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很失落很不甘也很無奈,在楚兒滯留南昌長達三天的時間裏,居然隻有今日這個臨別前的中午才有機會與楚兒一起單獨暢遊東湖,徜徉在百花洲畔互訴衷腸,相伴到孺子路上的百年小吃店品嚐白糖米糕,到石子巷喝瓦罐湯就脆麻花,然後再參觀藥王廟遊覽萬壽宮,知道再也不能多做停留,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大旅社。


    在依依送別的碼頭上,楚兒的顆顆珠淚滴落在安毅送上的紫紅色盛開月季的花瓣上,豆大的淚珠將襯托鮮花的白色滿天星,打得顫悠悠的。


    楚兒的大學課程還有兩年才可修完,而這兩年將會由她媽媽陪同她轉到美國就讀,楚兒說等從美國讀滿兩年回來一定要嫁給安毅,用學到的知識幫安毅管理越來越大的企業,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眼睛發紅的安毅什麽也沒說,隻是不住點頭,千言萬語不知該說什麽,隻覺得自己的心突然無比的空虛,腳很輕腦袋很重。


    距離很近卻又不敢拉著手相互安慰的一對年輕情侶淚眼相對,寂寞無聲,讓歐耀庭和周邊友人唏噓不已。


    轎車向南開進,後座上的安毅閉著眼似乎在休息,開車的林耀東和副座上的沈鳳道都不願在這個時候打擾安毅,安毅以剛有數十弟兄從南京尋找而來為由,婉拒了朱培德的晚宴,兩個忠心耿耿的心腹侍衛深切地體會到安毅心中的痛苦,特別是沈鳳道,曾經因為愛情肝腸寸斷的他深有感觸。


    孔祥熙、歐耀庭和漢斯等人為時兩天半的南昌之行大有收獲,就連朱培德將軍也和孔祥熙和歐耀庭達成了合作興建經營南昌城西醫院等三個大小項目;海因裏希和漢斯的兩個洋行分別拿到印染廠機器設備、農機廠成套鑄造設備、係列機械加工機床、木工車床的巨額訂單,南昌工商界也從這些商業大鱷和金融巨頭透露出的幾個大項目中看到了巨大商機,南昌地區的投資熱潮即將到來。


    轎車緩緩駛入住宅區,停靠在安毅的小樓前,安毅睜開眼睛便看到夏儉、顧長風、胡家林等弟兄全都站在自己的車邊,臉色異常沉重,連忙下車詢問發生了什麽事?一臉拘謹站在顧長風和夏儉身後的原教導連連長閔德亮擠過間隙來到安毅麵前,“啪”地立正後敬了個莊重的軍禮,未語而虎目淚下:“師座……”


    “回來就好!你們回來就好!”


    安毅上前扳下閔德亮敬禮的手,低聲安慰:“接到電話說教導大隊八十七名老弟兄回來了,我很高興,隻是當時要送孔先生和歐先生一行上船,沒能及時趕回來為弟兄們擺酒接風,請見諒!


    咦?你們……不在老韓頭的店裏喝酒到這兒幹什麽?我打算換身寬鬆點兒的衣服就趕過去的。”


    夏儉猶豫了一下,低聲稟報:“陳侃自殺了,五日晚上在第七軍大營裏吞槍自殺的,據說他下午剛剛接到李宗仁親自簽署的第七軍教導團少將團長的委任狀……他給你留下封遺書,可惜槍聲一響就被趕來的第七軍的人給收走了。”


    安毅隻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聲巨響,頓時失去了聽覺,他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夏儉,又再逐一望向周圍每一張臉,最後轉過身搖搖晃晃走向自己斜對麵的七號小樓,站在大門緊閉、空無一人的嶄新小樓前,呆呆地望著上方的陽台,不一會兒淚水嘩啦啦無聲流下。


    弟兄們默默看著安毅不停抽動的雙肩,心裏非常難過,誰也不敢上去勸他,大家都知道七號小樓是安毅特意留給陳侃的,從北伐開始就一直跟隨安毅的陳侃竟然就這麽死了,誰的心裏都不是滋味兒,雖然陳侃和陳誌標在最艱難最需要他們的時候背叛了安毅、背叛了所有弟兄,可是人一死誰也恨不起來了。


    過了好久,顧長風拉上胡家林和夏儉,慢慢走到安毅的身後,聽到熟悉腳步聲的安毅擦去淚水,背對三位弟兄深吸了口氣:


    “算了,放過陳誌標,由他去吧!他現在孤家寡人一個,也興不起什麽風浪……”


    胡子三人相視片刻,輕輕點了點頭,胡子低聲說道:“下午回來的弟兄現在還都在老韓頭店裏等著,弟兄們說,沒有你的原諒,誰也不敢吃飯……剛到時我就讓弟兄們安頓下來,先住進基地洗個澡換好衣服再說,可是誰也不願動,問明閔德亮當日經過之後,我對弟兄們說誰也沒責任,當時大家都是奉所部長官之命撤退的,完全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可弟兄們除了流淚,沒一個動一下,連虎頭和夏儉上去揍他們也不動,德亮說如果你不原諒的話,他寧願自裁也不願再厚顏活下去。”


    安毅轉過身,釋然地點了點頭,一步步走到弟兄們中間的閔德亮麵前,緊緊拉著他的手走向小區大門:


    “走吧,德亮,咱們一起去和弟兄們喝一杯,完了回基地洗個澡,好好地睡上一覺,明天上午領取新服裝和全套裝備,下午開始恢複訓練!


