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師、各位護法居士:


    大家好!我今天想從衣食住行來談禪宗的生活。


    衣食住行和我們每一個人的關係非常密切。講到生活,我們都離開不了衣食住行;而在佛門裏修道的禪師,他們衣、食、注行的情形又是怎麽樣呢?


    有人問法華山的全舉禪師:‘當初佛陀勉勵弟子們要發四弘誓願,請問禪師:你的弘願是什麽呢?’


    全舉禪師回答的非常妙:‘你問起我的四弘誓願,我是“饑來要吃飯,寒來要添衣,困時伸腳睡,熱處要風吹”,我肚子餓了要吃飯,天冷了要穿衣,疲倦時伸腿就睡覺,天熱就想吹吹風,你看如何?’


    全舉禪師這一段話,可以說把禪的本來麵目表達得非常透徹。禪不是離開生活,也不是閉關到深山裏自我了斷,而是在言行動靜中修道,在生活上自然表現出平常心,不起分別妄念,這衣食住行裏麵就有禪。雖然是穿衣吃飯這樣簡單的事,我們一般人卻不敢自己承擔,很多人明明熱衷名利,卻千方百計開脫自己:“哼!我是不好名的!我是不好利的!”你如果說他好吃懶做、貪睡愛穿,他就把臉這麽一板呀!包不喜歡你了。真實的事,都要逃避不敢承認,這就是沒有擔當,而禪師們是直下承擔,毫無罣礙的:‘我全舉啊!四弘誓願就是吃飯,就是穿衣,就是睡覺,就是要風吹!’


    息惡心,除妄想,坦坦蕩蕩麵對自己,是何等光明磊落的境界!何況禪師們的吃飯、穿衣、睡覺、吹風裏麵,還有一般人看不到的自在風光呢。常常有人問禪師:‘你如何參禪?’


    禪師回答:‘吃飯,睡覺。’


    ‘喔?吃飯睡覺,這等事大家都會啊!和一般人沒有什麽不同。如果學禪就隻是吃飯睡覺,那又有什麽了不起?’


    ‘這個不同。社會世俗的人,吃飯,他挑挑揀揀,吃得不甘味;睡覺,他輾轉反側,睡得不安心。很多人煩惱纏身,當吃他不吃,當睡他不睡。珍饈美味;他食不知味,寬廣大床 ,他寢不能安。處處計較分別,顛倒困頓,禪不是這樣的啊!’


    禪,是一種歡喜自在:菜根豆芽,都是香的;山林樹下,木板地蓆,也都睡得安然自在。同樣是吃飯睡覺,有禪沒有禪,味道就是不一樣。譬如一間寺廟蓋在山林裏、水泉邊,和蓋在垃圾場旁、屠宰場邊,氣氛就是不一樣。


    禪師們在衣著上,有時穿百衲衣,破破爛爛也不要緊;有時穿金縷袈裟,也不覺得榮耀。因為“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肩難”,袈裟和缽盂,在一個禪者心中,價值勝過萬鍾富貴。有名的大梅法常禪師離世隱居,把衣食住行的欲念悉數拋棄,把妙真如性高高升華後,寫下了一首法偈:


    “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株鬆花食有餘;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衣食,對禪師們隻是過眼的雲煙。


    禪者的吃,是怎樣的生活呢?住,可以樹下一宿;吃,日中一食就好了。一缽飯送進嘴裏之前,要先念三句偈:


    “願斷一切惡,願修一切善,願度一切眾生皆共成佛道!”


