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大營指揮部戒備森嚴,數日來,臉帶微笑的將校們神色嚴峻一派肅然,所有人都盡可能多幹一些以分擔安毅的沉重負擔,進出指揮部也都小心翼翼,更不敢大聲喧嘩。


    雖然安毅病倒不能召開各種會議,但得益於長期養成的良好習慣和明確分工,每個部門的主官都自覺地肩負起責任,不是超出職權範圍的事就盡量商量著處理,指揮部的一切都在緊張而有序地運行。


    東廂房安毅的臥室裏,江南醫院副院長克魯澤、外科教授阿爾弗雷德、內科教授桑德羅收起手中的診斷工具,麵麵相覷,克魯澤搖頭苦笑,聳聳肩對安毅問道:


    “安,你壯得像頭牛,除咽喉有些輕微炎症之外什麽病也沒有,能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安毅紅著臉歉意地回答:“對不起,克魯澤先生,對不起兩位教授,我是不願意參加內戰才不得不裝病的,請大家幫我隱瞞,隨便找個什麽病對付過去就行了……實在很抱歉!沒想到會麻煩你們從南昌趕過來,之前我真不知道會這樣,請原諒!”


    “啪——”


    老道一巴掌拍到安毅腦袋上,鼓起眼睛,胡子抖個不停:“老子進來一看就知道你這孫子裝病,要不是克院長幾個惶惶不安非要檢查,老子早就想揍你一頓了!你以為老子日趕夜趕到這兒容易嗎?家裏千頭萬緒多少事情都忙不過來,你卻有心思嚇人……”


    “不不!勞將軍,安將軍的理由很充分,雖然辛苦一趟但我們都能理解他,請將軍不要責備他,很可能安將軍的決定是對的。”阿爾弗雷德和氣地安慰老道。


    老道對三名洋教授訕訕一笑,轉向安毅時馬上又變臉了。安毅連忙坐起,扣上衣服,吩咐小九上茶連聲詢問江南醫院和醫學院的境況。


    克魯澤身為醫學院副院長,阿爾弗雷德和桑德羅都是學院的教授,聽安毅問起迅速發展的江南醫院和醫學院,立刻來了精神,先後將醫院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一流醫療機構、並獲得世界衛生組織褒獎等等成績一並道來。


    老道在邊上悶頭喝茶幹生氣,可說到一半也忍不住參與進來,說到得意處一個勁兒地捋胡子揚起下巴。


    五個人從下午談到晚飯才停下,克魯澤三人用完晚飯前往營中醫療隊指導工作,一直忙到深夜才洗澡休息。勞守道抓緊時間與安毅閉門密商到天亮,這才與三位教授領著衛隊悄然登船離去。


    次日上午,安毅病情確診的消息傳遍了宜昌城,各軍將士和善良的民眾都鬆了一口氣,從指揮部傳出的確切消息是:


    安將軍積勞成疾觸發舊傷,在中外名醫的共同診療下已經轉危為安,需要靜養數月緩慢恢複,不能再度勞累以致加重病情。


    傍晚,行營新任副主任賀國光、龔茜等一行十餘名官員登上宜昌軍用碼頭,在尹繼南等將領的陪同下匆匆上車,趕赴城北夷陵大營。


    接到急報的安毅連忙舉起肚皮上嬉鬧不停的小杏花,咕嚕嚕爬起來脫掉衣服襪子:


    “杏花,快跟小吳叔叔回去寫字,告訴你媽馬上熬草藥,待會兒我讓小吳叔叔去取,去吧!”


    “啥時候接著講小紅帽?狼外婆啥時候壞心眼兒?”小杏花嗲聲嗲氣依依不舍。


    “小祖宗,你再囉嗦等會兒我就成小紅帽了,明天給你講……吳傑,送小杏花回去吧。”安毅躺回床上,吩咐小九快把被子拿過來,再弄盆熱水和一條毛巾來。


    小九連連搖頭,轉身出去,侍衛吳傑也抱著頻頻招手再見的小杏花,趕到後院交給她媽媽。


    安毅躺在床上出了口大氣,望著天花板,心中無比歉意,他沒想到一次輕率的賭氣竟然會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不但驚動到了姐姐,還把剛剛卸任湖北省委員返回南京的老前輩賀國光給麻煩了,想來想去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隻能昧著良心繼續“哼哼唧唧”吧。


    賀國光和龔茜等五個官員在侍衛的敬禮中匆匆進入安毅的臥室,看到安毅艱難地拿下額頭上的濕毛巾,半睜雙眼,臉色赤紅卻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連忙上前按住安毅讓他不要多禮,好好休養身體要緊。


    龔茜雙眼潮紅,緊咬下唇,默默走到安毅床頭,接過他手裏的濕毛巾,放到盆裏細細搓洗擰個半幹,折疊好小心翼翼地放到安毅的額頭上。


    賀國光和身後的幾個隨員對安毅連番問候,轉達蔣總司令、朱總長、葛次長、五院院長和譚延闓等元老的慰問,最後才和藹地笑問安毅是否歡迎自己的到來?安毅早就想有個文官來負責繁重紛雜的民政事務和迎來送往,因此非常真誠地向賀國光致謝,一口一個前輩一口一句感謝,讓賀國光和隨員們都笑了。


    尹繼南等將校受安毅之托,恭領賀國光一行前往政府公署駐紮安歇,從此接過安毅手上的軍政民政、賑災安置、對外交流、流行病防疫防治等事務,安毅隻需負責轄區內駐軍的領導指揮。


    龔茜看到安毅長長出了口氣,連忙關切地俯下身,詢問安毅哪裏不舒服?


