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葉家老小,安毅與一群師友再也沒有什麽好心情享受難得一聚的晚餐,吃飯的時候大家的話語很少,大多是與身邊和對麵的弟兄偶爾交談幾句。


    黃應武很長時間沒能與安毅在一起,看到氣氛如此沉悶,心有不甘,灌下一大口酒,隨即高聲笑起來:


    “哈哈!諸位不知剛才留意沒有?葉家那個小公子白嫩俊秀斯斯文文,粗粗一看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可聽他那幾句話,小弟立刻感受到他是個漢子,性格和他姐姐正好相反,外柔內剛,那小子要是真的想從軍的話,胡子……”


    “嗯?怎麽了?”胡家林放下酒杯,側目而望,眾人聽得有趣也都望向一臉痞子氣的黃應武。


    “幹脆把他收進咱們獨立師怎麽樣?剛才我趁送老太太上醫院之機,悄悄向那小子打聽了一下,他剛從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學的是工程係機械專業,趕回來參加他姐的婚禮,如今新郎命薄倒也省事了,嗬嗬!他老娘原本想讓他進入上海或者寧波親戚家的紗廠當高級主管,可是這一兩年紗廠半死不活恐怕要砸鍋賣鐵了,於是葉家就想讓他從政,到中央黨部去弄個一官半職,他不願意,至今還沒決定到哪兒高就。


    之前聽他一席有點兒膽氣的話,我覺得這小子不是一時腦袋發熱,而是真想從軍報國。你看,咱們師裏不是正缺懂洋文的人才嗎?咱們給他個少校副官當當,磨練兩年怎麽樣?”黃應武數年來嚐到籠絡人才的甜頭了,心思比誰都活泛。


    胡家林揚起胡子拉碴的下巴,指向身邊的安毅:“看見沒有?司令眼珠子都瞪圓了,還輪得到你?”


    黃應武看到安毅似笑非笑的臉,頓時沒了力氣,長歎一聲埋怨起來:“這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兩年當上將軍我算是深有體會了,怪不得滿大街晃悠的進步青年開口閉口要打倒軍閥,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眾人聽了捧腹大笑,沉悶的氣氛頓時衝淡了很多,安毅搖頭淡淡一笑,向恩師張治中敬了杯酒,剛喝完就聽到黃應武的聲音再次響起:“劉卿過來,你小子這大半天躲到哪兒去了?過來……”


    黃應武一把拽住不情不願的情報處長劉卿,端起麵前的酒杯就遞了過去:“司令說過,喝酒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你小子每次喝酒都很奸詐,今天當著這兒這麽多長官的麵,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借口,拿著,老哥我陪你喝一杯……”


    “鸚鵡你鬆手,有急事……哎哎……真有急事兒……”劉卿連忙接住塞到嘴邊的杯子,手裏的電文卻被黃應武搶去了。


    眾人看到戴副眼鏡儒雅斯文的劉卿漲紅著臉手忙腳亂的樣子,樂得不行,卻看到黃應武臉色大變突然站起,雙手捧著電文顫悠悠遞給長桌斜對麵的安毅,一張利嘴微微發抖,竟然激動得語無倫次:“老大……這一切是真的嗎……”


    安毅連忙接過電文,匆匆掃了一眼隨即豁然站起,一個轉身把電文湊近身後掛在樹幹上的馬燈,在眾將緊張的注視中讀了兩遍,深吸口氣回到座位旁:


    “恩師、諸位,安毅在這裏向大家宣布個重要消息:三小時前,沈陽城奉天議政禮堂發生劇烈爆炸,當即炸死數典忘祖的漢奸頭目和代表八十餘人,炸傷兩百餘人,已初步證實的死者中包括約四十名正在主持偽滿洲國民大會的‘獨立建國政治指導部’漢奸集團成員、約十五名原東北軍投敵將校和警察廳高官。


    日軍嚴密封鎖了這個消息,沈陽及周邊八縣已經實施戒嚴。相信這一消息很快會傳遍上海各國使領館和我們南京總部,如果消息得到證實,將標誌著東北、華北地區的武裝反日形勢從此進入**,對全**民乃至全世界所產生的積極影響非常重大,對我們正在上海舉行的停戰談判大有裨益啊!”


