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園總司令部官邸,燈火通明,中午從前線回到南京的各部主官沒能喘上一口氣全都投入到緊張的事物之中。


    蔣總司令將手中報告緩緩放在桌麵上,望了一眼桌麵堆積的一摞摞文件和密報,抬起疲倦的左手輕輕揉搓睛明穴。連續四天的前線視察,讓他看到了隱藏的重重危機,眼看武漢方麵的唐生智部和張發奎部就要攻克臨潁拿下許昌,與目前依附革命勢力最大的馮玉祥部會師在即,居心叵測的汪精衛就要對舉足輕重的馮玉祥實施拉攏,他所指揮的南京方麵的部隊卻遲遲未能拿下徐州,這不由得蔣總司令不著急,如果有奶便是娘的馮玉祥倒向武漢一邊,他的南京政府就會失去先機,步履維艱,一個不好整個南京就會處在武漢部隊和馮玉祥大軍的聯合打擊之中。


    其次,李宗仁指揮的第三軍根本就不理會蔣總司令的催促,仍在慢慢吞吞地對徐州以南的縣鎮進行攻擊和占領,以十三萬大軍對付不到四萬的零星守軍仍然叫苦不迭,一張嘴就向他這位總司令索要糧餉和槍支彈藥,麾下第七軍五萬精銳原地踏步,美其名曰大戰之前急需休整,根本就沒有對徐州城進行實質性的進逼和戰略壓製,而黔軍第十軍王天培部的五萬人馬也與李宗仁的第七軍步調一致,顯然已被李宗仁拉入陣營之中,竟然跟他這個總司令玩起了陽奉陰違的的把戲。


    再一個,吵得沸沸揚揚的“安毅言論”終於初步得到應驗,上海方麵今天傍晚發來的急報,令蔣總司令和南京中央政府的所有大員們震驚之下鴉雀無聲——日本駐上海領事矢田終於撕破偽善的麵具,在日租界召開中外記者會發表公開聲明,強硬地宣布日本陸軍一個師團將從日本開往山東青島,並視情況進駐山東濟南。


    這一聲明猶如晴天霹靂,頓時將南京中央政府和外交部主持談判的伍朝樞、王寵慧等大員和眾多的親日派部長、副部長逼到毫無退路的尷尬境地,原本大聲痛斥安毅的親日派就像被日本人煽了個耳光一樣,麵對大發脾氣的蔣介石滿臉通紅,無言以對,不得不慌慌張張做出檢討,隨即飯都不吃立刻召開緊急會議,半夜將至仍然拿不出半點對策。


    所有人都看出日本人已經早有武力庇護張作霖、阻擋北伐軍北上的計劃,也看出了日本人借機侵占山東半島的野心,也都知道強橫野蠻的日本人的肆意踐踏和實質性恐嚇,並非是因為安毅的反日言論使然,但沒有一人敢於大聲說個不字。


    想起安毅言論中那“不著邊際”的關於“日本人會阻撓我北伐大業”的警告和其他觸目驚心的預言,與會者都心悸於安毅的歹毒眼光卻又無可奈何,也有人認為這隻是安毅僥幸而言中,可略作商量聯係到目前的局勢和發展方向,誰也不敢說安毅的預言不會成真。


    牆角的座鍾敲響十二下,曾擴情悄悄走到蔣總司令桌前,再次放上一份報告,提起水晶壺給蔣總司令的杯子加上半杯暖開水。


    蔣總司令放下手,抬頭望了曾擴情一眼,知道曾擴情在等自己的指示,緩緩撿起桌麵上的報告看到機密的標誌,低聲問道:“又有什麽壞消息?”


    “不算壞,但也不好,是關於安毅的。”曾擴情小心回答。


    “這個烏鴉嘴……”


    蔣總司令嘀咕一句打開文件夾,看了一會兒立刻放下,嚴肅地盯著曾擴情的眼睛沉聲問道:“此事當真?”


    曾擴情重重點頭:“當真,學生得到報告立刻派出特別小組前往各大飯店,果然發現了第七軍駐京聯絡處的那輛雪鐵龍黑色轎車,經飯店值班人員證實,李徳鄰將軍的副官李芝繁確實是在十點二十五分回到飯店,而且臉色很不好。為預備校長質詢,學生已將及時報告此事的黃埔六期生戴笠帶來,戴笠字雨農,自稱入校前在上海有幸見過校長,學生不知真假一時不敢造次。”


    “戴雨農……戴笠?”


