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的柳泉作戰指揮部內,參謀長張定璠指著大型地圖上的台兒莊,用他那渾厚的聲音向眾將宣布白崇禧製定的作戰計劃:


    “諸位,賀耀祖將軍的四十軍於一個半小時前已經成功占領台兒莊,根據白長官的最新命令,四十軍將在明日淩晨率部離開台兒莊,沿著運河兩岸,由東向西攻向韓莊,一舉切斷我們目前麵對的直魯聯軍三個軍退路,力爭南北夾擊,一舉吃掉前麵三個軍近七萬敵人!”張定璠略做停頓,留給眾將一個消化的時間。


    張定璠看到眾將極為震驚的眼神,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並非是白長官心血來潮異想天開,諸位請看,我們的西麵是碧波萬頃的微山湖,敵人根本就不可能從這裏撤退,我們隻需要派出兩個師堵在東麵的江莊一線,後路被斷的敵人就成了甕中之鱉。


    因此,四十軍一部和安毅師的首要任務是,從明日天亮開始,想盡一切辦法緊緊拖住敵軍八個小時。隻要能拖住八小時的時間,各友軍部隊就基本能夠到達預定位置,順利將包圍圈合攏。


    另外,第十軍的兩個預備隊師立刻做好長途奔襲的準備,必須在淩晨四點之前出發,經青山泉、杜莊趕赴江莊一線,提前構築阻擊陣地,以逸待勞。”


    眾將熱烈地議論起來,很快便發現這是應對目前惡劣局勢的最好方案。隻要一舉吃掉對麵這三個軍,奉係、直魯聯軍和孫傳芳部必然投鼠忌器,缺兵少將的北伐軍也就能把戰線維持在徐州一線,為後麵的戰略布局贏得寶貴的時間。因此,討論一結束,所有人都對白崇禧如此敏銳的目光和精妙的計策讚不絕口。


    通過白天的激戰,第十軍將士逐漸走出了戰敗陰影,重新樹立了信心,王天培等將帥在安毅獨立師將士士氣高漲、爭相求戰的感染下,無不信心大振,立誌一雪前恥,普遍認為以目前的兵力與士氣,完全可以將強敵拒之於外,守住陣地絕無問題,要是能讓作為預備隊的兩個教導師堵住敵人潰逃之路,無疑是勝券在握大功一件。


    王天培上將站起來,表示堅決服從命令全力以赴的決心,此前白崇禧一直在默默旁觀,看到群情激憤士氣高昂,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擺手示意王天培坐下,幾句話就把要求、注意的問題、時機的把握交代得一清二楚。


    兩個擔任奔襲阻擊任務的教導師長再也坐不住了,立馬站起來告辭,副軍長金漢鼎也表示將親自前往督戰,隨即跟隨而去。王天培將軍看到時間已晚也提出告辭,安毅陪同白崇禧將第十軍將帥送出門口,恭敬地請白崇禧前往指揮室側麵的臨時臥室休息。


    白崇禧微微搖了搖頭,低聲吩咐安毅回到指揮部繼續聊聊,坐下後和藹地問道:“安毅,我知道你不像其他人隻看到好處看不到缺點,你說說看,我們這個計劃的難度在哪兒?有十足的把握實現嗎?”


    安毅如實回答:“十足的把握不敢說,但五六分應該是有的,有這五六分,就應該努力爭取一下。


    屬下認為難度主要有兩個,一是賀耀祖將軍的四十軍能否不被北麵嶧縣之敵發現,順利趕到韓莊並構築起堅固的阻擊陣地;再一個是敵人會不會有所察覺提前後撤,或者覺得攻不下我們的陣地,暫時回師韓莊,這樣四十軍就危險了。”


    “很不錯,第二個問題正是我最擔心的,今天一場激戰下來,敵軍戰損不下於七千人,單是折損在你獨立師手上的人馬就不止三千,相當於損失了一個師的兵力,再加上剛才敵第六軍前敵指揮所被你部突襲一下子給連鍋端了,很有可能知難而退,就此回到供給充裕的韓莊從長計較。


    要是明天下午兩點之前敵人退卻了,我們的圍殲計劃就沒有了意義。因此,我需要你想盡一切辦法,把敵人牢牢地釘在這兒。”


    說罷,白崇禧用滿含期待的目光看向安毅。


    安毅沉思了挺長時間,仍然沒有理出頭緒,白崇禧笑著說道:“不急,現在還早,回去後還有時間慢慢考慮,隻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拿出辦法即可……對了,剛才人多嘴雜,我還沒有嘉獎你的二團長陳誌標,夜深了不需要他再來一趟,你接通他的電話,讓我跟他通個話嘉勉一番吧。”


    “遵命!”