    安毅左右看了看,揮退室內親隨,突然摘下腦袋上的濕毛巾坐起來,垂下腦袋低聲向龔茜認錯。


    龔茜先是一驚,隨即如釋重負地捧住安毅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雙唇哆哆嗦嗦,高興得哭了:“你嚇死姐姐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知道多少人為你擔憂啊……”


    “姐……”


    “沒事,姐不怪你……”


    龔茜從安毅手上扯過濕毛巾,擦去淚水:“也好,姐能出來散散心,多陪你幾天,不讓你那麽累了。雖然你沒什麽事,可這麽重的擔子壓在你肩上,你也難得一天休息的,你的臭脾氣姐知道,一有正事常常一忙就是幾天幾夜,吃不好睡不好,早晚落下病來。”


    安毅羞愧地穿上襯衣:“真對不起,小弟是糊塗了,但願別讓德叔、吳媽和眾多親友太過牽掛,回頭就讓參謀們給前輩們去電報聲平安,否則小弟心裏愧疚難當啊!”


    龔茜走到桌子旁,從自己的小皮箱裏拿出封信交給安毅:“這是益公讓姐轉交給你的。”


    安毅拆開信看完,仰頭長歎:“還是德叔了解我,字裏行間滿是關懷,叮囑我別著急,目前的局勢德叔看得比我清楚啊!既然這樣,小弟就索性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說不定很快就要被調回南京去了。”


    龔茜伸出白皙的手,輕輕梳理安毅的亂發:“不管調不調回去,這段時間你都要好好休息,行營有德高望重的賀前輩負責,你就不要擔心了,何況由於中原戰爭再起,災民已經沒多少逃過來了,行營的事務也會減輕許多。小弟,你知道長江下遊民眾對你是怎麽評價的嗎?”


    “怎麽評價?不就是小弟有幾個錢捐出來,民眾心中感激嗎?”安毅從床頭櫃上抓起香煙。


    龔茜抓住安毅的手,輕輕拿掉他手裏的香煙火柴放回去:“別抽了,對身體不好,今後也要盡量少抽點兒……其實民眾的心裏亮堂堂的,不會平白無故感激一個人,也不會平白無故發自內心地擁護一個人,民眾之所以擁護你尊敬你,並非是你的錢,而是你憂國憂民的心,是你實實在在的行動,是數十萬受惠民眾劫後餘生讓所有民眾看到你的品德和精神。小弟,別拿這些不當回事,要加倍珍惜,民心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相對於越來越嚴重的大饑荒,小弟那點兒錢進口糧食根本不頂用,可軍閥們這個時候還不顧人民的死活,還要為自己的那點虛名和利益打仗,這也是小弟非常痛恨的地方,所以就想獲得帶兵的機會,以最大能力推動內戰盡快結束,唉……如今看來,這個願望一時間難以如願了,蔣校長沒有想到小弟,或者想到也沒有重用小弟的意思。


    其實當不當這個行營主任小弟根本不在乎,在乎的是手下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能威懾那些不顧民眾死活悍然發起內戰的軍閥,盡一切努力從方方麵麵遏製地方軍閥的發展壯大,包括不惜用以暴製暴的戰爭手段,否則難以實現。這年頭,沒有兵權小弟什麽都不是,這是小弟從軍以來最大的感受。”


    安毅感慨良多,仍然為沒有獲得更大的軍職而耿耿於懷。


    龔茜想了想一臉認真地問道:“小弟,你真的想參加剛開始的中原內戰嗎?”


    “姐,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小弟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安毅反問道。


    龔茜搖搖頭:“全民都反對戰爭,你的蔣校長目前雖然占據主動,可別忘了汪兆銘等一批黨內元老正在重組黨內最大的改組派,利用反對戰爭的理由自立中央,這就給了馮煥章將軍、閻錫山將軍、李徳鄰將軍他們機會,政治上的分裂和混亂,不是隻有戰爭才能解決的,為何不停下來好好談談?這也是姐想不通的地方。”


    安毅長歎一聲:“姐,你也知道小弟不管什麽主義也不管什麽信仰,隻在乎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可是,如今天下有幾個人會真正在乎國家人民的利益?僅憑這點,小弟就認為眼前這場大戰無法避免,不打個你死我活分出勝負來,國家將會永無寧日,還會回到北伐前的割據狀態,還要忍受列強和軍閥們的壓迫欺辱。”


    龔茜微微歎氣:“可是,你的病如今已經弄得全國皆知了,短期內你很難再出去帶兵,除非你向外界承認自己裝病。”


    安毅痛苦地重重躺下:“誰會想到賭氣說句話就變成這樣?完了!隻能假戲真做,繼續裝病了……”


    龔茜嫣然一笑:“這樣才好,姐姐才能多陪你幾天,想起你在戰場上的那段日子,姐姐可是日夜擔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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