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懵懂之中的安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調動,竟然會牽動到五巨頭的神經,也不知道自己即將開赴的前方,竟然會是整條戰線唯一還在相互炮擊的鎮江。但他接到蔣總司令親自發來的電令時,正好與數十名來自各地的青年代表熱烈交談,這群滿腔熱血、心懷激動的知識青年看到安毅臉色大變,立刻停止了交談,全都呆呆地望著安毅,似乎要從安毅英俊而成熟的臉龐上尋求答案。


    安毅簽署完急電,緩緩收起鋼筆,遺憾地掃視滿堂的年輕朋友,攤開雙手搖搖頭抱歉地說道:


    “各位,對不起了!本部接到緊急命令,將會在二十四小時內開赴北伐最前線,因此,數日來朋友們暢談的美好願望,隻能交給接防的兄弟部隊代為實現,請各位回去之後轉告更多的朋友們,如果願意從軍的,可以繼續留下來等候接防部隊的安排,如不願意則盡可返回各自學校繼續深造,國家的建設和富強不隻是需要軍人,更需要各行各業的專門人才。我部因為很快就要投入戰鬥,無法和大家在一起了,見諒!”


    青年代表們一片嘩然,許多人眼中滿是不舍,其中幾名來自上海的女學生,眼裏突然溢出淚花,竟然當著眾人掩麵而泣……五日上午,滿載著獨立團模範營和團部官兵的最後一趟專列即將開動,昆山車站的月台上擠滿了來送別的市民和青年學生。


    這支享譽南北的部隊在半個月的駐防期間,給昆山人民留下了七座小橋和十六公裏新建道路,維修了五十餘間危房、資助上百餘名孤寡老人生活,焚燒鴉片懲治惡霸,贏得了昆山人民的衷心愛戴和擁護。


    列車中部的指揮車廂外,鑼鼓聲聲,彩旗招展,昆山總工會、商會、學聯等七個機構的數十名代表在陣陣掌聲和歡呼聲中,鄭重地將一麵麵錦旗和牌匾送到了團長安毅和教導員尹繼南手裏。


    安毅和尹繼南等將校恭恭敬敬地接過來,逐一向一個個代表敬禮致謝。


    臨別之際,代表們示意鼓樂停下,一致要求安毅和尹繼南講幾句話。


    深受感動的安毅和尹繼南雙眼微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安毅深深吸了口氣,滿懷感激地逐一掃視眼前的代表和月台上的數千歡送人群,最後對身邊的通信連教導員關山低語幾句。關山快步走到列車車廂連接處,飛快地爬上車頂,對前後敞篷車箱裏的官兵們大聲下令:


    “弟兄們,全體起立!聽我的口令,齊唱《精忠報國》!準備……狼煙起……預備——唱!”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息、更無語血淚滿腔……”


    歌聲響起,很快便連成了一片,越唱越整齊,越唱越高昂嘹亮,擠在十二節車廂裏的兩千餘名將士滿懷自豪,放聲高歌,雄壯而又豪邁的歌聲衝天而起,頓時震撼了車站裏數千送行軍民的心靈。


    安毅和尹繼南在嘹亮的歌聲中,再次莊嚴敬禮致意,相繼登上徐徐開動的列車,沒有再回頭瞭望。


    動人心魄的歌聲在鐵路兩旁飄揚回蕩,數千民眾和千餘名依依不舍的各地學生默默目送列車遠去,直至歌聲飄渺漸不可聞,仍然無法從豪情萬丈堅毅悲壯的歌聲意境中回過神來。


    擁擠的人潮中,激動得微微顫抖的上海學生代表丁墨蘭仍然呆呆地望著列車消失的方向,白皙的玲瓏鼻翼不停收縮擴展,明澈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晶瑩的熱淚,嫣紅的小嘴微微蠕動不停地呢喃: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哪怕走進炮火硝煙中我也要去……”


    “我也一樣!”


    來自南京高等理工專科學校的學生代表秋明軒走近丁墨蘭,和氣而堅定地看著她的美麗眼睛:


    “不知墨蘭此時此刻有何感受?反正我再也不會猶豫了!從安將軍和尹上校的眼睛裏,從將士們雄壯的歌聲中,我突然看到了人生方向,看到了國家民族的希望,和他們在一起,我不再迷茫不再孤單,我堅信!”


