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傍晚,安毅在湖口水師碼頭停留,與從南昌趕來的勞守道和楊斌、夏儉等十餘心腹弟兄密商了六個多小時,隨後轉乘護送軍需船到來卸完貨的宜昌警備司令部禁煙緝私局的新快艇,於次日上午九點三十分到達漢口。


    出於禮節,安毅登岸拜見率部駐紮此地的老上司蔣鼎文和顧祝同等人,也借此機會與兩個師的黃埔同袍見見麵,否則眾弟兄得知他過營門而不入,很可能會罵他升了官擺臭架子。


    第二路軍指揮部憲兵隊的弟兄們看到一名身穿迷彩作戰服的軍官跳下宜昌警備司令部的緝私船,在身邊十幾位同樣裝束的彪悍侍衛簇擁下登上碼頭,還以為是尹繼南十六師的弟兄,等安毅一行走近,帶隊上校看清楚安毅的長相和左胸前的中將名牌,立即立正敬禮,大聲問候。


    安毅非常禮貌地駐足回禮,抱歉地說有些公務需要拜見蔣師長和顧師長,憲兵上校立即跑向碼頭出口,把軍卡上的幾名休息弟兄全都轟了下來,親自開車,將安毅送到指揮部大樓下。


    告別之際,安毅猛然記起這家夥是黃埔三期的師兄易安華,還是江西宜春人,連忙給易安華恭敬行禮:


    “易師兄請見諒!小弟有眼無珠,一時間想不起來了,易師兄多包涵!”


    易安華一愣,隨即開心地笑道:“師兄弟們說的沒錯,安師弟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在校時愚兄從未和師弟說過話,多虧師弟還記得我,令人感動啊!我還以為咱們三期你隻記得戴安瀾和石覺師兄呢。”


    “說哪兒的話?大多數三期師兄小弟都還記得,隻是分開時間太長,一時半會兒叫不出姓名來了,哈哈!這不,前幾天三期高級班的黃公略師兄還和湖南講武堂出來的彭德懷一起,率領紅五軍把贛西北的修水縣城給打下來了。


    接到電報時把小弟嚇了一大跳,還好,黃師兄給麵子沒再攻向永修、德安,否則小弟家裏那點壇壇罐罐恐怕保不住了。”安毅風趣地說道。


    易安華被逗得捧腹大笑,接到急報早已下樓來到一邊的顧祝同沒好氣地說道:“去去去,別胡說八道騙人了,能把你安毅嚇一跳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吧?”


    安毅連忙轉身,與易安華一起向顧祝同敬禮,顧祝同回了個禮,露出燦爛的笑容,身邊的參謀長韓德勤、副師長李明揚和四旅長黃國梁也對安毅哈哈大笑,易安華敬完禮說仍在執勤連忙告辭驅車離去。


    彼此見禮完畢,安毅沒被領上樓,反而被顧祝同拉向不遠處的小轎車,不由有些驚訝地問:“怎麽回事啊,茶都不讓喝一口?”


    顧祝同鑽進駕駛室,親自駕車:“喝什麽?要喝等會兒到了地方隨便你喝!別看了,你的副官和侍衛們坐在後麵的車上,黃國梁會好好招呼他們的。”


    安毅坐在副駕駛位上,細細端詳顧祝同片刻,這才慢悠悠轉過頭來,曉有興趣地觀看沿江馬路旁的歐式建築,嘴上打趣道:“教官,你臉色可真憔悴啊!是不是被水靈靈的武漢妹子給害的?”


    “唉,愚兄在這兒終日等待,碌碌無為,都快被晾幹了,哪裏還有這副好心情啊?不像你銘三大哥,拿得起放得下,一見到麻將牌,什麽苦惱也沒了。”顧祝同鬱悶地回答。


    安毅會心一笑:“他就好玩麻將,而且玩得大,估計軍中沒幾個人能陪得了他,哈哈……咦,這就到了?才幾點就上酒樓?”