    安毅站起來走向電話機,很快便接通了二團電話,拿著話筒請白崇禧通話。


    白崇禧接過話筒,熱情地大力表揚一番,對陳誌標過人的膽色和迅猛高效的突襲行動讚不絕口,最後表示將給陳誌標記上一個大功,把電話另一頭的陳誌標感動得差點兒說不出話來。


    白崇禧滿意地放下電話,看向安毅:“這個陳誌標相當不錯,是個難得的將才啊,你真是教育有方!”


    安毅連忙解釋:“能獲得總指揮的嘉獎,是陳誌標的榮幸,也是我獨立師的光榮。其實今天的成功偷襲有運氣成分,敵人與第十軍打了三天三夜,再接著和我們兩部打了一下午,長途奔襲連續作戰非常疲勞,加上我們處於被動防守的位置,敵人放鬆了警惕,才讓我們一擊得手。


    但盡管如此,陳誌標團長仍然是個優秀的指揮官,他的風格就是夠硬夠快,在我師官兵心目中威望很高。”


    “不錯嘛,不過不管再怎麽厲害,沒有你這個滿腹韜略麵麵俱到的師長,他也不可能出彩,更沒有這麽好的士卒和各級軍事骨幹驅使,你的獨特指揮風格和先進的練兵方法,可是全軍都有名的,你別太謙虛了。”白崇禧笑道。


    安毅訕訕一笑,突然想出拖住敵人的一個陰損方法,不等白崇禧坐下,立刻在白崇禧耳邊低聲稟告:


    “……被俘的旅長是敵軍主帥程國瑞的師弟,程國瑞此人雖然戎馬一生名聲顯赫,但卻是個非常跋扈性格暴躁之人,要是總指揮同意的話,屬下這就去辦。”


    白崇禧驚愕地盯著安毅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點了點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同意了。”


    安毅立刻走到電話機前接通陳誌標:“誌標,明天淩晨六點把俘虜回來的十幾個敵軍將校押到前線,放他們回去。”


    “啊,出什麽事了?辛辛苦苦大半夜,真的就這樣放了?”陳誌標驚呼起來,顯得極不情願。


    安毅降低聲音:“放了!都給我放了!不過你要找幾個嘴巴損的弟兄把他們衣服褲子全都剝光,大大地奚落一番,最好連鞋都別給他們穿。”


    陳誌標愣了好一會兒,不明所以地問道:“全剝光?一絲不掛?”


    “這樣吧,為了顯示出我們的人道主義精神,給他們每人發一條皮帶,就這樣,執行命令!”安毅嚴肅地下達指示。


    “是!堅決執行!”


    安毅回到白崇禧身邊告辭,接著走出指揮部,前往前線主陣地巡查。


    張定璠看到安毅消逝的背影,來到滿臉感慨的白崇禧身邊坐下,眼中射出幾縷精光:“這家夥怎麽會想出這麽陰損的招數來?換了我也受不了這種羞辱。”


    白崇禧也是大有感觸,站起來長歎一聲:“這正是安毅的可怕之處,我一提出要求他就心領神會,而且還做得相當巧妙狠辣,如此天才機智百出毫無顧忌,將來成就決不在你我之下啊!有道是金麟豈是池中物,看來我們是難以如願了……”


    張定璠望著白崇禧走向休息室的背影,心裏沒來由地顫栗了一下。


    次日上午,久違的豔陽早早東升,將潮濕的大地照耀得水汽蒸騰,熱流湧動,梅雨季節過後的炎炎夏日已經來臨。


    提前得到通知的革命軍各師各團匆匆用完早飯,立刻進入了前沿陣地,四萬餘官兵聚精會神嚴陣以待,遙望前方敵人陣地密密麻麻的身影,將士們情不自禁地覺得緊張起來,空氣中蔓延的無形殺氣似乎比昨日更重更揪心。