    念完這首偈子,再吃飯。所謂“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就是禪者吃的生活。對一個參學修道的禪者來說,“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披百衲衣;五湖四海為上客,無邊法界任逍遙”,就是不貪口腹食欲的寫照。


    說到禪師們的住,山林水邊、街頭巷尾,都可以隨緣安住,清涼自在。古德說:“密富禪貧方便淨”,密富,學密宗要有錢,因為壇場暴養耗費多;禪貧,學禪清儉,在家裏的地板可以打坐,在辦公室座位上可以打坐,在高雄到台北的火車上都可以打坐,甚至山林水邊都可以參禪,所以學禪不需要什麽費用;方便淨,學淨土念佛,一心持念,那就更方便了。“禪悅酥酡微妙供,大千世界一禪床 ”,是說真正的禪者,禪就可以當食祝參禪參到歡喜了,無所住,也無所不住,常以禪悅為皈依,大千世界都是禪者的一個床 。


    有一位禪師說:“木食草衣心似月,一生無念不思他;時人若問居何處,青山綠水是我家”,就是形容禪者棲身心於大千世界,樹木蔬食都可以裹腹,草葉為衣,心如明月清淨無染;一生不起雜念,也沒有害人的心思,常以青山綠水為家。現代人都住斑樓籠屋,用冰箱電視,想一想:禪者那種青山綠水的悠遊住境多麽美好啊!


    說到禪者的行,真是“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皆是禪”了,一個禪者遊方參訪,風光無限,“一缽千家飯,孤僧萬裏遊;為了生死事,乞化度春秋”,是多麽逍遙自在的生活,禪師們和大自然結合在一起,隨緣放曠,任運逍遙,禪,就是一個“自然”。


    在叢林裏修鏈的禪者,是刻苦自勵的,要嚴格在團 體裏自我提升。他們出家的行儀可以用八句話來形容:


    “舉佛音聲慢水流,誦經行道雁行遊;


    合掌當胸如捧水,立身頂上似安油。


    瞻前顧後輕移步,左右回旋半展眸;


    威儀動靜常如此,皈依三寶複何憂。”


    禪師們的行止,注重“四威儀”,就是“行如風,坐如鍾,立如鬆,臥如弓”,寓法相於性相之中,寄妙理於俗理之外,行止之間,自有高岩千仞、碧海萬頃的氣度。


    假如你們各位要學禪的話,我也有四句話給你們參考,讓各位了解禪者的生活:


    “衣單二斤半,洗臉兩把半;吃飯三稱念,過堂五觀想。”


    禪師的衣單有多重?規定隻有二斤半。在座的女士小姐們,誰沒有十件二十套衣服?你要來聽佛學講座,把衣服東挑西揀:唉!我昨天才穿這件,今天不能再穿啊!這一件我也穿過啦,那一件我也穿過啦,紅的穿過了,綠的也穿過了,不行呀!滿櫃衣裳都不能穿。禪者是沒有這麽多分別心的,禪者的衣裳穿來穿去就這麽一件百衲衣,因為他們的生活裏,有比衣裳門麵更重要的事。


    “洗臉兩把半”,是說禪堂生活裏,洗臉隻要兩把半。什麽兩把半?就是一、二百個人隻用一盆水洗臉,大家輪流用毛巾沾一下,到溝邊洗過臉,再回來沾一次洗,就是兩把,然後再扭擰出一點水,算兩把半。它的意思不一定規限用水量,而是盡量在生活上要求簡單。現代人不但洗手、洗臉不能兩把半,進盥洗間都要半個小時才出來喔!在生活裏麵養成許多奢糜的習 氣,像禮服要八九套,宴客十幾道菜,把大好的生命和時間都浪費了。我在桃園國際機場候機時,聽到兩個人送行的對話:


    ‘今天出國,天氣真好哇!’


    ‘可不是!昨天還嘩啦嘩啦下大雨呢!’


    ‘就是說呀,街上還積著水沒退。’


    ‘正巧我今天趕著出國開會。’


    ‘正好放晴了,您老運氣好。’


    ‘哪裏裏!哪裏裏!今天天氣真好哇!’


    ‘可不是......’