    “我也一樣!還有幾位和我一起來的姐妹也一樣,她們被感動得不行,還抱在一起哭鼻子呢。”


    上海德文護士學校的代表張茹怡上來緊緊挽著丁墨蘭的手臂,豪氣地甩了甩瀑布式的秀發,隨即堅強地昂起了頭。


    年僅十九歲的丁墨蘭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順勢梳理了一下遮住光潔額頭的劉海,望了一眼站台上緩緩退去的人流,轉向兩位結識不久的好朋友露出了微笑:


    “好!估計和我們一樣想法的同學們很多,一千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們既然現在仍然選擇留下來,想必都有較為堅定的決心,我們回城裏問問大家,隻要願意就和我們一起趕赴鎮江,路費沒問題,我來負責。”


    “太好了!我立即去通知姐妹們。”


    玲瓏秀美的張茹怡高興地跑向身後的一大群學友。


    秋明軒儒雅地笑道:“走吧,爭取趕上中午一點半的火車,否則又要在昆山停留一天時間,堅持留下的同學這麽多,尹上校贈送的那筆食宿費差不多要用完了。”


    “好的。”


    丁墨蘭點點頭,吸了一下小瑤鼻與秋明軒並肩而去。


    列車上,安毅望著對麵一直看向窗外的尹繼南,響起昨晚段誠懷家裏的送行酒宴,輕輕歎了口氣:


    “繼南,你就放心吧,段將軍心裏是喜歡你的,雖然他對你和馨兒的事沒有表態,但是我看得出他很器重你,否則也不會特意設宴踐行了。”


    尹繼南轉過頭看向安毅,滿臉都是失落與蕭瑟:“段叔確實是個令人尊重的長者,可我也能感受到他很擔心馨兒的未來……像我們這樣不停地四處轉戰,很難說能好好地活下來,所以我一直沒有更近一層表明我的態度,也沒有向馨兒表白我對她的愛意,昨晚看到她那麽難過,我心裏麵也堵得慌,但願她能理解我的苦衷……對了,原來段叔和我們的李副校長早就認識,他對我說很快就會離開昆山,搬回池州老家去過隱居的生活。”


    “什麽?你怎麽不早點兒和我說?”安毅非常驚訝。


    尹繼南苦笑道:“我也是前天晚上才知道的,這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去看望他安撫他,誰知道竟然會遇到馨兒,他得知我和馨兒彼此心存好感開始交往之後也沒有阻攔,倒是和我探討過桐廬戰役和昆山之戰,從我這兒得知你親自指揮消滅他的突擊連後,他很心痛,但是卻理解你的做法,這讓我對他的胸懷肅然起敬。


    前晚和他討論了挺長時間的時局,最後他不無感慨地說,他在陸軍大學二期的時候就與我們李副校長是師兄弟了,我聽了也很吃驚,就把你和李副校長之間的良好關係告訴了他,他很意外,然後讓我叫你一起吃頓飯,不過我好像覺得,他對你頗為忌憚,對吧?”


    安毅哈哈一笑,擺擺手道:“誰都不會喜歡把自己打敗的人,這很正常,哈哈!倒是你這家夥不該躲躲閃閃的,應該主動對段叔說你喜歡馨兒,告訴他等打完仗就去探望他們,也好讓他們有個盼想……嗯,到時候你就找李濟深副校長幫你做媒,你也是李副校長喜愛的學生嘛,他肯定樂意促成這個好事。”


    “別提了,我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一切就交給老天爺來決定吧,等北伐完畢要是還活著的話,我就去池州找他們,隻要馨兒還沒許配給別人,我立刻向段叔提親。”尹繼南終於說出心裏話。


    安毅高興地誇獎:“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你這小子打起仗來與平時判若兩人,哪次不身先士卒衝在前麵?把你這戰鬥精神拿出一半來對付馨兒,說不定早就洞房花燭珠胎暗結了,還用等什麽北伐勝利啊?”


    “大哥,瞧你這嘴巴……不和你說了,真他娘的流氓……”


    “哈哈哈……”


    次日中午十一點四十分,緩慢的列車終於順利抵達鎮江車站,提前得到通報的安毅和尹繼南早早就做好了準備,未等列車停穩立刻跳下車廂,一陣小跑上前敬禮致意:


    “報告顧長官,二師獨立團團長安毅、教導員尹繼南向您致敬!”


