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巧奪天工的偽裝,顧祝同讚歎之餘,立刻停下腳步,嚴肅地詢問身邊的將校們有何體會?一雙看不出本意的眼睛緩緩注視著每一個下屬的反映。


    三師的作戰參謀和團長們不敢懈怠,到處遊走觀摩,走一圈回來後都說開眼界了,第一次看到這麽完善的防禦陣地和如此逼真的偽裝,回去之後定會把這種好經驗傳授給麾下的官兵們。


    顧祝同對下屬中規中矩的反應有些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轉向安毅和尹繼南低聲問道:“此處距離敵軍重兵把守的鬥門陣地隻有十二公裏,你們的炮陣卻如此突前,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是的,教官請跟我來……”


    安毅領著顧祝同和韓德勤沿著戰壕走到後方八十餘米處的紫竹林,登上戰壕邊上十餘米高的土丘,拿出自己的望遠鏡遞給了顧祝同:


    “敵軍隻能從正東這片河道交錯的五公裏區域向我進攻,而敵人的火炮絕不敢推向前麵,因為水網太過密集,炮兵難以行動,哪怕前移也難以退回去,反倒會成為我們的活靶子。因此,這一地勢非常有利於我們的炮兵運用。


    教官請看南麵四公裏的花蕩鎮,那裏是我二團的陣地……請轉向東南方前出的兩個高地,那裏是我警衛營第二連的陣地,完了再看西北方向的三團陣地……長官定能看出屬下的意圖了。”


    顧祝同和他的將校們看完大吃一驚,紛紛放下望遠鏡,詢問安毅部怎麽獲得如此多的火炮?不但南麵五公裏的花蕩鎮北有個數十門火炮的陣地,北麵的丁北村西麵陣地也有一個這麽強大的炮陣,晃眼望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工事、戰旗和遊動哨隊,看起來聲勢驚人,絕對不止兩個師的兵力駐守。


    安毅笑著介紹:“南北兩個火炮陣地都是假的,所有的火炮都是各團工兵連弟兄們用木頭做成的,不過從遠處看,辨不出真偽來。這是繼南在敵軍飛機第二次偵察時想到的計策,讓繼南給長官解說一下吧。”


    尹繼南上前一步,詳細解釋:“在確定作戰計劃之後,我們隨即在原有陣地的基礎上不停修建工事,加以完善,才布置出這個令敵軍無法確定的前沿布置,目的是給敵人造成我大兵集結的假象,使得泰州方向的兩個師守敵不敢主動上來尋求決戰,加上南通方向在我軍劉峙長官、陳誠長官和賴世璜將軍所部的夾擊之中,泰州守敵顧慮重重,不會在弄清我江都方向的意圖之前輕舉妄動,從而為我們兩個師的最後行動贏得寶貴的時間。


    再一個,這麽做能避免泰州守敵看出我們的虛實、知道我師隻有六千餘弟兄之後放手一攻打江都,以解除他們的側翼之憂,便於與北麵高郵之敵和南麵泰興之敵保持呼應,所以我們才不得不從進駐的第一天開始,便不停地挖戰壕建防禦工事,結果敵人猶豫不決,錯過了前三天最好的攻擊時機,讓我們站穩了腳跟,如今哪怕他出動兩個師的兵力發起強攻,也休想從我們這兒討到半點好處。


    現在看來,隻要何長官指揮的二師、二十一師和十四軍攻下南通,泰州之敵除了東逃不會有第二種選擇,更不敢馳援南麵駐守靖江的白寶山師,否則我軍一不做二不休強攻泰州,他們就被我軍五個師夾擊在方圓幾十公裏的長江彎道回形區域,想逃也逃不了。”


    顧祝同聽完細細回想,對尹繼南的每一句話進行推敲,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由大感佩服,一旁的三師參謀長韓德勤和幾個團長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與安毅和尹繼南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從一路上看到的數公裏戰壕和工事中,從尹繼南從容不迫的詳細分析中,從安毅和楊斌等人充滿自信的臉上,大家都突然意識到獨立師之所以走到今天,絕對不是什麽運氣好的原因,而是每一個細節他們都沒有忽視,每一件事都是踏踏實實地幹,因此才有了這麽多的勝利和戰功。別的不說,僅僅是尹繼南對戰場態勢的分析和敏銳的反應,大膽而果斷的臨機處置,就能讓大家受益匪淺。