    到機場來回送行一趟,隻是為了講“今天天氣真好哇!”,這樣的生命算不算浪費?禪,是簡單、愉快、放曠的感受,沒有禪,生活會很枯燥乏味。


    “吃飯三稱念”,就是吃飯前,合掌稱念“供養佛,供養法,供養僧,供養一切眾生”,這種稱念,養成了修道參禪者心裏時時悲憫奉獻、救度眾生的胸襟。佛教和其它宗教有一點不一樣:我們佛教徒吃飯祈禱,是長養悲憫心,發願供養法界眾生;而其它的宗教呢,他們祈禱“神啊!上帝啊!主啊!天父啊!請您賜給我飲食,賜給我可口的麵包,賜給我奶油......”。有這樣一個笑話:一個父親的兒女信仰別的宗教,飯前祈禱:‘神啊!上帝啊!靶謝您賜給我麵包、奶油!’,他父親很生氣,一巴掌摑上去:‘你這不孝子!這是爸爸我辛苦流汗賺來的食物,怎麽是上主賜給你的?我天天供養你,你一聲謝謝都沒有,反而去感恩那個“信就得救,信就得永生”的上主,這像話嗎?’現在我們民間的信仰,到廟裏拜拜也是一樣,都是祈求財富啊,向神要求平安、健康、得救、無災厄,這種信仰建立在貪心上,那裏會有宗教的體驗呢!


    真正的禪者,是一種奉獻,是一種喜舍,是擴大自己,悲憫眾生。所以,我們的社會如果有禪,不但可以改善我們的生活品質,升華我們的人格,而且可以提高國家的道德心態。


    至於“過堂五觀想”,是要禪者在飯前飯後反躬自省,滌除塵垢,秉持修行正念: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一絲一縷,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要多多感恩惜福。


    2.忖己德行,全缺應供──想想自己何德何能,有資格來享受豐富的供養嗎?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吃飯,要用平等心、慚愧心、感恩心,不要起貪瞋妄心,分別飲食好惡。


    4.正事良藥,為療形枯──吃飯,隻是當做湯藥一樣,治療這個身體的饑餓病,不讓身體衰毀,才有氣力修行。在禪者眼中,青菜豆羹,美食佳肴,滋味一模一樣,禪者不是為口腹食欲而活的。


    5.為成道故,應受此食──禪者無心於飲食,但為了借假修真,成就無上的菩提道業,又不可不吃飯。


    我現在把禪者衣、食、注行的生活,分四點向大家做個簡單的解說:


    <font color="#ff0000">一.從雲遊參訪來談禪者的衣食住行</font>


    禪師們啊!就是喜歡雲遊參訪:到白雲深處,如見宇宙之浩瀚;到山澤水湄,即見生命之真如。中國地大寺多,從北京到五台山,從山西到普陀山,曉行夜宿,刮風淋雨,步步參學,時時開悟,禪師們的三昧慧根就深植不滅了,衣食住行也成為學佛的道場了。我現在說幾個禪師雲遊參訪的公案給大家聽聽:


    有一天,智學、智道師兄弟參訪求法,來到有名的無三禪師處。這個無三禪師,對於來參訪他的人,隻要一開口問話,他就二話不說,出其不意的打上去,每求必打。智學師兄弟兩人為了參學求道,不能不問,結果今天也被他打,明天又被他打,沒有一次躲得過。無三禪師打人的技術非常高明,當你不注意的時候,心神一散,“啪!”,一個巴掌、一支棍子就飛過來了。這個師兄弟兩人每問一定被打,就商量:我們今天不進屋子,隻在門外問,他如果回答我們,我們就聽;要打我們,我們拔腿就躲得遠遠的,不給他打。師兄弟兩人如此一番商議,自以為很高明,好!便在門外揚聲問:


    ‘禪師!禪師!我們有問題請您開示!’


    無三禪師大喝一聲,用聲音打過來:‘你們是什麽東西!?’


    師兄弟兩人乍聞獅子吼,心頭一凜,不由自主跪下來,頓時矮了半截。


    禪師傳授禪法,總是出乎凡心臆想之外,如同絃音常在絃音外,青山更在青山外,甚至於無我相、無人相、無諸相,不但聲聞緣覺,悉皆念佛念法,連衣食住行都是菩提般若的化身。


    仙崖禪師有一個徒弟,想到別處去參訪修行,仙崖禪師很高興,就囑咐他到某地某寺、某山某院去參訪,等於現在要留學時,老師會告訴你到哪裏個大學去升學研究。這個徒弟很歡喜,就遵照仙崖禪師的指示準備遊學,臨行前,向師父辭行,仙崖禪師高高興興把他叫住,兜頭打他一棒!徒弟被打得莫名其妙,抗聲問:


    ‘師父!既然允許我雲遊參學,為何又打我?’


