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一九五一年,我在新竹“台灣佛教講習 會”教書時,有一次在路上,一位正在掃地的沙彌來問我:“我常看到有人送麵給您吃,為什麽別人都喜歡煮給你吃,卻不煮給我吃呢?”他問得天真,但我一時卻不知要怎麽說,看他在掃地,即刻回答他:“隻要你好好掃地掃個十年,自然就會有人煮麵給你吃了。因為『有播種,才會有收成盎9


    “有播種,才會有收成”,這雖是一句老生常談,但是真正透悟其中道理而去實踐者幾希。發明之王愛迪生曾說:成功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經營之神鬆下幸之助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靠著勤勞服務,得到大眾的支持,使得他的企業蒸蒸日上。


    凡此都說明了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但就有許多人不想付出努力,隻想投機取巧,坐享其成,結果即使得到了想要的名利富貴,轉眼也會成空,因為這和因果業報的自然法則是相違背的。像社會上一些人雖然年富力強,但不想憑勞力賺錢,隻有用偷搶詐騙的方式來巧取豪奪,結果鎯鐺入獄,讓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在牢房裏度過,豈不可惜!提婆達多為了爭奪教團 的領導權,而毀謗佛陀,破壞僧團 的和合,結果墮入地獄,受無量劫苦。沒有“播種”而強求“收成”,就好比緣木求魚,無有是處。


    其實,看到別人“播種”,自己也跟著隨喜讚歎,享有“收成”就好了,為什麽要打擊掠奪呢?一九九六年,悉尼南天寺落成時,澳洲總理基亭特頒賀辭,讚美南天寺是澳洲重要的宗教據點,也是南半球第一大寺;新南斯威爾省省長卜卡前來參加,稱道南天寺是新南斯威爾省最重要的建築,也是南半球的天堂。布裏斯本政府對於中天寺在當地社會的貢獻不但支持獎勵,而且給予我們居留上的便利。前幾年,洛根市市長羅德葛利還親自蒞臨中天寺,以佛教儀式,為兩位住眾舉行宣誓入籍典禮。我在心中不禁禮讚:“偉大的澳洲9目前澳洲處處呈現和樂景象,追根究底,不正因為澳洲人“播下”寬容隨喜的“種子”,所以才有如此豐美的“收成”嗎?


    “有播種,才會有收成”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即使是證悟宇宙真理的佛陀,雖然進出皇宮,化導貴族,深入市井,度眾萬千,但有一次在毗蘭邑托缽時,卻空缽而返,以馬麥充饑達九十天之久,但是佛陀的弟子目犍連尊者無論到那裏托缽,都能滿載而歸。眾人怪而問之,佛陀自述這是由於在因地時,見比婆葉如來為病比丘托缽請食,曾經說過:“髡頭沙門應食馬麥,不應食甘饌。”以是惡語,故有如斯報應;而目犍連則在過去世曾和當地居民結過深厚的法緣。所以,“有播種,就有收成”,隻要曾經努力過的,必將在生命中留下痕跡,即使在千百年後,也會遇緣而發,成就不可思議的果報。可是有一些人偏要說:“我不相信因果業報,也不相信前世、來生。”


    我覺得:假使世間上沒有因果業報,一期的生命結束之後,你在現世所做過的努力都將落空,就好像把樓閣建築在虛空中一樣,這究竟是在和誰過不去呢?


    “有播種,就會有收成”是天經地義的道理,過去報章雜誌曾經報導,英國的科學家將一顆二千年種子加以培育之後,生根發芽。連植物的種子經過千餘年後,都能夠在因緣具足下得到成長,我們怎能不相信眾生三世的因緣果報呢?