    感歎聲尚未停下,尹繼南的進一步解釋讓大家聽得目瞪口呆:“按照整個作戰計劃的要求,我們已經投入一半的主力從昨夜開始悄悄行動,師屬警衛營的四個連、各團的迫擊炮連、機槍連和偵察連,已經從南北敵軍的結合部潛入泰州守敵的縱深區域,將於今晚黃昏時分開始向敵軍展開全方位的襲擾和打擊,包括炸毀敵軍通向南北的各座橋梁,襲擊敵軍後方的交通重鎮和臨時補給兵站,用我師各團各營配備的迫擊炮轟擊敵人軍營和倉庫,特別是對泰州以北各村鎮的小股守敵進行毀滅性的打擊,射殺敵軍巡邏隊等等。


    總之就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決對不會讓泰州守敵睡好覺,要打得他們分散駐紮在周邊的守軍縮回去不敢再出來,這樣才能促使敵軍將領做出錯誤判斷,以便於我軍展開下一步的行動。”


    三師將校對尹繼南和安毅等人如此大膽的行動驚愕不已,紛紛把目光轉向了若有所思的顧祝同。


    顧祝同點點頭,非常輕鬆地走到尹繼南身邊,拍拍尹繼南的手臂開了個玩笑:“怎麽在黃埔時,你小子一點兒也不顯眼啊?我們這些教官都知道安毅的大名,卻不知道工兵科的學員裏居然還有個年紀輕輕的尹繼南如此厲害,你小子隱藏得很深啊!”


    早已磨練出來的尹繼南沒有一絲一毫的難為情,而是指著身邊的安毅,動情地說道:


    “謝謝教官誇獎,其實我也是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當初要不是我大哥天天欺負我,我也不會總想著法子對付他,也就沒有今天了……尤其是北伐後我跟在大哥身邊,言傳身教,慢慢磨練,這才有所進步,要不然現在我也泯然眾人矣!”


    說罷,尹繼南臉滿是感慨,看向安毅的眼神充滿了感激。


    眾人全都默默點頭,顧祝同再次拍了拍尹繼南的手以示嘉許,眼神卻落到了安毅身上,心想這小子調教人才倒是一把好手。


    回到江都鎮獨立師的指揮部龍川大營,顧祝同吩咐屬下好好和尹繼南、楊斌等人切磋一下,帶上韓德勤拉上安毅進入作戰指揮室,關上門走到大型地圖前靜靜地看了五分多鍾:“小毅,你如何能肯定高郵之敵會馳援泰州?”


    “不能肯定,但是把握很大。高郵守敵喬榛晟是泰州守將崔景桂的同門師弟,這兩人還是教官和韓長官保定軍校三期的師兄呢,我們從俘虜的嘴裏得知,喬榛晟這個師隻有八千餘人,而且其中的三千餘人還是徒手兵,孫傳芳從比利時人手上購進的一船槍支彈藥和火炮剛到海州卸貨,尚來不及補給前線。


    據說喬榛晟此人敢愛敢恨,非常講義氣,深得孫傳芳部官兵們的愛戴,當年直皖大戰時他還是營副,在師兄崔景桂部被圍困、營長猶豫不決的情況下勃然大怒,毅然率領麾下連同馬夫在內的五百餘官兵一夜走了八十多華裏,奮勇擊潰吳佩孚麾下勇將盧麻子的臨時指揮部,救出被困的崔景桂殘部近千人,戰後被孫傳芳賞識,越級晉升為團長。因此,我們綜合分析後認為,他這一次也會前來救援崔景桂,我們把泰州的崔景桂打得越痛,這個機會就越大。