    仙崖禪師嗬嗬大笑,轉身即走。這個徒弟托人去問,仙崖回答的很妙:


    ‘我啊!因為他要走,打他一下,讓他知道怎樣做師父啊!’


    仙崖禪師慈悲,又疼愛徒弟,打他一下,要他時時不忘初心,無論雲遊何處,山叢水陬,朝夕惕勵,勿失勿忘。隨身以道念為衣,以禪悅為食,以正法為住,以參學為行。仙崖禪師這一打,涵意多麽深遠!


    有名的懶融禪師,他雲遊參訪一段時間後,找了個深山岩穴修行,多少年都不下山。因為他名震朝野,皇帝特別派遣大臣來尋訪他,請他上朝相見。懶融禪師也懶得跟大臣多費唇舌,當著大臣的麵,讓鼻涕一直流啊流的流下來,大臣看不過去,就勸告他:‘禪師,您的鼻涕都流到嘴邊了,擦一擦吧!’


    懶融禪師把眼睛一掃:‘你講什麽?我才沒時間為你們俗人揩鼻涕呢!’


    連鼻涕都沒有時間去擦,可見他修行精進到什麽程度。後來大臣肚子餓了,懶融禪師順手拿了一些石頭放進鍋裏煮,大臣看了很奇怪,問:


    ‘煮石頭做什麽?’


    ‘咦,拿來吃啊!’


    大臣很驚訝:‘什麽!石頭怎麽能吃呢?’


    懶融禪師就當著大臣的麵吃起石頭來,石頭到了禪師嘴裏,像馬鈴薯、山芋一樣,被禪師一塊一塊的吃下去。


    大臣還不死心,提起“皇上請您上朝相見”的話,懶融禪師把石頭一放,說了幾句很有禪味的偈: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臥藤蘿下,塊石枕頭。不朝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慮,吾複何憂。”


    這幾句話凸顯了懶融禪師在禪行上的超越:他,把世間功名富貴視同塵土,全不放在心上,草樹藤蘿下枕石而臥,便有種種勝妙自在。天子王侯,算什麽?生死都無懼了,還憂愁什麽?還放不下什麽?


    人到無求品自高。禪者,最大的特色就是無欲無求,無煩與惱,這種特色在雲遊參訪時尤其明顯,呈現了禪師們清淨超越的品格──衣食無沾滯,隨緣放曠;行住是雲水,自來自去。對一個雲遊參訪的禪師來說,衣食住行,一一是妙諦,何處不自在。


    <font color="#ff0000">二.從生活作務來談禪者的衣食住行</font>


    禪師們非常重視生活裏的勞動和服務,像:


    黃檗禪師曾經開田、摘菜,流汗田裏......


    溈山禪師曾經摘茶、合醬、泥壁,從茶園工作到廚房,從做醬菜到水泥粉牆、挑磚砌瓦,樣樣做過。


    石霜禪師在米坊裏做篩米,雙手不停勞動......


    雲岩作鞋,孜孜的幫人家補鞋、做鞋......


    臨濟栽鬆、鋤地,將一棵棵樹苗種下......


    仰山牧牛、開荒,在荒原上行走跋涉......


    洞山鋤茶園,一鋤鋤揮下,汗流如注......


    雲門擔米,寺裏的米糧都由他一肩肩挑起......


    玄沙砍柴,那握著柴刀的手厚繭累累......


    趙州掃地,日掃夜掃,多少煩惱掃成堆......


    雪峰斫槽、蒸飯、佘田,不發一聲苦,不喊一句累,默默在毒辣的大日頭下耕耘......


    丹霞除草、蒔花,從一草一花中憬悟生命的義諦......