    “下去吧!銘三兄在三樓大包廂裏聚眾賭博,劉經扶總指揮不是到南京開全國編遣會議去了嗎?這下你銘三大哥舒服了,一天二十四小時,倒有十二小時待在這兒,這會兒他還不知道你來了呢,上去吧。”


    顧祝同關上車門,也不管身後的黃國梁和安毅的副官侍衛們,拉上安毅很快來到三樓,在兩名衛兵的敬禮中直接推門進去,一股濃烈的煙味和繚繞煙霧頓時襲來,顧祝同皺皺眉頭,揮手扇扇鼻子大聲喊道:“銘三兄,你看看誰來了?”


    “誰來都沒空,小弟手氣正順著呢……哎哎!你們起來幹什麽?接著玩兒啊!”


    蔣鼎文歪著個大腦袋,嘴裏叨著支煙卷,不悅地掃了一圈副師長嶽相如、甘麗初等人,斜著望向門口,看到麾下旅長李延年等人都迎上去和安毅親熱握手,連忙站了起來,指著安毅暢聲大笑:


    “小弟,你到老哥這兒怎麽也不事先來個電話或者電報?哈哈……不玩了不玩了,叫老板立刻擺上一桌好菜,酒一定要二十年窖藏的白雲邊,老板不是吹牛剛弄到一對熊掌嗎?快做好端上來……哈哈!小弟,你又瘦了,賑災最後把自己都弄成了災民可不行啊,大家坐下吧!”


    十幾個將校興高采烈地相繼坐下,蔣鼎文轉向身邊的顧祝同,笑著調侃道:“這回要不是小毅到來,恐怕你還不願出軍營吧?”


    顧祝同白了嬉皮笑臉的蔣鼎文一眼,吩咐韓德勤去隔壁安排一下安毅的副官和侍衛,掏出一包三炮台香煙,抽出一支慢慢點上:“待在這個地方都快憋瘋了……小毅,你這次在南京聽到什麽消息了?”


    “有個好消息,辭修大哥正式晉升十一師師長了,麾下不少黃埔師兄都跟著官升一級,值得慶賀啊!”


    安毅接過蔣鼎文遞來的煙,掏出火柴給蔣鼎文先點上。


    蔣鼎文點點頭,閉上眼吐出煙霧:“這事我們也知道了,隻不過我們這邊就沒那麽舒服了,第一師駐紮孝感,胡宗南他們難得有時間來武漢,最近日子也不好過,你的月祥大哥資格夠老的吧?你小子當營長時他就是你的師參謀長了,可現在他還隻是個旅長,你小子卻已官至中將職務,升為堂堂的行營主任了,你說這該怎麽比?”


    “銘三兄,你這話就不對了,小毅這官可不是靠拍馬屁得來的,也不是拿成千上萬弟兄的性命堆起來的,他的功績軍中有誰能比得上?小毅比某些人好百倍,宜昌行營主任不是小毅搶著當的,而是校長點名要他當的,誰也不敢眼紅!


    去年開始,人家小毅晉銜之後馬上辭去了獨立師師長職務,若無其事地去軍校教書,而且還大力提攜麾下弟兄,你看看胡家林、尹繼南這些跟隨小毅出生入死的人,如今都成了主力師長,那個聞名全軍的悍匪顧瘋子也當上了少將副師長,可有個別人,當上行營主任成了一路軍的總指揮,指揮千軍萬馬了還死死抓住一個師長的職務不放,這才叫人比人氣死人啊!”


    被劉峙壓得喘不過起來的顧祝同大發牢騷,一番含沙射影的話,讓滿堂將校聽了個明明白白。


    安毅心裏很不是滋味,想起北伐後和徐庭瑤共處的情形,想起他對自己的諸多提攜和照顧,想到徐庭瑤在劉峙手下鬱鬱不得誌的艱難處境,安毅就想立即去孝感看望一下這個兢兢業業卻又飽受委屈的老長官。


    蔣鼎文見安毅滿臉哀思,似乎陷於往事的回憶中,不由打了個哈哈,大大咧咧地擺擺手:“今日難得和小毅一聚,我們就不要說那些掃興的事情了吧!對了,小毅,你這次一下子拿出一千多萬私房錢賑災,把我們這些人感動得唏噓流涕,你小子可真厲害啊!幾年功夫竟讓你搜刮到一千多萬,恐怕手裏還留下不少吧?”


