介石失聲驚呼起來。


    安毅詳細解釋:“是這樣的,馮家給的嫁妝折合現金就兩百萬,我老丈人歐先生給了一百萬,美國回來的張熹和林旭東兩位兄長各給一百萬,江浙財團五位老前輩一起給了三百萬,這些加起來八百萬了,其他是江西、湖南、四川、雲南的商會和故友慷慨贈送的,校長和師母送給雲兒的那個梳妝台和紫貂大衣,要是折成現金也高達二十萬。學生在雲兒的支持下,已將六百萬現金分別轉入旗下兵工廠和第四廳北方情報總站,從裝備和軍費上麵對我第四廳北方各部進行支持,也算是學生和雲兒為國家出點力吧。”


    蔣介石兩眼通紅,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安毅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接著感歎萬千:“貂皮大衣是馬鴻逵送的,梳妝台是劉湘送的,我怎麽也沒想到會這麽奢華昂貴……”


    “要不,學生悄悄給師母送回去?”安毅低聲問道。


    蔣介石瞪了安毅一眼:“混賬!我送給自己幹女兒的嫁妝,豈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好了,滾吧!見到漢卿立刻給我來電報。”


    “學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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