    禪師們就是這樣在生活裏作務,千錘百鏈,忍苦耐勞,使肉身更堅強,讓心誌更純一,如同利劍淬鏈自寒水與烈火,禪師也是從心苦與身頹中超脫的。別以為參禪的人不費心力,身體輕飄飄地,心擴大了,好像超越了世界,好像神仙一樣騰雲駕霧......;真正的禪不是這樣!禪,是麵對現實的生活,要工作,要苦心誌、勞筋骨,要在生活裏麵植根,再慢慢的升華、漸漸的擴大,心靈可以高上萬丈青天,腳卻要踏著實地,這是禪要求我們的主要內容。


    我在佛光山訓練徒眾,最初也依照古叢林作務方式,要大家搬柴、挖土......,後來很多家長和寺廟住持都不肯讓子弟來佛光山念書,說我們莫名其妙!要做工不會在家裏做,還跑到佛光山做啊?既然大家認為不好,好!所有的學生們就停止挖土、運磚......,十年來都不做粗工,隻有每天修行,每天讀書,什麽粗活都不做。哎!家長們又說啦:哼!佛光山隻叫學生讀書修行,不給他們工作曆練,將來什麽事都不會做啦!像這樣,做也不好,不做也不好,究竟怎麽辦好?


    禪者在衣食住行的生活裏,是離不開作務的。如同魚離不開水,樹少不了土,生活作務是禪者的道糧,很多禪師都是在彎腰劈砍、直身挑擔之間開悟的。


    像我們出家人,再怎樣努力也有人說閑話:譬如有發心寫文章、做出版的,有人就說了:某某隻會寫不會講。趕快發心弘法講經,又有人批評說隻會講,不會做。好啦!發心在國內各地建分別院,在海外開辟道場,興辦教育,推廣佛教文化,做慈濟、義診,設養老院、育幼院,又受到那些人的攻擊,說某某人隻會辦事業,自己都沒有修行。好!我們來提倡修行:打禪七、念佛,辦傳戒會、信徒講習 會、閉關、不倒單、過午不食......通通一起來、一起來!好啦!又有人批評說:不管怎麽樣修行,英文一句都不會講啦!


    其實,禪是在衣食住行的生活裏紮根的,一切的苦修作務不是拿來炫耀的,大家不要以為禪就是古怪的樣子:垂簾閉目,手持念珠不理睬人;結印趺坐,不食人間煙火,那是故神其貌的空禪。要工作,要務實,要體驗,磨心誌刮骨髓才叫禪!


    <font color="#ff0000">三.從待人接物來談禪者的衣食住行</font>


    有名的“趙州茶”、“雲門餅”的公案裏,可以看出禪宗待人接物的生活:


    有人來參訪趙州禪師,禪師問:‘你來過沒有?’


    ‘沒有。’


    趙州一笑:‘吃茶去!’


    又有人來拜訪,禪師合十問訊:‘你來過沒有?’


    ‘來過!’


    趙州一笑:‘吃茶去!’


    旁邊的弟子聽到了,覺得迷惑,就請示:‘禪師,那沒有來過的吃茶去,來過的也吃茶去,究竟什麽人可以吃茶去?’


    趙州莞爾一笑:‘吃茶去!’


    茶葉,有三種味道:第一次泡開的茶,味道甘美;再泡,有苦的味道;又再泡,是澀澀的滋味。“吃茶去”,是要人去體驗人生三味:甘味、苦味、澀味──人在青年時期,多采多姿,自由 快樂,是甜蜜甘醇的味道;到了中年以後,為工作奔波,為家小妻兒忙碌,是含辛茹苦的味道;到了老年,唉!體衰力弱,病痛纏身,是艱澀的味道了。當然這人生三味不是絕對的,因人因境而不同。有的人少年時期非常苦,有的人中年很甜蜜,有的人老年很幸福,然而我們哪裏一個人沒有嚐過人生的三種味道?天天吃茶、吃茶,從吃茶裏麵我們就能體會到人生的三種滋味。


    雲門禪師對於待人接物,曾經有極恰當的兩句偈:


    “莫嫌佛門茶飯淡,僧情不比俗情濃。”


    禪者修禪,是要破癡迷,除塵妄,“縱遇刀鋒常坦坦,假饒毒藥亦閑閑”的,精魂遊魄都要放下,何況是衣食住行呢!妙喜禪師有一段趣事,可以看出禪者待人接物的風姿:


    一個吝嗇的大財主收集了很多古董,展覽給大家看,妙喜禪師也來開眼界。看完了收藏品後,妙喜禪師向大財主說:‘這些古董不算最有價值。我有三件人間奇珍殊寶,敢誇舉世無匹!’