    眾將頓時沸騰起來,深知這一聲爆炸的影響和意義,決不下於一場戰役。


    數月來,隨著東北抗日鬥爭趨於平靜,日本人扶持的溥儀滿洲偽政府大張旗鼓地舉行各種獨立建國遊行,致電並派出一個陣容豪華的所謂“全滿洲獨立運動代表團”前往國聯所在地日內瓦,日本人在身後推波助瀾,全力扶持偽滿傀儡政權,一麵加緊侵略上海,以期轉移國際國內注意力,一麵不遺餘力地妄圖將東三省和熱河地區從中國的版圖中分裂出去。


    二十六日,偽滿政府已經公開宣布獨立建國日程和方案,並聲明從此脫離中華民國政府,盡數沒收中央政府位於東北的銀行、海關、郵政等等實體,以國與國之間的口吻和姿態向全世界宣布他們的“全民決定”。


    歐美幾個別有用心的國家為了從中撈一把好處,竟然故意表現出一種曖昧態度,樂嗬嗬地接過偽滿政府的所謂照會等文件,同時得意洋洋地觀望南京政府的態度,做著落井下石、待價而沽的美夢。


    為此,鞭長莫及國力喘弱的南京中央政府耗費了大量精力,主席林森、行政院長汪精衛、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等中央首腦,幾乎天天發表反對聲明、通告、決議,除了聲嘶力竭地譴責反對之外,均感束手無策,拿不出任何實際行動來抗議國際社會的不公正對待。


    蔣介石在忍無可忍的處境下,於二十六日下午發表通電,呼籲東北軍民為了國家統一、民族尊嚴,齊心協力奮起反抗,但是卻由於中央軍在華北軍事力量的薄弱,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具體措施和力量,去領導、支持東北愛**民與四分五裂的抗日武裝,打擊偽滿政權及倒行逆施的日軍。


    今日這一殺傷力巨大的爆炸,足以讓全中國人民從悲憤絕望中振奮起來,足以讓世界各國看到南京政府在東北仍然擁有強大的支持力,證明南京政府的影響並未從東北大地上徹底消失。


    這一令人振奮的好消息讓席間眾將歡欣雀躍,舉杯痛飲,張治中耐心等待安毅在電文背麵寫下幾行字,就一把抓住安毅的手,緊緊握在手中,激動地問道:“告訴我,安毅,這是你一手策劃的嗎?”


    麵對恩師的詢問,安毅如實回答:“不單止學生,這裏麵還凝聚著騎一師張弘欒和李金龍等將軍、胡子的滄州武林同道、北平的愛國人士以及東北軍中的愛國將士半年多來的心血。恩師,為了整個襲擾計劃的順利開展,為了今日起華北、東北各地一支支愛國武裝力量順利地展開對日反擊和鋤奸行動,學生懇請恩師暫且保密!


    在上海這個中日交火的主戰場,我們受製於停戰談判不能打,日軍卻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談判期間頻頻出動飛機轟炸我軍民和重要交通線,這個時候,迫切需要華北特別是東北燃起熊熊抗日烽火,這樣才能使得日軍南北受敵,疲於招架,才能對我們的談判更加有利。”


    “好、好,太好了!為師自豪啊!”


    張治中重重拍了拍安毅的肩膀,抓起桌上的酒瓶,推開惶恐不安的安毅,親自給他倒滿酒:“來,為師敬你一杯!有徒如此,我一生無憾了……”


    意氣風發的安毅雙手執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後眾將絡繹圍攏,一個個高舉酒杯,興奮不已,連幹三杯這才暢聲大笑分別坐下,接著熱烈地議論猜測是些何方神聖,竟然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成績來。


    安毅坐下剛重重地呼出口濃濃的酒氣,戴笠的聲音就在他側後響起:“恭喜小弟旗開得勝!這一聲爆炸所建立的偉業,堪比法租界的爆炸傑作,恐怕沈陽城的這一聲爆炸,也是宣告小弟的第四廳開張了吧?”


    “大哥坐下,小聲點兒!”


    安毅把戴笠拉到身邊坐下,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注意,這才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什麽都瞞不了大哥,不錯!從今日起,小弟所能影響到的東北、華北抗日力量算是全部發動了,接下來大哥將會聽到層出不窮的襲擾、爆炸、刺殺、縱火等消息,同時也會因此而產生接連不斷的犧牲,唉!其實對日寇的還擊早在九一八那一天就發生了,不過由於當時日軍發動得太過突然,加上我們許多情報人員經驗不足,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日本人趁亂而入連根拔除,所以才一直未造成大的聲勢……不過,今天這個大爆炸僅僅隻是個開始,國家積弱已久,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無法從光明正大的渠道抗衡日寇,阻止國家分裂,我們這些誌同道合者隻能行此下策,心中無比傷痛,而且任重道遠啊!”