    三師師長顧祝同回個禮哈哈一笑:“你們兩個小子都成熟多了!轉眼已經成了我黃埔前四期的英傑與楷模了,了不起啊,哈哈……安毅,為什麽不叫我教官啊?”


    安毅一愣,想起往日在黃埔時屈指可數的幾次見麵以及蔣鼎文和顧祝同之間的兄弟關係,連忙笑容可掬地說道:“顧教官別生氣,教官如今身份不同了,沒有教官的吩咐,學生可不敢造次。”


    “哈哈!好你個安毅,果然是八麵玲瓏,不愧是銘三兄看好的人,不錯,不錯!”


    顧祝同向尹繼南笑了笑,大聲吩咐:“小尹,你找個人和我的副官聯絡就行,他會帶你們的部隊前往城中大營安頓,你忙完後立刻趕來。”說到這裏,他轉頭向安毅道,“跟我走吧,安毅,我在一枝春定了兩桌酒席為你接風,胡子和楊斌上校正在與我的作戰科長交流,他們等會兒也會一起出席,喝完酒辦完交接,我就得乘坐這趟專列開赴昆山了。”


    “是!”尹繼南恭敬回答。


    “謝謝教官!您先請……”


    安毅恭恭敬敬地陪同顧祝同一起走出站台,剛要看看先行到來的沈鳳道是否將自己的戰馬牽來,就被顧祝同叫進車站大門口一輛嶄新的美國雪佛蘭轎車。


    安毅素知顧祝同的風格,知道風流倜儻的顧祝同喜歡嫖賭,對下屬極為護短,對看得上眼的人顧祝同非常隨和,沒有一點兒架子,看不上眼的人他幾乎沒什麽話說,甚至有點兒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傲,因此安毅坐上車就放心地與他開起了玩笑:“教官,這車真不錯,幹脆你把車留下來吧!”


    誰知顧祝同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吧,這車本來就是配給你的,昨天剛剛從南京開過來,我看見這車挺新的,就先借來用用罷了。”


    安毅驚訝地望著顧祝同:“這……怎麽回事?教官,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顧祝同收起笑容,一臉認真地解釋:“這是校長親自指定配給你的,以表彰你在北伐中立下的汗馬功勞,這種待遇全軍隻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而且都是上將,中將及以下軍事主官隻有你一個獲此殊榮,你可要珍惜啊!”


    “原來是這樣……學生感激莫名,不過要是換成幾輛卡車就好了,我團炮營正缺乏牽引和載彈卡車呢。”安毅摸了摸溜光蹭亮的車壁,高興之餘又不無遺憾地說道。


    顧祝同驚訝地望著安毅,隨即讚賞地點了點頭:“小毅,你不愧是校長和我們這麽多教官都器重的學生,也正因為你有了這樣的胸襟,才有了這麽大的進步,令人欣慰也令人佩服,我一直都看好你!


    這麽吧,我給你留下六輛車,都是我打蘇州打常州繳獲的戰利品,其中的四輛還是全新的福特三噸卡車,兩輛是一噸半的雪佛蘭小貨車,估計對你新擴編的炮營有所幫助,不過司機你可得自己找,我僅有的十五個司機得帶走。”


    “太感謝了!教官如此厚禮……學生該怎麽回報才是啊?”安毅激動得差點兒跳起來。


    相貌堂堂頗具儒將風範的顧祝同擺了擺手:“這倒不是我大方,而是校長這次獲得上海資本家的鼎力支持,上海方麵將贈送校長一批我們急需的載重卡車,數量約在六十輛左右,要是你部仍然駐紮在昆山的話,估計你部會獲得五至十輛左右的分配,畢竟你們獨立團的赫赫戰功擺在那兒,沒人敢眼紅你,校長也早就有這打算。


    隨著原先從歐美國家采購的軍車陸續到來,我們一軍的幾個師都會獲得一個汽車連的裝備,估計還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到位。我之所以給你留下幾輛車,主要是出於鎮江一線戰事的考慮,等以後你有多了再還我也不遲。”


    “謝謝教官!謝謝!”安毅再三致謝。


    “別謝了,等會兒你多喝幾杯就行,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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