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鳴也在尹家,許家和尹家算不上世交,隻不過近兩年有了一些合作。尹正功邀請了許項友,因為是“家宴”,所以許項友把妻兒都帶了過來。


    許家還是比較邊緣的,尹家家大業大,邀請的有權有勢的人一堆又一堆,許項友都不靠前,許小鳴自然也不會湊上去。他在屋裏待了會兒,實在無聊,所以溜了出來。


    這一出來就看到了渾身濕透的尹修竹。


    “你……這是怎麽了?”同學這麽多年,許小鳴自然知道尹修竹怕水,濕成這樣,難道是落水了?


    他幾步跑過來,急聲道:“要不要叫你……”家人過來?


    許小鳴話沒說完,整個卡殼了,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鳥,感覺到了一陣無法形容的驚悚。


    眼前的少年穿著黑色的燕尾服,渾身都是冰冷的水,連頭發都濕透了,微長的發絲落在了額間,襯著本就白皙的膚色越發蒼白,仿佛所有血色都被抽幹,隻剩下雪一樣的冰冷。


    他抬眸,一雙黑眸竟比夜色還深,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將一切、哪怕是光都吞噬了。


    許小鳴抖了一下,有種見鬼了的恐怖感。


    “別說出去。”尹修竹啞著嗓子開口。


    許小鳴一個機靈,隻能頻頻點頭:“好、好的。”


    尹修竹走過他,兩人擦肩而過時,冰冷的水汽被冷夜凍出了刺骨的寒意,隨著稀薄的空氣直直竄進了許小鳴的心髒。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尹修竹的聲音,這次更低了,是在警告他:“尤其不準告訴齊暮。”


    許小鳴站得筆直,僵硬點頭:“好。”


    過了好大一會兒,許小鳴才回頭,他看到了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那一瞬間,他覺得尹修竹走進了無邊的黑暗中。


    假期結束,齊暮一下課就跑到尹修竹的課桌前。


    尹修竹的同桌是個女孩,一看齊暮來了,立馬挪開地方。


    齊暮把懷裏的東西掏出來:“給你。”


    尹修竹低低咳了一聲。


    齊暮皺眉道:“怎麽又感冒了?”他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發燒了?”


    尹修竹拿下他的手道:“沒事。”


    “發燒就回去休息。”


    “快期末考試了,不想耽誤時間。”


    齊暮不讚成:“反正你肯定一百分,耽誤了又怎樣。”


    尹修竹頓了下,說道:“不想回家。”


    這話像針一樣刺進了齊暮的小心肝,他道:“那我陪你去醫務室休息。”


    尹修竹眼角染了些笑意:“別耽誤你上課。”


    “上個鬼的課,走了。”他拽著尹修竹往外走。


    隔了倆過道的許小鳴忍不住看過來,他懷疑前幾天的自己是產生幻覺了,他怎麽會覺得尹修竹可怕呢?他不是還這樣嗎?老實聽話,唯齊暮是從。


    這念頭剛閃過,許小鳴就感覺到了一束冰冷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一哆嗦,看到的是尹修竹眼尾的警告。


    許小鳴立馬豎起課本,心有餘悸:操,他不會想殺人滅口吧!


    齊暮帶著尹修竹逃了一節課,心滿意足。他次次返校都給尹修竹帶巧克力,各種各樣,毫無懸念的巧克力。


    尹修竹不愛吃,卻很喜歡。因為他明白齊暮的心思——他隻是單純得想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分享給他。


    這份心意,彌足珍貴。


    下午遊泳課的時候,尹修竹被老徐叫到了辦公室裏。


    徐德聽到他極輕的咳嗽聲,問道:“感冒了?”


    尹修竹直截了當道:“吃過藥了。”


    徐德:“我這有套題,本想讓你做一下,不過你身體不舒服,還是……”


    “不影響。”尹修竹道,“我來做。”


    他不去遊泳課,齊暮就可以下水玩了,挺好。


    徐德猶豫了一下:“這套題挺重要的,你確定可以?”


    尹修竹:“沒問題。”


    他可能是因為感冒,聲音略帶了些沙啞,但徐德總覺得哪裏不太一樣了,他似乎更安靜了,這份安靜卻不是之前的謹小慎微,而是下了決定,有了主心骨的沉靜。


    他決定了什麽?


    徐德不得而知,不過這套題還是給他做了。


    尹修竹審了卷麵後握著筆的手頓了下,徐德一直盯著他看,自然留意到他的停頓,他可不會認為尹修竹是嫌題難,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年看穿了這套題的用意。


    徐德做好了解釋的準備,但尹修竹什麽都沒問,他落筆,細滑的筆尖帶出了漂亮的線條,組成了一個個堪稱完美的漢字。


    如果說看齊暮暮寫字是心疼的話,那看尹修竹寫字也是心疼。


    一個是心疼這筆這紙怎麽就被這破字給玷汙了,一個是心疼這破筆這破紙怎麽配得上這一手好字!


    徐德賞心悅目的看了一整節課,尹修竹交卷了。


    三份試卷,四十分鍾答完,更要命的是全部滿分,連一個標點符號的錯誤都沒有。


    徐德拿著這三張試卷看了又看:“好,很好!”