    蔣總司令突然站起,大聲命令:“我想起來了,他是我浙江江山人氏,果然是故人,快請雨農進來,我要見他!”


    “是!”


    不一會兒,戴笠在曾擴情的引領下大步走進辦公室,盡管身穿一身灰色文人長衫,戴笠仍端正敬禮,朗聲報告,絲毫沒有仰仗多年前曾與蔣總司令和杜月笙等人在上海證劵交易所撈世界的優勢:“報告校長,黃埔第六期後進學生戴笠懇請校長訓示!”


    蔣總司令欣賞地點點頭:“雨農,為何這麽長時間不來找我?”


    “報告校長,學生兩年半前即前往廣州追隨校長,無奈學生數次參加黃埔入學考試均功虧一簣,學生無顏以對,隻能痛下決心埋頭苦讀,終於如願以償考入六期學習,無奈時局突變,學生與本期上千學友奉命開赴武漢軍校繼續學習,卻因反對赤化而被隔離,學生即與數百同窗尋機逃出武漢趕赴南昌,欣聞曾師兄等於杭州召集我流散之黃埔同袍,幾經輾轉終於歸於同學會之中,兩月來學生在曾師兄無微不至照顧之下,以微薄之力尋找召集舊日同窗,奔走於京杭之間,隻等正在籌備之南京軍校開學即前往報道繼續學習。”


    戴笠的回答清晰平和中規中矩,立刻博得蔣總司令的巨大好感。


    蔣總司令微微一笑:“雨農,你應該早來見我的,耽誤這麽長時間很不應該啊!說說吧,你是怎麽認識安毅的?”


    “學生原本隻是聽過安毅師兄大字,一直沒有機會相見,月中恰逢安師兄從前線回到南京,學生在結義兄長胡宗南胡壽山師兄的引領下,有幸與安師兄在酒宴中相見,當時曾師兄也在場,彼此見麵之後相處融洽,安師兄性格大方心胸開朗,給學生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戴笠如實回答,一旁的曾擴情含笑點頭,低聲說當日王世和、俞濟時等一二期師兄弟都在。


    蔣介石微微一笑:“沒想到你和胡壽山關係這麽深,不錯!雨農,你年紀比安毅大,早年就在浙軍周鳳岐將軍部任職,經驗和見識都比他多,不用稱他師兄的,以安毅隨和寬厚的性格,想必他也不讓你稱其為師兄的。”


    戴笠不好意思地笑道:“正是這樣,這家夥有時喊學生老戴,有時喊戴大哥,數次強調他仍我行我素,隻能由他了。”


    蔣介石難得地哈哈一笑,示意戴笠坐下,隨即和藹地問道:“你將今天的事情說說吧,安毅和那個姓李的副官怎麽在一起的?”


    “學生從兩人交談中得知是偶遇,以學生淺見,從安毅離開軍營到與李芝繁乘車抵達狀元樓,也就是一個小時十分鍾時間,李芝繁此人很可能是有備而來,早已等候在安毅回家路上便於接觸。


    以學生對安毅的了解,他不會對學生有何隱瞞,學生名不見經傳,地位卑微行容落魄,沒有人對學生進行防備或如何看重,安毅的一舉一動自然而然,毫無做作,顯然隻把學生當作同窗好友以禮相待。”


    戴笠沒有坐下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得筆直,敘事過程吐字清晰,音調平和,有意無意顯示出嚴密的思維和邏輯推理能力,並巧妙地將自己如今的窘迫處境告訴蔣總司令。


    蔣總司令對戴笠精明細膩的性格和清晰敏銳的思維非常欣賞:“嗯,雨農所言有理,說說你對此事的看法吧。”


    “學生遵命!”


    戴笠飛快整理思緒,將自己的分析平緩道來:“學生從近期報紙以及軍中傳聞中已經獲知安毅之尖銳言論,以及帶來之後果和所受處分,認為李徳鄰將軍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選擇在安毅滿懷失意、彷徨不安之機悄悄實施其招攬計劃,不惜以中將師長之位遊說安毅,以李徳鄰將軍目前之聲譽與實力,若能得到安毅這個軍事奇才,無異於如虎添翼,更博得慧眼識珠、惜才愛才的美名,可謂一舉數得。


    其次,安毅此次所受之打擊不可謂不重,學生探知昨夜安毅在蔡忠笏將軍的宴請後喝得人事不省,顯然已得知他一手帶出之獨立師潰敗之消息,以至於傷感悲痛之下,情緒低落。安毅今日進入下關大營訓練士卒一言不發,默默站立數小時之久,與李芝繁和學生在一起卻表現得禮貌有加,中規中矩,似是沒有受到什麽影響,但學生從安毅聲聲歎息之中明了其內心痛苦,學生當時非常擔心安毅會動搖。”