    再一個,教官您不是已經順利占領西北三十八公裏的界牌鎮了嗎?相信九團的弟兄們已經找到了足夠的船隻和船夫,隻等一聲令下,即可渡過高郵湖,出其不意突襲高郵。在發起突襲之前,教官的七團從城南的王莊一線發起猛攻,性格急躁的喬榛晟肯定坐不住,哪怕喬榛晟龜縮在高郵一線見死不救,最終也會被多出他一倍的三師弟兄們南北夾擊,迅速擊潰,何況高郵沒有城牆。”安毅輕鬆地笑道。


    韓德勤頻頻點頭:“情況已經很清楚了,也就是說喬榛晟不管是否南下救援崔景桂,我們都能通過正麵的強攻和背後的突襲,輕鬆拿下沒有城牆護衛的高郵。如果他率部馳援泰州的崔景桂和段承澤,我們拿下高郵就更輕鬆了,再回過頭來收拾他戰果更大。可是這麽一來,小毅你麵對的壓力就大了,不但要不停地攻擊泰州守敵使之不敢動彈,還要死守南邊靖江、泰興守敵李寶璋師撤向泰州的退路,非常冒險啊!”


    “韓長官請盡管放心,李寶璋到不了泰州,此人膽小如鼠,隻會向東北方向的如皋或者薑堰退卻,因為今晚我們一開打,他就知道泰州不安全了。敵人不是整天派出飛機偵察嗎?在我師和剛剛到來的杜起雲將軍部的配合下,鎮江城和屬下所在的江都大軍集結的跡象很明顯,相信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了江北各個守敵將帥那裏,加上屬下將兩千新兵來來回回地在長江上運來運去,造成不斷增兵揚州和江都的假象,再弄出兩個那麽龐大的炮兵陣地,李寶璋敢退回泰州才怪。要是何長官在東麵戰線打得更猛烈些,行進速度再快一些,李寶璋、白寶山兩個師絕對跑不掉。”


    安毅笑語盈盈,顯得舉重若輕信心百倍。


    韓德勤大聲喝彩,顧祝同卻分明看到安毅眼裏一閃而過的遺憾,他略微思考,就知道安毅的遺憾在哪裏。


    其實安毅的遺憾也是顧祝同的遺憾,要是手上多一個師的兵力可以支配,顧祝同會更有把握更為迅速,取得的戰果也就更大,隻可惜如今是兵少將多,每個師的主官都是資曆不凡之輩,個個都在覬覦即將開始的擴軍,都想步步高升擁有更大的權利和實力,不知何時才能輪到自己更上一層樓的那一天。


    “教官,您有何意見?”安毅看到顧祝同靜靜沉思的樣子,連忙謙遜地問道。


    顧祝同擺了擺手,微微一笑:“我沒有意見,你已經想得很周到了,為我們頂住南麵和東麵之敵,使得我師可以放心大膽攻打高郵,把風險留給自己卻這麽照顧我們,我心裏感激不盡啊。不過,如此一來何長官那邊恐怕就會有麻煩了,我們兩師的戰鬥一打響,泰州守敵肯定會亂套,很可能擔心被我軍從西北兩麵夾擊而向海安一線撤退。


    綜觀東路整條戰線,敵人控製的江北區域也隻有海安一線的防禦是最牢固的,敵人必定將大軍集中在海安、興泰和興化一線,展開頑強的抵抗,孫傳芳剛剛開到鹽城一線休整的四個師也會陸續南下增援,這下何長官該頭痛了。”


    安毅意味深長地笑著問道:“難道我們就不頭痛嗎?我們可是兩個師兩萬人麵對敵人四萬多人啊!依屬下分析,何長官指揮的三個半軍七萬餘將士都是英勇善戰的精銳部隊,拿下海安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顧祝同和韓德勤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顧祝同親切地拉著安毅的手臂走向門口:


    “小毅,打完這仗估計我們兩個師都要轉戰西北麵的滁州,正式歸白健生長官指揮,不能再與我第一軍各師協同作戰了,你是怎麽想的?”