    尹修竹放下了筆,安靜地坐在那兒。


    徐德頓了下,坦白道:“這是初中部送來的試題,隻要能答滿八十分,你就可以跳級到初中。”


    現在尹修竹答了三個一百分。


    尹修竹看向他:“老師,我想留在咱們班。”


    聽到他這麽說,徐德竟然連一點兒意外都沒有,甚至心中還冒出了果然如此的念頭。


    徐德是為他著想的,還是把該說的都說到了:“我們學校四年級之前不允許跳級,是注重你們全方位的素質成長,但四年級以後就沒這個顧慮了,相信你已經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跳級對你來說是很好的選擇。”


    尹修竹搖頭,重複道:“我想留在咱們班。”


    徐德斟酌了一下,又道:“你如果跳級的話,想必你的父親也……”


    他話沒說完,尹修竹就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為了他而學習。”


    徐德怔了下,一肚子話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心裏很矛盾,一方麵是不希望尹修竹跳級的,因為這孩子太孤僻了,換個新環境,隻怕會很難適應;另一方麵,他又希望尹修竹跳級,這樣優秀的成績哪個父母會不高興?孩子這麽小,能得到父母的關注也會更自信一些。


    不過尹修竹是早有自己主意的,他一開口就明確拒絕了,之所以好好做完這套題,是尊重徐德。


    徐德輕歎口氣:“你是因為齊暮嗎?”


    尹修竹毫不避諱地點頭:“是的。”


    徐德道:“他現在成績很不錯了,我會更關注他,你不必擔心他。”


    談起齊暮,他的眼中似乎才真正有了點兒光亮,他說:“不是他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他。”


    一句話讓徐德愣住了,那瞬間他心中升起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


    尹修竹對齊暮……


    不……徐德很快又否定,這麽小的孩子懂什麽?尹修竹隻是太孤單了,抓著齊暮這個朋友就如同抓住了**大海中僅有的浮木般,無法放手。


    想到這裏,徐德又怪心疼的,他溫聲道:“那就這樣吧,也挺好。”


    尹修竹回去了,徐德仔細收起了這三份隻能用完美來形容的試卷——是對是錯呢?


    徐德覺得自己沒錯,跳過了五年級和六年級,被稱為天才兒童又如何?尹修竹更缺少的是一個平穩的環境。


    跳級對於齊霸霸來說,是另一個次元的事,和他毫無關係。


    他壓根不知道尹修竹去做了這一套題,更不知道尹修竹拒絕了什麽,他從遊泳課回來,問他:“老徐沒欺負你吧?”


    尹修竹仰頭就看到他**的頭發,他一邊搖頭一邊拿過毛巾給他擦頭發:“徐老師對我很好。”


    齊暮最煩擦頭發,索性直接趴到,胳膊撂在課桌上,隻留了個腦袋給尹修竹。


    “成天給你加題,這叫對你好?”


    “做題挺有趣的。”


    齊暮哀鳴:“有趣個鬼啊!”


    尹修竹笑了笑。


    齊暮腦袋不裝事,幾句話又繞開了:“……頭發好煩人,我都想剃光頭了。”


    尹修竹手頓了下,說:“這樣挺好的。”齊暮的頭發又軟又細,擦幹了就會亂翹,他自己煩得很,可尹修竹卻很喜歡。


    齊暮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你真覺得好?”


    尹修竹:“嗯,很好。”


    “那行吧,”齊暮沾沾自喜,“以後擦頭發這事都交給你了!”


    尹修竹:“……”


    這停頓在齊暮眼裏是他吃癟後不知該如何是好,可其實他是被歡喜給衝得回不過神。


    齊暮哈哈大笑:“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可別偷懶耍賴!”


    尹修竹好半晌才揚了下嘴角,露出個極輕卻又極由心的笑容:“嗯。”


    ——怎麽可能會偷懶耍賴,他甘之如飴。


    冬去春來,夏歸秋至,眨眼睛一群小蘿卜已經抽條成了半大少年,也即將六年級的畢業考。


    小學升初中,毫無懸念。


    國瑞小學有初中部,無非是大家一起搬個教室,換個地方,繼續好好學習。


    不過也有新鮮的地方,初中部是廣招生,不止國瑞小學,還招收了不少其他小學的,走的是義務教育路線,不再是費用高額的精英教育。


    主要原因是到了初中,國瑞小學有不少孩子都直接出國,初中部生源短缺,索性放開了招生。


    齊暮不關心這些,反正他不出國,尹修竹也不出,這就行了。


    他更關心的是……


    “定了下啊。”齊暮從後頭戳尹修竹,“暑假我們去夏令營。”


    等了一個小學,可算是把這天給盼來了。


    尹修竹起身,坐到他身邊做題:“嗯,定下了。”


    齊暮才不要做題,他歪著腦袋打量著尹修竹:“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高了?”


    尹修竹鬆開了筆,轉頭看他:“有嗎?”


    “起來,”齊暮招呼他,“咱倆比一比。”


    尹修竹笑了笑,溫聲道:“好。”


    他站起身,齊暮越看心裏越嘀咕:他的小妹妹怎麽一點兒可愛模樣都沒有了??


    倒是帥的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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