    眾弟兄一聽全都關切地看向安毅,似乎都想聽聽他現在的家底。


    安毅點點頭,無所謂地回答:“還別說,真讓大哥你給猜中了,小弟現在手上仍然留下三千多萬,不過,那些都是江南企業集團和兵工廠的股票,沒辦法變現,要是大哥手頭寬鬆的話,倒是可以借給小弟一些,小弟現在連下個館子都沒膽氣了,窮啊!”


    甘麗初大聲笑道:“師弟,我這兒有三千多塊,要是急用你就拿去吧,我不收你利息。”


    眾弟兄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既羨慕安毅的富有,又佩服他的慷慨豁達,覺得升了官的安毅不但沒變,而且比原來更實在更可愛了。


    蔣鼎文卻非常嚴肅地看著安毅:“要多少?說個具體的數目,大哥身上沒有,但老家還有些家底,多的不敢說,三百萬以下一個電報就能取錢。”


    安毅的反應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高興地從衣兜裏拿出鋼筆和筆記本,刷刷就寫下一張借條,簽上名寫好日期,感激地撕了下來,雙手遞給蔣鼎文:


    “謝謝大哥!就借個三百萬吧,借條我先給你,什麽時候大哥準備好錢了就給老南昌的周總經理去個電報,他的聯係方式你也知道,每個月他都要和你聯係的,交給他就行了。”


    眾弟兄麵麵相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顧祝同看了看蔣鼎文,又看了看安毅,最後拍了拍蔣鼎文的肩膀,低聲問道:“你真幹啊?”


    “那還有假的?借錢給這小子怕什麽?比存在宋部長的中央銀行都更穩當,哈哈!我收下了,二十四小時內就會辦好,到時候讓周總到上海的寧波銀行拿錢就行。”


    蔣鼎文豪爽地將借條折好,順手放進了上衣口袋,把邊上所有弟兄都看呆了。雖然大家都知道蔣鼎文和安毅一起做生意很有錢,但第一次看到這麽輕鬆就過手三百萬巨款,沒有保人也沒有公正,不禁為兩人的氣魄感到由衷折服和羨慕。


    眾人邊談邊笑,氣氛越來越熱烈,安毅應大家的要求,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宜昌周邊地區的情況,什麽四川軍閥大戰、鄂西神兵的襲擾、對瘟疫的恐懼等等都簡要提及,說到張發奎所部三次被賀龍部擊敗,眾人大為驚訝,立刻意識到宜昌地區乃至整個鄂西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輕鬆,加上隨時可能遭致西北軍大兵壓境的沉重壓力,大家不禁為安毅深深地捏了一把汗。


    一小時後,酒菜絡繹而上,果然無比豐盛新鮮,眾弟兄圍著三米直徑的碩大圓桌,杯盞交錯,不亦樂乎,哪兒有半點戰備的緊張氣氛?


    這個敬一杯那個換一盞,灌得安毅七葷八素舌頭打結才收手,要不是其中不少旅長副師長下午要巡營值班,恐怕安毅早就鑽到桌子底下了。


    盡管如此,舟車勞頓又灌下兩斤多白酒的安毅還是不顧斯文躺在牆角邊的沙發上睡著了,待一覺醒來口幹舌燥,接連灌下兩大杯水才覺得舒服了些,遊目四顧,這才發現寬大的包廂裏麵隻剩下蔣鼎文和師兄甘麗初在玩牌。


    安毅出去進衛生間撒了泡尿洗了個臉,推開隔壁包廂的門,和正在安靜休息的沈鳳道、林耀東簡單交代了幾句,回到蔣鼎文身邊就提出告辭。


    蔣鼎文拉住安毅的手,有些不滿地問道:“你瞎忙活些什麽啊?一對熊掌還沒吃就想走?”