    上午八點,被激怒的敵人終於抓狂了,掩藏在敵軍陣後的兩個炮團四十餘門火炮同時將密集的炮彈傾瀉到中路獨立師陣地上,兩翼的第十軍官兵躲避十幾分鍾之後,仍然不見一發炮彈飛來,指揮官們大著膽子伸出腦袋觀察,看到中路友軍獨立師每個團的陣地上均是硝煙滾滾木石紛飛,不由得為仗義的獨立師弟兄們擔憂起來。


    二十分鍾的高強度炮擊結束,暴怒的敵軍兵分三路,向革命軍陣地猛撲過來,革命軍各陣地將士再也顧不上中路的獨立師弟兄,全都抄起家夥向蜂擁而至的敵人展開射擊,槍聲大作炮聲隆隆,七公裏長的陣地上吼聲震天,地動山搖。


    上午八點三十分,台兒莊偏西九公裏的馬蘭橋。


    臉如刀削神色堅毅、兩撇小胡子和眉毛一樣濃黑的賀耀祖將軍站在馬蘭橋頭,副軍長穀正倫和師長毛秉文、楊永清等將領圍在他身邊,眾人遙望運河兩岸疾行的官兵們,久久不動。


    突然,天空傳來一陣轟鳴聲音由遠而近,賀耀祖將軍想起了什麽,立刻大聲吼起來:“敵機轟炸!快趴下!”


    吼聲被傳到一個個連營,運河兩岸原本快速有序的隊伍瞬間變得混亂不堪,絕大多數沒有任何防空經驗的官兵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做,有的瘋狂逃竄,有的傻站在道中央呆呆望向天空,急得主官們大呼小叫,痛恨不已。


    幸運的是敵機隻有兩架而且全都是偵察機,在長達三公裏的隊伍上空盤旋幾圈之後,一架飛機撲向了西南方向,另一架飛機在空中繞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圈,飛回西北方向。


    穀正倫想起了什麽,快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大聲驚呼:“不好了!敵人已經發現我們的企圖了,要是敵機返回通知正在西南交戰的三個軍,我們根本無法在敵人撤退之前趕到韓莊。”


    賀耀祖將軍一聽也慌神了,果斷地大聲命令:“傳令全軍,全速前進!”


    麾下將校連忙奔跑起來,花了二十多分鍾時間,才將混亂不堪的隊伍重新組織起來,邁開大步向韓莊疾行。


    上午十點四十六分,到達此次目標半程小新莊東麵三公裏的四十軍將士真正迎來了艱巨的考驗,四架敵機飛快趕來,其中三架投下了重磅炸彈,一舉將地麵上的前進大軍炸成了兩截,另外一架繞到西北方向再次掉轉機頭,向地麵上灰蒙蒙一片的革命軍俯衝掃射,打得將士們狂呼亂叫,心驚膽戰,這些在陸戰中勇猛頑強的革命軍將士,麵對從未遇到過的空中打擊,顯得手足無措,驚恐萬狀,整個隊伍再次被打亂,根本無法繼續前進。


    十一點四十分,賀耀祖將軍好不容易將麾下三個師將士收攏起來,全力奔向前方小新莊,斥候突然來報:敵軍約三個師的兵力從北麵古邵鎮方向快速開來,至此,賀耀祖將軍知道事已不能為,一麵命令搶占有利地形構築陣地,一麵命令架起電台,向白崇禧總指揮報告。


    柳泉鎮南站,北伐軍臨時指揮部。


    白崇禧靜靜傾聽前線傳來的一個個戰報,望著對麵從容冷靜叮囑下屬的安毅暗自感歎,在敵軍長達三個小時的瘋狂進攻中,獨立師遭受敵軍長達二十分鍾的炮擊、接著又承受了三倍於己之敵瘋狂進攻,至今依然毫無敗象。獨立師的靈魂安毅剛開始的時候對敵軍大規模長時間的炮擊萬分焦慮,但炮擊結束接到前方各團傳來的報告他立刻長出了口氣,整個人隨即輕鬆起來。