    也常常有人問我:“為什麽社會上有許多修福行善的人反而遭遇淒慘,有許多作惡多端的人反而快樂逍遙呢?”我回答他們:“前生累積的福報就好比存款,往世累積的罪業就好比欠債,你的銀行裏既然還有存款,就不能因為你現在作惡就不給付;你過去欠債累累,也不能因為你現在行善就不用償還。”


    過去有一個老和尚為了建寺到處化緣,來到一個村落,一個賣燒餅的小孩子得知,心生善念,將當天賣燒餅的錢全部布施出來,但隔天因為交 不出收入而被老板解雇辭退,隻好流浪街頭,乞討維生,貧病交 迫,頭生癩痢,後來眼睛也瞎了。有一天,他來到老和尚的寺院,卻一不小心跌到茅坑裏淹死了。居民們都在議論紛紛,說小孩好心行善反遭惡果,天底下那有什麽報應呢?老和尚得知,趕緊出麵解釋,說道:“這個小孩子因為前世的惡業,本來要受三世苦果,第一世受窮苦報,現癩痢相;第二世瞎而不見;第三世跌進廁所溺斃。但是因為他今世一念慈悲,發清淨心作功德,所以三世業報提前縮短在這一世受荊因果昭彰,怎可說沒有報應呢?”大家聽了才恍然大悟。經雲:“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曾經播下“惡的種子”,固然會遇緣受報,一旦播下了“善的種子”,也必定不會憑空消失。所以我們隻要盡心盡力“散播善美的種子,廣結善緣”,生命將永遠充滿希望的曙光。


    記得四十多年前,我初來台灣的時候,佛教的境遇極其坎坷,但是我相信“有播種,必定會有收成”,所以我開始“散播文化的種子”,挑燈夜戰為報章雜誌、廣播電台撰寫佛教文稿,節省嚫錢單銀,購買佛教雜誌書刊送給年輕朋友閱讀。不久,喜愛文藝的青年們一個個來了,他們有的是被佛教圓融的義理所深深吸引,有的是因為佛教美好的詞句而得到共鳴。接著,我開設光華文理補習 班,在教授國文的同時,引導他們進入佛法的堂奧,從批改作文的字裏行間,灌輸他們佛教的義理。我組織歌詠隊,讓佛法融入青年人的歌聲裏,帶到每一個家庭;將法音梵樂灌製到唱片裏,隨著發行量的增加,進入每一個人的心中。


    一九五七年,我在台北三重埔成立佛教文化服務處,喜好文化的年輕朋友們緊隨不舍,有的幫忙推銷佛教的書籍文物,有的協助整理從各地來的文件信函。十多年之後,佛光出版社、香海文化公司、“如是我聞”等事業相繼成立,從平麵讀物到有聲書籍,從經釋論文到兒童漫畫,許多青少年因閱讀而在八識田中種下善根,隨即加入佛教的行列。


    近幾年來,我在各地成立美術館、滴水坊、佛光緣,將佛教與文藝結合在一起,有誌於文藝的朋友們聚集而來,有的發心規劃,貢獻良策;有的動腦宣導,積極推動。隨著國際化的腳步加速,我在海外設立佛教翻譯中心,發行各種文字的小叢書和大眾結緣,當地人從書本中了解正信佛教之後,有的前來學佛,有的幫忙校稿。《維摩詰經》說:菩薩發什麽樣的心,成佛時,什麽樣的眾生就會來生其國。而我,未成佛道,僅隻發了露水道心,就有這麽多善心美意的人前來助成,可見經典所雲均非虛言也。


    俗語說:“萬事起頭難。”但隻要你肯決心播下第一顆種子,以後的收成自然就會源源不斷。記得剛開始布教的時候,台下聽講的人稀少,有時遇到天候不佳,竟然沒有幾個聽眾,麵對許多空板凳,我依然滔滔演說。久而久之,來聽的人多了,本來取締的警察也成了忠實的聽眾,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尤其喜歡親近佛法,他們開始覺醒佛教是正信的宗教,是生活的哲學。


    後來我辦幼稚園,家長們紛紛送小孩前來念書;我辦星期兒童班,父母們帶著兒女前來上課;我舉辦法會開示佛法,白領階級不遠千裏而來聞法;我開大座講經,高中學生也提早擠在長排的隊伍裏,隻為了索取入場的票卷。後來有人要跟我出家,有人要隨我學佛,為了教眾、養眾,在萬分艱難之際,我開辦了佛教學院,一屆又一屆的學生畢業出去之後,在各個地方弘法布教,又再引度了更多的大眾。


    教育工作雖然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然而一旦落地生根,發枝抽芽,就有如播撒尼拘陀樹的種子一樣,一生百,百生萬,生生不息,收成不斷。所以,我不計金錢上的得失,繼續在信眾教育上著手,婦女法座會、青年會、弘法隊、大專佛學夏令營、信徒講習 會、功德主會,一周又一周,一年又一年不停地開辦著,它們如同小齒輪般,帶動了佛教的轉動。數十年後的今天,更擴大為世界傑出佛教婦女會議、世界佛教青年會議、國際佛教金剛會議、國際佛教義工會議……,但很少人知道:如此轟轟烈烈的成果竟是源自於一顆小小的願心種子,這就是“播種”在佛教的沃土裏所獲得的“收成”!