    大財主立刻追問:‘請說是什麽寶物?’


    ‘喔,這三件寶貝,一是孔子的拐杖,二是周公的帽子,三是文王吃過的飯碗,全都價值非凡!’


    財主爺一聽,大喜過望:‘哇!您有這樣的寶貝啊,太好了!可不可以讓給我?’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買得起嗎?一千兩銀子一件!’


    財主撥撥算盤,亟想得到寶物,就答應了。回家後,怕禪師反悔,立刻派人攜三千兩銀子來換寶物。妙喜禪師不動聲色,悄悄吩咐徒弟到後院拆下一隻舊桌腳,找一頂禪師冬天戴的濟公帽,和一個餵貓的破飯碗一起拿來,著人帶回去給財主:


    ‘這就是孔子的拐杖,周公的帽,文王的飯碗了!請上覆你家老爺便是。’


    來人不敢作聲,戰戰兢兢捧了回去,果然換來一頓臭罵:


    ‘混賬東西!這哪裏裏是什麽寶物!明明是一截桌腳,一頂舊帽,一個破碗嘛!’


    財主立刻氣衝衝趕來理論,暴跳如雷:


    ‘禪師,這太豈有此理了!這三件東西一個錢也不值,怎麽可以騙我說是孔子拐杖、周公帽、文王碗呢!快把三千兩銀子還我來!’


    妙喜禪師微笑安撫道:


    ‘不要亂說!我這三樣東西比三千兩銀子的價值還高呢!你想想:你的銀錢再多,你的寶貝再多,能增加道德嗎?能增加智能嗎?能了脫生死嗎?能增長福報嗎?現在你這三千兩銀子,我拿去替你救災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福報功德你來生都用不完了。阿彌陀佛!’


    這是以化緣度眾的一個事例。禪者待人接物,秉持著慈悲心、喜舍心,一切可以包涵,一切可以奉獻,解衣推食,難住苦行,禪者都不放在心上。他們有的是“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有的是“煩惱海中為雨露,無明山上作雲雷”,以佛心待人,以禪法接物,處處顯現他們無染著的智能風範。


    <font color="#ff0000">四.從修行悟道來談禪者的衣食住行</font>


    世間有些現象很有趣,像噴射機駕駛員,在天空旋舞飛馳,一落地,卻不能開車,因為沒有速度感,容易撞車。遠洋輪船的船員,回到岸上,老覺得有地震,走路的時候都要一蹻一蹻的,好像跳土風舞。這就是因為太專注於一件事上,反而顧不到別的了。禪者修行悟道時,心思都放在禪修上麵,衣食住行的需求極低,像月江 正印的那首偈:


    “去來恰似月行空,住著猶如風過樹;此菴無壞亦無成,於中隻麽老此生。”


    趙州是一個很有趣的禪師,人稱趙州古佛。他也講道,也談禪,不但佛教徒來聽,很多道教徒也來聽他說道。有一個道士,眼見門下徒弟都去聽禪師講道,心裏很嫉妒,一怒之下,憤然到寺裏找趙州理論:


    ‘天下的人都敬佩你,我是不服氣的!你以為你有多偉大呀?搶我的徒眾算什麽高明?在信仰你的人心目中,你是神,你是古佛,在我的心中你是小人!你會講道,好啊!你講啊!你能講得我心服口服信奉你嗎?’


    趙州禪師很謙和的說:‘喔,不要那麽激動,來!來!來!我同你到這裏來講。’


    道士排開眾人,氣昂昂一搖一擺的走到趙州禪師麵前。趙州向左邊偏偏頭,說:‘請你站到左邊來,我好同你講!’