    戴笠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問道:“這麽說來,你處心積慮準備已久了吧?”


    安毅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哥記得小弟當年在北平遇刺嗎?”


    “我的天呐,這麽說來你已經準備三年半了?”戴笠雙眉一震,神情無比驚訝。


    安毅臉上滿是感慨:“是啊,差不多那麽久了……遇刺後那半年,小弟待在老南昌養傷,毫無作為,全都是華北武林人士和軍中故交暗中幫小弟調查行刺真凶,半年後,小弟開始有意識地逐漸收攏、甄別、吸收情報人員,在信得過的幾個弟兄領導下,一步步發展壯大了華北、東北的情報組織,規模一度曾達到上千人,還控製了若幹外圍組織,並製定許多應對預案,為的就是防止東北軍一潰千裏後讓日本人獲取暴利,充實其國力,壯大其野心。


    不過現實是殘酷的,九一八事變那天,我們的犧牲很大,由於盲目擴張帶來的情報人員素質參差不齊,許多行動還未展開便失敗了,許多辛苦建立的情報機構被連根拔除,那些投效的外圍組織更是一哄而散。但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有許多弟兄深入街頭巷尾工廠農村,搗毀廠礦機械,焚燒農田莊稼,並鼓動老百姓南下,想留給日本人一個空空如也、一貧如洗的東北,所以才會有去年年底那一波規模空前的難民潮。可惜啊,我們的計劃雖然周密,但並不全麵,我們還是過高地估計了張少帥的能力,他幾乎不放一槍一炮便把價值上億的兵工廠、能裝備十個步兵師的全新庫存武器、大批車輛火炮、三百餘架飛機全都扔給了如狼似虎的日本人,我們根本就想不到這些地方會如此輕易被拋棄,後來想再破壞也來不及了,還平白地送了許多弟兄的性命。


    再後來,隨著日本人對東北加大兵力投入控製日嚴,破襲行動逐漸取消,東北的經濟和民生也慢慢喘息恢複過來了,說到底,還是日本人撿了大便宜啊!”


    戴笠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原來去年九一八後東北的那場大亂,是你麾下的弟兄幹的?我說怎麽江南集團會未雨綢繆,居然在東北難民南下的沿途設立粥棚和救濟站,真相竟是這樣……想必這次行動吸取了以往的經驗,收獲會更大吧!”


    安毅歎息一聲:“希望如此!今天沈陽的這一聲爆炸,我也不知道費了北方弟兄們多少心血和汗水,目前還不清楚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有多大,可小弟已經預感到正在進行的各項行動充滿了危險,很可能不少行動又會失敗,甚至還要付出弟兄們的一條條性命,因為……我們訓練有素的特工人員數量實在有限啊!大哥,你我都加把勁,希望我們的努力能彌補些什麽。”


    戴笠點點頭:“明天我回南京去,複興社正式掛牌成立了,校長通知愚兄盡快趕回參加儀式並主持部門工作,你這個監察幹事恐怕不能出席了,畢竟你是帶兵的將領,要待在前線才行,你要是走了就亂套了。對了,校長知道這次爆炸是你策劃的嗎?”


    “不知道,小弟原本隻是建議對日寇和漢奸據點發起隱秘而猛烈的驟然襲擊,和上海戰場呼應。沒想到北邊弟兄們幹得這麽漂亮,不過,大體計劃校長是知道的,上次離開南京之前,小弟已經將報告秘密遞上了。”安毅回答。


    “很好,這樣愚兄就放心了,否則有苦勞沒功勞可不行,雖然國仇家恨是主要的,但是有功績就該有獎勵,這樣才能更好地激勵和壯大,北邊的那些幹將需要重賞才行!”戴笠笑道。


    安毅點了點頭,看到眾將絡繹站起來知道大家都要回營,連忙將張治中等人送到林子外的停車處,與俞濟時和王敬久低聲交談幾句,隨即揮手告別。


    回到地下指揮部,安毅坐在椅子上,盯著牆上的東北地圖發愣,嘴裏喃喃而語,無比牽掛:“五亮、寒鬆,小弟感激你們啊……”


    “報告司令,北平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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