    安毅搖了搖頭:“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我隻管盡力打好每一仗,對其他的沒有想法。”


    顧祝同道:“我聽說白健生總指揮對我們的擅自行動有些不高興,前天他一到南京就去找校長,說自己既然替校長代理第二路軍的指揮權,卻不知道屬於第二路軍的兩個師與第一路的何長官展開如此大規模的戰役,實在心中有愧,校長連忙安撫了好一會,答應三天之後我們兩個師和胡宗南代理師長的第一師開赴滁州以南,歸到白長官麾下,還給了白長官便宜行事的權利。


    我想,白長官心裏肯定不舒服,加上他要麵對的滁州守敵成倍增加,他肯定心裏會不痛快,因此,打完這仗我們兩個師都沒辦法休息了,你要有隨時開拔的思想準備。”


    安毅轉過頭有些奇怪地問道:“西線第三路軍的李宗仁將軍不是剛出蕪湖以北嗎?東線的何長官第一路軍也需要不少時間才能齊頭並進,白長官不會這麽在意吧?何況我們利用這個寶貴的時間打一仗,對誰都有好處,怎麽說也都是殲敵啊!”


    “咦,你這小子怎麽這麽不開竅啊?虧你打仗這麽厲害,人際關係和官場上的慣例卻一點都不清楚!算了,什麽也別說了,我現在得趕回去指揮各部的行動,隨時保持無線電聯係吧。打完仗我再來找你,到時候怎麽做你聽我的準沒錯,身為教官,我要給你好好補補課才行!”


    顧祝同拍了安毅一巴掌,安毅感激地笑了笑。


    送走了顧祝同一行,安毅與前方的前敵指揮胡家林進行了長達半小時的無線電報聯係,了解各部的最新進展隨即召開戰前會議。


    半小時後,陳侃率領的教導大隊和師屬戰鬥部隊利用黃昏的掩護,悄悄開向了東南前沿,夏儉留下的一千新兵暫時歸屬尹繼南獨立團指揮,率領本部七百餘精銳做好了隨時增援的準備。


    安毅將總部指揮權交給楊斌,率領衛隊很快乘船南渡,回到鎮江碼頭東麵的造船廠。由於杜起雲部又一個師接到總司令部的命令快速向鎮江開來,城裏已經沒有多少駐兵的安毅獨立師爽快地把後勤各部門前移到了江邊的造船廠,把城中所有軍營讓給了友軍。


    正準備用晚餐的顧長風早已等候在船廠碼頭上,看到安毅下船,連忙迎上前問道:“老大,我團弟兄如今狀況如何?”


    “放心吧,你的三團由老吳帶著,士氣不錯……”


    安毅晃眼看到左前方小洋樓上的一個倩影閃入門中,非常驚訝,走出幾步低聲詢問:


    “怎麽回事?周姑娘和馮姑娘還留在這裏?”


    顧長風嘿嘿一笑,摸了摸頭道:“她們早上過來問候了一聲,看到你已經上船渡到江心了,心裏挺難過的,說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馮姑娘待了幾分鍾就回去了,周姑娘說喜歡看這邊的景色,喜歡看新兵們的訓練,於是就留下看看……等會兒我就送她回去。”


    安毅會心一笑:“怪不得不爭著搶著上戰場了,原來你這家夥陷入情場之中了,大戰在即也能抽出時間風流快活,老子算是服你了!說吧,戰果如何?”


    “我說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馮姑娘淚眼婆娑地一走,周姑娘知道我也要上前線,一上樓就趴在我肩上哭哭啼啼的,軟玉溫香動人心魄,老子真的守不住了,糊裏糊塗就跟周姑娘……好上了,誰知一覺醒來天都快黑了,要不是她初經人事走不動,我早就把她送回去了。”顧長風春風得意地回答。


    安毅大吃一驚,猛然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了顧長風好一會兒,這才低聲歎道:“你這家夥行啊!可是,你和一千新兵馬上就要出發了,你怎麽善後啊!要是老天長眼播下了你顧家的種子……”


    “求之不得呢!要是這樣,老子立馬娶她為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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