    一個小時後,安毅根據前方三個師級主官的建議,終於下達炮火增援的命令。


    十五分鍾炮擊完畢,安毅當著白崇禧、張定璠、王天培、高冠吾等十餘名將軍的麵,幾乎用怒吼的聲音向前方的炮兵營長下達“放棄火炮全體後撤”的死命令,當時滿室一片靜寂,聽筒中前方炮兵營長的哭訴哀求聲清晰地傳進眾將帥耳中,安毅卻不為所動,冷酷地以“軍法從事”相威脅,逼迫炮兵陣地上一千二百名炮兵官兵空著手快速撤回師部後勤處。


    安毅放下電話,滿臉都是傷感,看得眾將無比動容。十軍參謀長高冠吾忍不住向前勸說安毅,話音未落,獨立師的前方指揮所打來電話通報:炮兵陣地遭受敵軍猛烈的炮火覆蓋,三十餘名不舍得離開的弟兄,連影子都沒有了……聽完參謀科長詹煥琪的大聲通報,滿堂將帥全都愣愣地看著抱著腦袋緩緩坐下的安毅,白崇禧和張定璠心中百感交集,終於知道安毅已經突破了為將者的又一層心障:舍得放棄,敢於放棄!


    王天培感動不已,來到安毅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毅猛然醒悟,抬頭對王天培擠出一絲笑容,在王天培征詢的目光中低聲說道:


    “放心吧,我沒問題的。火炮沒了就沒了,我相信很快就會再次擁有,不管是從敵人那兒繳獲,還是出錢購買,總歸會慢慢多起來,以前我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嗎?要是晚輩麾下炮兵弟兄沒了,那才真正讓人痛心,晚輩的獨立師恐怕幾個月都站不起來,沒事的……我真的沒事。”


    白崇禧聽在耳裏記在心裏,望著安毅和聲安慰道:“安毅,你別擔心,等打完這仗我給你調來十二門炮,絕對不會讓你的炮兵沒事幹。”


    “謝謝長官……”安毅感激地笑道。


    “報告,四十軍急電!”


    潘宜之拿著電報快步走了進來:“貴嚴兄(賀耀祖)的四十軍遭受敵軍飛機輪番轟炸,接著敵軍出動了三個師又一個加強團的兵力,從北麵的古邵鎮迅速堵截四十軍西進之路,兩軍現在已經交上火了!”


    白崇禧扼腕長歎:“果然不出所料!從看到第一架飛機飛抵我們上空,我就預料到這一結局,功虧一簣啊!”


    安毅想了想飛快掏出鋼筆,在紙上刷刷寫下一行字,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悄悄示意詹煥琪過來,交到他手上耳語了幾句。


    詹煥琪若無其事地走向另一麵的電台,看到沒有人留意自己,隨即轉身走到仰天長歎的白崇禧身後,悄悄遞上紙條。


    白崇禧有些疑惑地看了詹煥琪一眼,詹煥琪卻沒事人一樣轉身離開了。


    白崇禧搖搖頭攤開紙條,突然站起大聲命令:“急電貴嚴兄:兄長西南十三公裏處有第十軍兩個師潛伏,請速與其聯係,以禧之電文命令兩師火速北上,對阻擊之敵展開夾擊,力爭一舉吃掉對手!”


    “是!”


    張定璠快速走向電台。


    白崇禧在眾將帥欽佩的目光中,靜靜望向正在埋頭查看地圖的安毅,看到安毅全神貫注毫無反應,他微微一笑,將手中字條工整地折疊起來放進衣袋裏,站起來掃視一圈眾將帥,大聲說道:


    “諸位,如果我的判斷不錯的話,我們麵對的敵軍三個軍就要逃了,請各位盡快回到各自部隊,做好全力追殲的準備!”


    “是!”


    眾將帥轟然站起,齊聲回答,敬完禮迅速離去。


    白崇禧望著安毅高挑的背影,臉色緩慢變化,眼裏滿是複雜之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鐵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子並收藏鐵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