    你們回來的太及時了,如今教導大隊又重新組建起來,你領著弟兄們回來算是解決我的大問題了,一個月的強訓之後,你們大部分都得下到新組建的各個連隊去擔任連級主官,咱們獨立師的模範營精神還要你們去傳承和發揚,這個時候你們可不能撂攤子啊!”


    “師座……”


    閔德亮失聲哭泣,腦袋無力地靠在安毅寬闊的肩膀上,安毅摟緊他的腰大步向前,一群弟兄跟在後麵,心裏充滿了感動和敬重。


    九月十日,中秋佳節。


    數月來無時不處在風雲變幻浪間峰頭中的漢口在佳節中難得地呈現出一派喜氣景象,盡管遭到南京政府和歐美日列強長達半年的經濟封鎖,整個武漢百業凋零,軍民生活日漸困難,近三分之一的家庭食不果腹,但是在這個具有傳統意義的節日夜晚,依然有許多市民和政府各部大門前還是掛起了各式各樣的燈籠,除了對花好月圓的佳節存有慣性的紀念之外,恐怕也寄托著無數人對明天的期望和祝福。


    五層高的漢口南洋大樓是武漢國民政府所在地,今夜這裏張燈結彩,披紅掛綠,數以萬計的軍民正在不斷地湧向這裏,周邊的街道上,滿是荷槍實彈的警戒官兵,四周房頂上和各個製高點都被武漢政府警衛部隊所占據,以保證今晚的聯歡活動能夠順利進行。


    江河日下影響漸衰的汪精衛政府一貫善於政治宣傳和營造各種各樣的氣氛,當日曾在十萬人大會和南洋大樓門前麵對數萬人振臂高呼“革命的向左走,不革命的滾開”、“在夾縫中求生存,在夾縫中求發展”等等著名口號獲得工農群眾衷心擁戴的汪精衛主席,今晚八點三十分將會出來向軍民發表節日賀詞和革命演講,誰也不知道這位已經與**公開決裂、開始揮舞屠刀大舉屠殺、鎮壓的大人物今晚會要講些什麽。


    中午剛從廬山趕回來明天又得風塵仆仆趕至南京出席“寧漢合流務實會議”的汪精衛心裏非常清楚,這也許就是他在武漢這棟具有革命意義的大樓門前、以國民政府主席發表的最後一次演講了,此後這棟大樓就會成為武漢政治分會和國民黨黨部,而國民政府所在地將會正式移到南京。


    西麵的漢江路著名的老字號“璿宮”門前車水馬龍,剛剛出席完中秋團拜晚宴的汪精衛、唐生智和數十名將領以及各界名流走出豪華氣派的大門,在高高掛起的一串串大紅燈籠的照映下,相互道別,絡繹上車,準備趕回南洋大樓參加聯歡慶祝儀式。


    璿宮斜對麵一百七十多米的一棟三層高的普通旅館頂部,兩名身穿黑色便衣的漢子匍匐在前方左角的欄杆後,通過兩支步槍上方的瞄準鏡緊緊盯著明亮熱鬧的璿宮門前,這兩人就是安毅麾下的第二神槍手鄧斌和後起之秀安晉。


    “風力三,距離一八〇,目標均為側身站立,準備!”


    “明白!”


    “開槍!”


    “……”


    “啪啪啪、啪啪啪——”


    就在這時,璿宮東麵不遠處的一家商鋪門前,突然響起的陣陣鞭炮聲,驚動了璿宮門前的所有人,汪精衛的幾名貼身侍衛立刻警覺地將他團團圍住,幾位助手和侍從官也都驚慌失措地望向響聲傳來之處,看到是鞭炮放響,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距離汪精衛不遠處的新任少將侍從官劉首江舒了口氣,與身邊新擔任汪精衛麾下上校督察官的李錚鳴哈哈一笑,抬起手摸了摸油光錚亮的腦袋剛要說句場麵話,兩顆子彈已經到來……剛抬起手的劉首江慘叫一聲,猛然摔倒在地,捂著被打斷的左腕高聲哀嚎,而一旁身穿筆挺軍裝的李錚鳴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無助地抽搐著,左太陽穴上出現個黑洞洞的槍眼,鮮血和腦漿源源冒出,顯然已經沒救了。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立刻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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