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清晨,安毅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朦朦朧朧的腦海裏出現一個個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熟悉麵孔,如跳躍的影像來回穿梭,始終無法捕捉,他拚命想睜開眼睛,卻感到自己全身乏力,意識難以聚集。


    細心的小護士聽到安毅粗重急促的呼吸和輕微的呻吟聲,連忙停下手中的一切,緊張地注視著安毅蒼白的臉和眼皮下轉動的眼球,突然驚喜地衝出病房,很快領來三位醫生,圍在安毅身邊。


    病房外的走廊裏頓時腳步聲聲,人頭攢動,原本靜靜坐在走廊兩邊長凳上的勞守道、龔茜、葉青、賀衷寒、周崇安、尹繼南、楊斌、胡家林、顧長風、黃應武和十餘名老兄弟激動地湧向病房門口,焦急地等候安毅的消息。


    十餘分鍾後,五十多歲的少將軍醫盧主任拉開半扇病房門接著關上,摘下口罩重重出了口氣,對滿目期待的勞守道低聲說道:


    “道兄,好消息啊!安將軍終於渡過難關了,不過……”


    眾人一片歡呼,盧主任連忙止住眾人,禁止喧嘩:“諸位安靜、請安靜!安將軍剛剛醒過來,此時受不得刺激,兩位同事正在給他做全麵檢查,諸位請離開門口,安心坐下等待,待安將軍意識清楚之後,也隻能分別進去短暫地看一會兒即可,他如今恐怕說話都困難,切不可在這個時候讓他勞累激動。”


    “謝謝盧兄!謝謝!”


    老道雙手合攏,給盧主任作揖,雙眼紅腫的龔茜也向盧主任連聲致謝,隨即與眾人一同回到座位上安靜等待。


    一身中將製服的賀衷寒激動地跑向醫生辦公室,用電話將這一喜訊報告蔣介石,得到繼續守候的命令,很快回到黃應武身邊坐下,望著頻頻擦淚的龔茜和不停歎息的葉青,無比感慨,對自己的小師弟能有這樣的紅顏知己而深感羨慕。


    半小時後,兩名醫生和三名小護士終於走出病房門,得到允許的勞守道帶上尹繼南、胡家林、顧長風、楊斌、黃應武五人悄悄入內。


    眾人來到病床前,凝視臉型消瘦精神萎靡不振的安毅,頓時鼻子發酸,熱淚湧出。


    “小子……”


    勞守道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握住安毅無力的手,淚水奪眶而出,再也說不出話來。


    顧長風端來椅子,輕輕放在老道身後,深吸了口氣,低聲說道:“叔,坐下慢慢說,別急。”


    老道輕輕坐下,抽出隻手輕輕撫摸安毅的額頭和發際,歎息連聲,頻頻搖頭:“命大啊!老子就知道你不是短命的像格,你出事那天的一大早,我起床就感覺不對勁啊,可算來算去,都算不出你小子的大難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叔,別說了,你看,我大哥睜眼了!”


    尹繼南連忙蹲在安毅的枕頭旁,胡家林和顧長風也快步貼近床沿,四雙眼睛焦急地盯著安毅的眼睛。


    安毅半睜著眼睛,眼皮直抖,重重閉上好一會兒才緩緩張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嘴角微微蠕動:


    “叔……繼南……胡子,虎頭……還有老楊、應武,讓你們擔心了……我見了幾次閻王,他……他說他不敢收我……”


    “老大——”


    “大哥……”


    “小毅別著急說話,好好歇著。”


    老道長歎一聲,雙手捧住安毅的手,查探一番後低聲說道:“脈象延綿生機不絕,小子,你死不了啦!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老子就堅信你能闖過這一關的……外麵還有你的數十名弟兄,大家守著你兩天兩夜了,還有你姐,哭成淚人兒了,至今仍然說不出話來。醫院外麵每天都聚滿了前來探聽你消息的將士和民眾,大家贈送的禮物堆得象小山一樣,小子,你好大的福氣啊!”


    安毅眨眨眼算是致謝,閉上眼讓小護士用沾水的棉球給自己滋潤口腔和雙唇,悠長地出了口氣,虛弱地說道:


    “倒下的一刹那,我感覺陳勉撲上去了,陳勉呢……”


    眾人麵麵相覷,難過地低下頭,老道低聲安慰安毅別難過,說陳勉的遺體已經處理好,裝上楠木棺槨蓋上軍旗送回了廣東林村,中央軍委和政府追授陳勉為陸軍上校,也算有點兒安慰了。


    安毅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隨即湧出眼角,尹繼南連忙替他擦去,不停地安慰起來,好一會兒安毅才平靜下來,閉著眼喃喃輕歎:


    “我也料到了……料到了,幾天來,似乎總看見他衝我笑啊!唉……麻煩告訴弟兄們,別擔心,回去好好訓練隊伍,沒什麽比……比完成強訓計劃更重要的,別看如今天下太平,其實危機四伏啊……”


    “放心吧,小毅,保安部隊已經完成征招編整任務,三個從主力師悄悄轉過去的獨立團已經開始了嚴格的強訓,夏儉和煥琪領著一群老兄弟沒日沒夜地督訓,武器裝備升級也在順利進行之中,贛中司令部直屬炮團已悄悄組建完畢,兩個迫擊炮營一周前拉進高安的深山裏封閉訓練了,你就放心吧!”楊斌低聲匯報。