    “啊,真有熊掌啊?”安毅瞪大眼睛驚訝地問道,先前他還以為蔣鼎文是開玩笑的呢。


    一旁的甘麗初點了點頭:“真有,這家飯店的大廚說要經過五道工序,再上屜蒸四個小時才成美味,前後需要七個小時才能做好,所以隻有等到晚上了。


    弟兄們臨走前都說好晚上繼續幹,說不定到時候徐教官(徐庭瑤)和壽山(胡宗南字)兄也能趕到,顧長官定是給他們去了電話,你就留下來吧,省得這一別下次也不知何時才又可以見到。”


    安毅連忙婉言拒絕:“不行啊,我也想留下來陪大家,但戴院長還在宜昌等著小弟呢,另外範小泉將軍兩個旅的補充物資需要小弟盡快簽發,下次吧。”


    “你給我老老實實坐下!”


    蔣鼎文拉著安毅,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就是施舍點兒稀粥和送點兒彈藥軍餉的事情嗎?等一晚上我想那麽多人也餓不死。”


    甘麗初咧嘴直笑,安毅無奈地搖搖頭:“那總得讓小弟到你們指揮部跟宜昌說一聲吧?”


    蔣鼎文遞給安毅一支煙:“哪兒用得了這麽麻煩,等會兒我給指揮部去個電話,讓他們轉告尹繼南,就說你在我這裏密商重要軍情,有什麽緊要事情明天再說。”


    “這怎麽行?會耽誤正事的!”安毅不願意了。


    “不行等會兒再說,我得趁現在人少跟你說件事。”蔣鼎文示意甘麗初去關門,甘麗初點點頭大步走了出去,聰明地把自己也關在了門外麵。


    安毅皺起眉頭,左右看了一眼,點上煙問道:“這麽緊張?”


    蔣鼎文沒有回答,而是湊近低聲問道:“你這家夥可真絕啊!自從尹繼南十六師占據宜昌之後,我們在漢口設立的水上稽查站就再也沒有一丁點兒油水了,每艘貨船上麵的貨物都貼上宜昌禁煙緝私局的查驗單,鴉片的味道都沒聞到過,可上海杜大哥那裏卻貨物充足,而且還是起價兩成的獨家生意,賺大發了!這下雨農那家夥滋潤了,我估計他每個月都能從杜大哥那裏拿到一大筆回扣。原先我也不知道是你這家夥幹的,後來聽說你從中匯等銀行一筆筆借錢,才知道你小子已經趕在前頭了,我說得對吧?”


    安毅知道事情瞞不過,點點頭如實回答:“沒錯,是小弟幹的,不這麽幹拿什麽賑災啊?拿什麽進口機器原料發展工商業啊?大哥看到幾個窮人抽鴉片?還不都是有錢人嗎?賺他們的錢拿來為國為民,有什麽不好?”


    “你為誰我可不管,我就納悶了,熊式輝估計知道你那些掛德國旗子的船和路程光的小炮艇在悄悄走私鴉片,可他為什麽不聞不問?我還記得上次他稽查鴉片,連宋部長都得罪了,為何會對你們網開一麵?”蔣鼎文好奇地問道。


    安毅笑了起來:“因為他也想當江西省主席。”


    蔣鼎文恍然大悟,拍了拍腦門兒:“我明白了!警察廳都是我杜大哥他們的熟人,隻有熊式輝操蛋,估計上一次的鴉片事件給了他個教訓,隨後就學精了,加上對你和益公有所求,所以再也不趟這灘渾水了……你小子也真能鑽營,時機和條件都抓得好,如今兩廣大戰,豫陝局勢空前緊張,唯一能走貨的就剩下你小子控製的湘西和鄂西了,怪不得我杜大哥會讓雨農來和你及時聯係,眼都不眨一下就幾百萬幾百萬地借錢給你,原來是這樣啊,大哥我來晚了!”


    “說吧,大哥,想要小弟怎麽做?”安毅爽快地問道。


    蔣鼎文掏出安毅寫的借條,一把撕得粉碎:“你半月內給我弄夠三百萬的貨就行了,在宜昌或者在這兒交貨都行,我有自己的軍需船,全部運到老家去,今後每月至少給我弄三到五百萬的貨。


    錢的事你別發愁,這不是大哥我一個人在做,而是七個世家門閥一起合作的,實力不見得就比中匯銀行差,你抓緊吧,再不運去點兒貨,浙東十幾個縣的煙鬼恐怕要燒房子了!還有,咱們哥兒倆知道就行,別跟人說啊,好歹咱們哥兒倆都是革命軍中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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