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痞子們看到安毅進來全都不敢說話,七個剛擦去眼淚的逃兵也恭敬地站起來眼裏滿是期望。


    安毅看都不看七人一眼,走到黃臉大漢床邊拉張方凳坐下:“老哥,聽說你是你們中的頭,有什麽話請說吧。”


    用三塊舊木板夾住左小腿的黃臉大漢掙紮著撐起來,安毅上前半步,扶住他壯實的身子,扯過一個枕頭給他墊在腰上。


    這一非常自然的動作讓黃臉大漢有些驚訝,等安毅坐下後他歎了口氣:“長官,我吳立恒看走眼了,你夠狠,你們三個都夠狠!”


    安毅點點頭:“對,要是我們不夠狠,現在躺在這裏的就是我們三個了,不過我想問句話,老吳,要是老子現在躺在這兒,求你和我說說話,你會不會也扶著我起來找個枕頭墊我腰上?”


    “這……”


    吳立恒驚愕之下不知該如何回答,望向四周弟兄們,發現他們個個都滿臉哀歎和內疚,吳立恒又歎了口氣:“長官,你是實在人,我這輩子沒見過你這麽實誠也很奸詐的長官,還這麽年輕……說句心裏話,沒打這架之前我根本沒正眼看你,以為林長官才是勁敵,結果我眼珠子瞎了,我輸得服氣,也絕不怨你,今天吳某隻想求長官件事,希望長官能夠成全。”


    “說吧,我聽著。”


    安毅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吳立恒環指一圈站著的弟兄和躺著的弟兄,神色頗為淒涼悲哀:“長官,這些弟兄全都是無家可歸的苦兄弟,有一半的人和我一樣至少當了六年兵,當過滇軍、當過湘軍,為革命軍打過仗也幫人打過革命軍,也有的當過陳炯明的粵軍,九死一生活下來,全都是為了混碗飯吃,不知道明天什麽時候死,弟兄們這心裏苦啊!可是有誰問過一句暖寒的?和弟兄們一起當兵的數不過來的弟兄都死了,好多人連屍首都沒人埋……”


    “不說這些了。”


    五大三粗的吳立恒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接著說道:“長官,這半夜我躺在這兒細細回想,從你進來到現在,你做的所有事情都無可挑剔,你沒有向長官們告我們,也沒有棄我們不顧,你能在說出趕走七個弟兄之後還願意送上五十元路費,讓弟兄們心裏感動也很不是滋味,且不管你是安我們的心還是真心願意給,就憑你這句話咱們弟兄就願意跟你混。長官,我知道自己治好了也不能吃當兵這碗飯了,唯獨請求長官收下這幫無處可去的苦兄弟,弟兄們跟著你這樣的長官不會吃虧,我吳某放一百個心。”


    “沒了?”


    安毅問道,看到吳立恒點點頭,安毅指向他的斷腿:“其他先放一邊,老吳我問你,你說腿治好了不能吃當兵這碗飯了,我想問你是不願再當兵呢,還是存著別的意思?”


    吳立恒看看自己的斷腿:“我吳某今年二十八歲,流浪了十七年,隻知道自己老家是河南信陽而不知道具體啥位置,在這個世上無親無故,除了打槍和賣力氣沒啥用處,唯一的朋友就是眼前的這些弟兄,我怎麽願意離開這地方?可不行啊,這腿斷了沒三五個月走不了,三五個月之後就是半個廢人,這樣的事我吳某八年來見多了,哪怕不跛,軍中也不願留下個吃白飯的,不由得我不走啊!”


    安毅微微一笑:“這事兒簡單,剛才給你上夾板的老馬說了,明天一早就送你到咱們的總醫院醫治,我有些門路,會提前為你找人和院長大人打個招呼,你會得到最好的治療,如果是粉碎性骨折總醫院沒把握,我立馬送你到租界沙麵的那家英國人開的醫院去治。有件事恐怕你們都不知道,咱們革命軍第七軍參謀長白崇禧將軍當年在廣西摔斷大腿,而且是靠近大軸的最難治部位,一路拖延了幾十天,才送進剛才我說的沙麵租界的那家英國醫院,現在不是照樣跑步騎馬,屁事沒有?四月中老白到咱們黃埔參觀,看望咱們工兵大隊訓練的時候老子還和他握過手呢,所以你這條斷腿算什麽啊?保守估計也就三個月時間,到時候肯定就活蹦亂跳地出院。老子說得到就做得到,不要不相信。不過老子也有個請求,除非你吳立恒這輩子真不願當兵了,老子不耽誤你的前途,要是那時還想回來和這些弟兄們一起吃這碗飯,你就得給我回來,老老實實在老子手下幹,等那天老子運氣好了,說不定你吳某人也能撈個一官半職,怎麽樣?答不答應?”


    “長官,我吳某……”


    “先別感激我,等事情做完了你再感激也來得及。”


    安毅說完,伸出兩根手指:“現在老子向你解釋第二件事,你剛才說不管我給不給這七個孬種送五十塊錢路費讓他們滾蛋,有這句話你就心寬,對吧?那麽我現在就如實告訴你,老子承諾的每一句話都是一顆釘子!看看……我身上帶錢不多,這港幣想必你們也認識,和大洋差不了多少,比眼下宋子文部長的新錢還好使,這裏有將近一千塊,要是你們中的任何人現在想走,老子都可以馬上給你們數錢,如果你們都走了這錢不夠,老子連夜去敲那些個營長連長的門,他們很多人不是我黃埔的師兄就是我的教官,老子今天以一個黃埔軍人的名義起誓,絕不會少你們一分錢……激動什麽?哭什麽哭?下午老子剛進營房的時候為什麽你們不哭著迎接我?當初你們這群狗日的一個個眼珠子瞪得老大,看架勢恨不得宰了老子下酒……”


    安毅接著滔滔不絕說下去,時而聲色俱厲,時而春風細雨,把一群兵痞感動得時而偷偷抹淚,時而開懷大笑,看得靠在門口抽煙的胡家林和尹繼南目瞪口呆,歎為觀止,兩人知道這群兵痞今後絕對會服服帖帖,再也飛不出安毅的手心了。


    次日,胡家林和尹繼南兩人悠閑地坐在大榕樹下喝茶聊天,看著那七個逃兵和輕傷不下火線的六七個兵痞熱火朝天地打掃衛生和砌灶台,斷肋骨的幾個兵痞也仿佛煥發了第二次青春,個個掙紮下床、齜牙咧嘴地搶著幹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實在幹不動的則在一旁指指點點監督檢查,依依呀呀的吆喝聲半裏外都聽得見,還不時殷勤地上來給兩位新長官添熱水。


    而安毅在一大早就親自陪同斷腿的吳立恒坐車前往總醫院,一路上和兩位護士打情罵俏,讓吳大個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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