    道士又傲然站到左邊,趙州搖搖頭:‘這樣不大好講,請你到右邊來談。’


    道士又瞪眼鼓唇走到右邊來。趙州禪師把手一拍,笑著問:‘你看,你不是也很聽我的話嗎?你不佩服我,怎麽會聽我的話左站右站呢?’


    道士一聽,恍然知道自己落了下風,滿臉羞紅:‘哼!算你會講話,我還是不服氣。你沒有神通,告訴你!道爺我可是大有神通的哪裏!’


    ‘你有什麽神通?’


    ‘我肚中會叫,口中會放光。你能嗎?’


    ‘這個神通也沒有什麽了不起,你肚子會叫有什麽用?叫又不能當珠寶;口中放光,放光也不能了生脫死。我的神通比你高明多了!’


    ‘哼!你!你又是什麽神通?’


    趙州大笑:‘嘿!我的神通可高明了!我會吃飯,一吃就飽;我會喝水,喝水不渴。這樣的吃飯、喝水,你行嗎?’


    很多人學禪,把一個活生生的禪機,弄成了僵化的格式,不知本末,不知落實。禪是非常實際的,穿衣、吃飯,不多不少,不忮不求,很不容易,完全視同無物更不容易。對趙州來說,穿衣吃飯喝水隻是例行瑣事,全不放在心上,所以不須貪戀多欲──禪是講受用的,精神生命上的受用,遠比衣食生活上的受用來得重要。


    有人發現一休禪師近來茶不思、飯不想,精神恍惚,不知怎麽回事,就去問他為什麽。一休禪師說:


    ‘我在想一個人,想一個人呀!’


    嗄!一休禪師莫不是單戀?話一傳開,寺裏鬧得天翻地覆。鬧了很久,眾人傳說紛紜,莫衷一是。住持看看不是辦法,就把一休叫來,說:


    ‘你究竟是想哪裏一個人?你講出來,我替你做主。如果是愛上了哪裏家的小姐,罷了!你還俗好了,也勝似天天愁眉苦臉作踐自己!’


    一休禪師說:‘我想念的人,你找不到的啦!’


    住持問:‘你說!我一定找到!’


    一休說:‘你找不到!’


    住持說:‘找得到!’


    一休就念了一首偈:


    “本來麵目初現前,雖然隻是一麵緣;念念不忘難放下,釋迦達摩本一人。”


    這首詩的意思是:我剛剛體悟到自己的心,剛剛認識它,它就不見了。我一直念念不忘參省,要找到我本來的人,本來的心,我要找到受、想、行、識之外,我真正的靈台麵目啊!


    禪,是不能向外尋求的,“本無形跡可尋求,雲樹蒼蒼煙霞深”,要找也找不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我們自己的生命真諦,要在自己方寸之間尋求。


    像佛窟惟則禪師修行時,用落葉舖蓋屋頂,結成草庵,以清泉潤喉,每天摘野果來裹腹,把衣食住行的需求減到幾乎無沾滯的境界了。一天,一個樵夫路過庵前,問:


    ‘您在此住多久了?’


    ‘大約四十個寒暑了吧!’


    ‘您一個人修行嗎?’


    ‘叢林深山,一個人都嫌多了,還要找人添麻煩嗎?’


    ‘您不需要道侶嗎?’


    佛窟禪師拍拍掌,很多虎豹由庵後魚貫而出,樵夫大驚,佛窟禪師示意虎豹退回庵後,說:


    ‘朋友很多,大地山河,樹木花草,蟲蛇野獸,都是我修道的法侶!’


    一個禪師修行悟道,要把自己修行到無妄無染的境界,才能與鳥獸同群,任運逍遙。像佛窟禪師,視虎豹如人,沒有一絲怖懼心,這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三天講禪,禪本來不可說,我勉強說了,隻希望能做一個小小的擺渡者,讓大家在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裏看見一點禪光智能,受用一些禪意法喜,使我們的生活更坦蕩,更安然,更自在!


    我祝福大家法喜充滿,福慧增長。我們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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