    戴笠略微停頓,在蔣總司令鼓勵的目光下接著說道:“然而,學生最後發現擔憂純屬過慮,安毅不但婉言謝絕了李芝繁高官厚祿,反而發自內心將堅定北伐之理想誠懇相告,並坦言北伐之後將會解甲從商退出軍隊,委婉而巧妙地拒絕了對方優厚條件及誠懇期盼,做得滴水不漏卻又非常巧妙。


    再次,熟悉安毅之黃埔同袍均知安毅非常重情重義,絕不會因為一時之打擊而生出投奔他人之心,以安毅平靜接受處罰甘願前往教導師擔任補充團團長一職來看,安毅並不舍得離開我黃埔一係、離開他一手帶起來之獨立師,他對麾下將士以及同袍之間誠摯之感情無人可及。


    第四,以安毅之能力以及擁有之財富分析,尋常人很難用金錢將其誘惑,若是從理想或抱負方麵出發,成功機會將會更大。


    因此,屬下唯一擔憂安毅會被崇高之借口所迷惑,特別是以其優秀之帶兵能力以及指揮能力,他心底裏非常渴望擁有更大空間及舞台展示自己滿腹才華,實現胸中之抱負,此點不得不引起重視。


    學生以為,**之所以能誘惑大批青年投身其陣營,最大之優勢就是善於利用青年之愛國心,強調崇高信念以及理想等精神追求。”


    “有道理,有道理,雨農之分析與論述非常精辟啊……哼!安毅這小子,竟然想置崇高之革命事業於不顧,說出解甲從商這樣愚昧之言,看來他心裏是有所抵觸的,我之所以不見他,正是要讓他反思一下,清醒清醒頭腦,並不是沒看到他的能力與貢獻,他在黃埔所受教育哪裏去了?他自己樹立起來的模範營精神哪裏去了……雨農,安毅在這方麵還和你說了些什麽?”蔣介石非常在意。


    戴笠低聲回答:“學生看得出安毅很痛苦,臨別前他告訴學生說校長回來了,可說到一半長歎一聲就告辭了,學生由於要將此情況及時匯報,也就沒有時間多做交談。


    校長,請恕學生直言,安毅無論是軍事能力還是商業天賦均超人一等,北伐以來盡職盡責,忠心耿耿,雖然年輕稍輕但能力出眾,長期以來麵對種種不快默默承受毫無怨言,可此次打擊實在太大,不但所部遭受前所未有之重創,還要承受來自上層之責難與痛斥,致使他如今情緒非常低落,長此以往,弊大於利啊!”


    蔣總司令緩緩站起,走出幾步微微歎息:“不是你一個人為他求情了,俞濟時、陳立夫、曾擴情、王世和已及總部的幾個主官,這幾天沒少在我耳邊嘮叨,劉經扶三天前給我來電報,要求將安毅發配到他那裏戴罪立功,陳辭修、顧墨三、胡壽山、蔡誨臣等將帥,以及身在杭州的蔣銘三等人都致電為他求情,就連剛從俄國回來的賀衷寒也找到我為安毅說好話……一個人能得到這麽多師友的同情與關愛,是很難得的,從這兒可以證明,安毅確實是一位難得的人才,正因為他心底醇厚,待人真誠,才換來這麽多的友情和愛護,這些我全都明白,而且,令人頗為感歎的是,這家夥似乎擁有一種超常的洞察力,在戰場上是這樣,如今在政治上也表現出來了,讓人很驚訝。


    這家夥從來都是逃避政治的,可是卻對國際局勢和對外關係有著非同一般的嗅覺,就連恨不得把他一棍子打死的那些文官也啞口無言了,這一點非常出乎我的意料,由此看來,我們沒有用好安毅,他的能力還沒有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這些我都心裏有數,不用你們再多說了。”


    “是!”


    戴笠和曾擴情齊聲回答。


    蔣總司令轉過身對曾擴情吩咐道:“從今天開始,雨農由你來帶,可以把雨農安排到黃埔同學會特別小組裏麵,也能為你分擔一點,按照目前的局勢,很可能需要你再回四川一趟,任務非常艱巨,你要提前有所準備。”


    “學生遵命!”


    曾擴情回答完對戴笠露出個微笑,戴笠感激地微微點頭站得筆直,直到蔣總司令揮揮手這才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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