    因此,“有播種,就會有收成”,並不是說播下了種子,就坐等收成自動上門,其中還要經過不斷地努力。過去我到寺院裏,常聽知客師和來寺的善男信女們說:“您拜過佛了嗎?趕緊先到大雄寶殿拜佛9“您吃過飯了嗎?趕快去齋堂吃飯9好像隻要把信徒香客趕了去拜佛、吃飯,就沒有自己的事了。慨歎之餘,不禁心有所感:“僧伽們將度眾的工作全都交 給大雄寶殿的佛祖來負擔,那我們出家是來做什麽呢?”所以,我經常向徒眾們開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今天的布教師應該走向社會,在人群中散播喜悅的種子。”


    我也經常看到一些人辦完法會活動之後,洋洋得意地說道:“這次來了多少人,多麽盛況。”但是問他事後的聯係工作,卻是一臉茫然,無言以對。我覺得:“宗教做的是度人濟世的工作,如果活動之後不予聞問,沒有道情的交 流,不是和商家『銀貨兩訖』一樣嗎?”所以,我常常告誡弟子們:“農夫播種之後,還要澆水、施肥、剪枝、除草,日夜照拂,種種努力,才有豐碩的收獲,我們也應該將度來的『種子』看顧好,讓他們能在佛光法水的撫育下,健全成長,奉獻社會,讓大眾都能享受到收成的利益。”


    數年前,慧禮法師告訴我:南非有十萬個黑人等著皈投在三寶座下,要我趕快去主持皈依典禮。我回答他:“你們先趕快把佛學院辦起來,度當地的人出家,學習 佛教的義理、儀規,否則我去了,十萬人皈依了佛教之後,怎麽辦呢?誰來繼續教育他們?我不能去主持一次皈依典禮,隻是將他們從苦海裏撈上來看一看,再放回去讓他們受苦啊9如今南非佛學院辦得如火如荼,雖然離我的理想還很遠,但我相信:隻要持續地“播種”,不久的將來必定會有可觀的“收成”。


    我常看到一些初學的人背離師門,自立門戶,心中備感遺憾:既然已經播下了種子,為什麽不耐心等待收成呢?青澀的梅子即使強摘下來,也無法入口,當然更談不上供養諸佛,奉獻大眾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一位老和尚應邀主持戰士亡魂的超度儀式,一開始他就摹仿子彈的聲音:“砰!砰!砰9在場的人聽了,無不心有所感,掩麵而泣。台下一位年輕的法師將這一招學了起來,在後來類似的場合裏,也發出“砰!砰!砰9的聲音,沒想到大家起先是一愣,隨即相視大笑。這則故事告訴我們:表麵的摹仿是沒有用的,因為禪心的體證不同,修證的深淺不同,自然就有不同的結果。


    唐朝宰相裴休的兒子裴文德當上翰林學士之後,被父親送到寺院裏參學,由於一時之間憍慢未除,對於每天擔水挑柴的粗活,心裏竟生起厭煩來。有一天,他終於忍耐不住,憤憤不平地吟了一首偈子:“翰林挑水汗淋腰,和尚吃了怎能消?”有一位老和尚聽了,不疾不徐回應道:“老僧一炷香,能消萬劫糧。”無相無為的功德不是有相有為的福德所能比擬,而一切無為無相的功德也都是從有為有相的福德中淬煉出來。在佛門有一句話說:“一年樹木砍下來當柴燒,二年樹木砍下來做桌椅,十年樹木砍下來做棟梁。”“播種”之後孕育的時間、過程不同,都足以造成收成的差異,不可等閑視之。