    尹繼南接著說道:“小弟的警備師也都動起來了,其中兩個主力團已經秘密拉到**大營,將與獨立師模範營一同深入江北大山裏進行為期一個月的野外訓練,軍委撥付給警備師的十六門新火炮已經到位,完全按照大哥半月前製定的方案展開針對性訓練,大哥就不用擔心了,小弟下午就趕回南昌大營,把大哥醒來的喜訊和期望告訴麾下弟兄們,相信弟兄們會更加努力的。”


    安毅點點頭,頓感一陣眩暈,昏睡之前,拚命睜開眼睛望向胡家林和顧長風:“胡子、虎頭,你們倆就要去進修了,盡快讓魯師兄、趙師兄他們接上手,輔助程光、應武帶好隊伍……獨立師作為首都保衛部隊,輕易不會出動,切不可放鬆訓練和政治教育……等你們進修回來,都要轉為正職的,所以要做好傳幫帶……小弟累了,眼皮睜不開……”


    安毅再次沉沉睡去,小護士著急地催促老道幾個快點兒離開,老道歎了口氣,抬起手撫摸安毅的臉,不舍地說道:“活過來就好,下午我也得回去了,否則家裏弟兄什麽也幹不成了。”


    胡家林和顧長風連忙攙扶老道出門,低聲安慰老道讓他放寬心,說自己獨立師的駐地就在對岸,弟兄們會輪流守護,嚴加戒備,等安毅恢複過來就親自把他送回老南昌。老道隻能點頭,來到走廊上告訴所有人安毅沒事了,隻是身體太虛弱需要休息,勸大家回去就不要打擾了。周崇安、何京等眾多弟兄不舍地走向病房門口,都想進去看望安毅一眼,無奈幾個小護士死死封住大門再也不讓人入內,盧主任也好言相勸,告訴大家切不可再讓安毅受刺激,眾弟兄隻好唉聲歎氣地絡繹離去。


    老道來到龔茜的麵前,望著她焦慮的眼睛,心中感慨萬分,知道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緣再也化解不開了:


    “閨女,你也回去吧,都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回去休息一會兒再來,要是小毅醒來見到你這樣,會難過的。”


    龔茜輕撥額前的亂發,微微搖了搖頭,用沙啞的聲音低聲回答:“勞叔叔不也一樣嗎?晚輩再等等,等小毅醒來看上一眼就回去。”


    老道歎息一聲:“閨女,辛苦你了,等會兒我們這幫從南昌來的人都得趕回去,這裏就仰仗你了,等他傷情穩定之後才能送回老南昌,看來沒個半年時間,他難以複原,唉!”


    “勞叔叔放心吧,中央黨部知道小毅和我關係,準了晚輩半個月的假,晚輩能天天服侍他……”


    龔茜的淚水再次溢出,葉青連忙上去摟住龔茜,低聲安慰。


    老道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合適,隻能點點頭轉身離去,到樓下叫住洗澡回來的沈鳳道和林耀東兩人,低聲叮囑了好一會兒,這才領著一幹人坐上聯絡處的轎車離開醫院。


    四小時後,龔茜在葉青的陪伴下,一步步走近安毅的病床,看到俊臉消瘦麵如白紙的安毅半睜著眼睛,拚命擠出幾許笑容,龔茜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撲到床沿上捧起安毅微微顫動的手,失聲痛哭。


    葉青難過地擦去淚水,接過小護士遞來的凳子,輕輕放在床邊,費力抱起全身不住顫抖無聲哭泣的龔茜坐到凳子上,輕輕拍打她的背,淚眼婆娑地凝望安毅。


    安毅的手在龔茜的手心中微微蠕動,等龔茜哭夠了擦去淚水,這才艱難地笑著說道:“姐,小弟又讓你傷心了……我吳媽她還好嗎……”


    龔茜重重點頭,把安毅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葉青連忙替聲音沙啞的龔茜說道:“小毅,從驚悉你遇刺的消息開始,茜姐就沒有一刻安生,吳媽也成天流淚長籲短歎,天天都到廟裏燒香禱告盼望你平安歸來,唉……你這家夥啊!你嚇死我了,從北平醫院上火車再到南京,沒見你睜開過一次眼睛,姐姐我每隔一兩小時就忍不住摸摸你的脈搏,真怕你醒不來啊!”


    “謝謝青姐,謝謝……”


    安毅看到龔茜披頭散發雙眼紅腫的樣子,心中劇痛,強裝笑顏開起了玩笑想讓龔茜不那麽難過:“姐,要是你親我一下,我可能就好了。”


    葉青剛想臭罵安毅什麽時候了還這麽不正經,誰知龔茜緩緩俯下身子,用顫抖的雙唇緊緊貼在安毅的嘴唇上,深情地吻了又吻,這才緩緩抬起頭,用安毅僅能聽到的細微聲音深情地說道:


    “隻要你願意,姐姐願為你做任何事情。”


    安毅的眼睛突然睜得老大,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猛然襲來,他喉頭發出幾聲怪異的咕嘟聲,深深吸了口氣,隨即暈了過去,嚇得葉青竭斯底裏地大叫起來:


    “醫生,快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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