    我們常聽到一些人說:“真施主不怕假和尚。”姑且不論這樣的布施助長了社會投機的亂相,就布施的個人而言,也未必能獲得實利。《成佛之道》說:“心、田、事不同,功德分勝劣。”《四十二章經》雲:“飯惡人百,不如飯一善人;飯善人千,不如飯一持五戒者;飯持戒者萬,不如飯一須陀洹;飯百萬須陀洹,不如飯一阿那含;飯一億阿那含,不如飯一阿羅漢;飯十億阿羅漢,不如飯一辟支佛;飯百億辟支佛,不如飯一三世諸佛;飯千億三世諸佛,不如飯一無念、無注無修、無證之者。”


    種子如果播種在肥沃的田地,就會得到豐碩的“收成”;如果“播種”在貧瘠的田地,即使再怎麽努力,也是白費功夫。布施,與其將錢財捐獻到個人的口袋或不可知的地方,何不奉獻給有製度的公益組織或寺院僧團 ,以期更有效地用在社會大眾身上,讓自己也蒙受更大的功德呢?


    持戒修行亦然,不能錯亂因果,混淆是非,像佛世時,一些外道持牛狗戒,以為折磨身體將可以讓自己早日解脫,殊不知解脫在心,不在身形,結果身壞命終之後,由於生前習 氣使然,升天不成,反墮惡道,令人惋惜;直至今日,仍然有人標榜不吃不喝,以此來號召信徒。其實河沙妙德都在我們的方寸之間,與吃喝沒有絕對的關係。在國外,有些邪教還教人集體自殺,以獲得拯救,那更是一種以盲引盲,相牽入火坑的作法。所以,播種也要有智能,才能得到真實的收成利益。《楞嚴經》雲:“心地不真,果招紆曲。”凡事如果不從自己的真心上去參究,終如蒸石成飯,無有是處。


    《大寶積經》中記載:古時有一位乞女,節衣縮食,拿出僅有的一文錢到寺院去供養油香,住持大和尚馬上召集寺僧,回向祈福。不久,國王出宮巡幸,在半路上遇到這位乞女,看到她美若天仙,便將她帶回宮廷立為皇後。一年之後,這位皇後率領百官婇女,帶著幾十車的供養物品,得意洋洋地來到這間寺院,沒想到隻有知客師出來誦經迎接。皇後覺得很奇怪,為什麽和以前的待遇比起來有天壤之別呢?便下旨要住持出來答話,大和尚說:“因為你以前以萬分的真心,獻出你僅有的一文錢;而現在你雖然帶來幾十車的物品,卻是以貢高我慢的自大心理來供養。心器垢穢,何來莊嚴功德呢?”


    一瓣心香的“播種”雖是無形無相,卻可以得到彌天蓋地的“收成”,所以,對於佛教信徒,我分為四種層次:一年級是出錢布施,二年級是出力作義工,三年級是讚美說好話,四年級是善心多祝福。佛教裏的“回向祝禱”就是在培養我們善心祝福的美德,可惜一向以來都沿用古文唱誦,令人很難將情感投入其中。所以,數年前,我作了一首四句偈:“慈悲喜舍遍法界,惜福結緣利人天,禪淨戒行平等忍,慚愧感恩大願心。”期使大家都能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受用。最近,我又用白話語體撰寫了多篇〈佛光祈願文〉,無非也是希望各行各業的人都能從每日的祈願中學習 “播種”五戒十善與四無量心。


    我不但對廣大的信眾“播種”真理,也經常在僧眾間實施觀念“播種”,例如,我每年舉辦國際僧伽會議,傳播現代僧伽的理念,提升出家人的素質;我每年舉行台灣寺院行政講習 會,促進道場間的交 流及共識。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個同體共生的世界,必須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好,才能共創幸福的社會。尤其僧伽是信徒的依止老師,寺院是大眾的慧命之家,有了健全的僧伽和寺院,更能使我們的社會有豐美的“收成”。


    數十年悠悠歲月,隨時間而過,昔日天真問我的小沙彌想必已是中年比丘了,不知道你的“播種”,“收成”了沒有?但我可以告訴你,四、五十年來,我不斷地“播種”慈悲,讓眾生不斷地“收成”慈悲;我不斷地“播種”智能,讓眾生不斷地“收成”智能;我不斷地“播種”歡喜,讓眾生不斷地“收成”歡喜;我不斷地“播種”安穩,讓眾生不斷地“收成”安穩。“播種”不一定是為了自己,能讓大眾共同分享“收成”,這就是世間上最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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