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師、各位護法信徒:


    今天,是佛學講座的第三天,我要和各位參研的題目是:佛教的奇理譚。


    “理”之一字,原本涵蓋三千大千世界,遍滿六道芸芸眾生,宇宙內外是一個“理”,人情反覆是一個“理”,世間萬事萬物都離不開一個“理”;而所謂“奇理”,就是和我們平常所了解的常識、道理不一樣的理論。我們今天走過寒風冷雨,舍棄了繁華熱鬧聚在這裏,就是要藉著對佛教奇理的悟解,把我們從顛倒迷惑的塵世抽拔出來,帶入一個無限寬廣的真理世界。


    佛教裏麵有哪些奇理呢?說起來真是太多太多了,像瀚海,像夜星,可說是無有不奇,無處不奇,我現在隻舉出六種奇理來和大家共同參考:


    <font color="#ff0000">一、一多不二的奇理</font>


    在一般人的觀念裏,“一”就是隻有一個,“多”就是很多個了;但是,在佛教看來,一就是多,多就是一,一多不二。


    我們常常說宇宙之間森羅萬象,叫做“萬法”,萬法歸於何處呢?萬法歸一;萬法既歸於一,那麽,“一”又歸於何處呢?一歸萬法。“一”是體,“萬法”是用,“一”與“萬法”就是本體與現象的互存互證;所以,一就是多,“一”與“多”不是兩個分別的觀念,而是同源同流的回環,一個宇宙有三千世界十億國土,十億國土三千世界也隻是一個宇宙──這是一多不二。


    一朵花與一個虛空孰多孰少?孰大孰小?一粒花種籽由種在土壤裏到萌芽成長,需要雨水的灌溉、肥料的培育、陽光的照耀,還要有風來傳播花粉,有空氣來沃養成長……所以,一朵花是集合了全宇宙萬有的力量才得以綻放的,一朵花即等然是一個虛空,“因緣有二法,實性則無二”。這也是一多不二。


    一般人執著於自身受用,常常隻顧自己安好,不管他人禍福,隻知道護自身,不知護他人;其實,佛法不離與人結緣,每一個人都與無限多的人締結關係,每一個人都是人生世相這個無邊無涯大網上的一個網點,由一條條網絲串連住無限的人群,一通往無限,無限聚於一。再進一步從世法上來說,我們每天的生活裏麵,要吃飯、穿衣,要坐車、住房子,要希求多聞、資養色身……這一切一切,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由農夫種稻、工人織布、司機開車、建築師蓋房子、專家學者講授、科技資訊傳播……而來,所謂“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一個人必須仰賴那麽多人事的聚集幅輳才得以生存,這個“一”豈不是包含了無限?


    了解這種“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奇理之後,我們再回頭來看看佛門禪林裏的故事人物,就會覺得“宇宙即是我心,我心即是宇宙”了。


    <font color="#008000">(一)從福報上看“一即無盡”</font>


    唐朝的裴休宰相,是一個很虔誠的佛教徒,他的兒子年紀輕輕的就中了翰林,但是裴休不希望兒子這麽早就飛黃騰達、少年仕進,就把他送到寺院裏參學修福,並且要他先從水頭師做起。這個少年得意的翰林學士天天在寺院裏挑水砍柴,弄得又累又辛苦,心裏就不停的嘀咕,一下子怨父親把他送到這裏荒山野穀來做牛做馬,一下子又告誡自己父命難違而強自隱忍,像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做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忍耐不住了,滿懷怨氣的嘮叨:


    “翰林擔水汗淋腰,和尚吃了怎能消?”


    意思是罵:我堂堂一個翰林學士,每天辛辛苦苦替你們這些和尚挑水,挑得大汗淋漓的,腰身都濕了,你們有什麽福報消受得起?


    寺裏的住持大和尚聽到了,微微一笑,也念了兩句詩回答:


    “老僧一炷香,能消萬劫糧。”


    意思是說:你擔水給和尚吃,未必有什麽了不起的大功德;老僧隻要在殿裏修行,坐上一炷香的時刻,就是千方的供養、萬劫的道糧,我都消受得起,你那區區幾擔水又算得了什麽?


    為什麽說一炷香就能消受萬劫糧呢?《金剛經》上說:“若複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這是因為萬千的供養都隻是小丙有為的福報,而義解修行,是法寶,是大果無為的功德。所以,擔再多的水,也隻是有為的小暴養,其福報是有限量的;而一炷香的修行是無為的大法施,其功德是無可限量的!


    <font color="#008000">(二)從道德上看“一即無窮”</font>


    許多人在一生當中汲汲營求,總是希冀金銀財寶再多一點,達官厚祿再高一點;可是,有形有限的物質拿了回去,總有吃光用空的時候,高官富賈做得再得意再發達,也總有去職退隱的時候,倒不如一句佛法來得受用無窮。我們今天在這裏講經,我給你一句“慈悲”,你聽了以後,拿回去信受奉行,在言語進退、處事待人上都不忘記“慈悲”的胸懷,你這一生的法緣就越來越多,越來越有福報了。那麽,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豈不就有無窮的妙用了?


    像我們出家人的叢林清規,從唐代的百丈懷海禪師製定的“百丈清規”起,經過曆朝曆代的演進,先後增刪為宋朝的“崇寧清規”、“鹹淳清規”和元代的“至大清規”、“勅修百丈清規”,其間百餘條目雖有增減,可是基本上的“悲智雙修”精神則一,中國佛教就從這些清規裏錘煉出一代又一代的高僧大德,成就了中國佛學解深用宏的無窮奧義、無邊妙境,真可以說是“一部清規,無窮勝諦”了。


    <font color="#008000">(三)從信仰上看“一即無限”</font>


    信仰,是心力的交 集;專一的信仰能積集宏大的感應,渙散的信仰徒然頭頭落空,處處不著實。好像有一個笑話:某地有兩個信徒,一個隻信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早晚虔誠禮誦,精進修行,並且隨身佩掛觀世音菩薩的聖像,另一個信徒就不同了,他是個多神教徒,什麽神明都信奉,不但家裏眾神畢集各占地盤,而且他身上也琳琅滿目的掛滿了一大堆天公、聖母、城隍爺、媽祖……等各方神明的香灰護身符,還有各種不同的耶穌教會十字架。有一天,這兩個人一起出城,半路遇見強盜翦徑洗劫,不幸他們身上帶的錢太少,不合強盜的意,強盜一怒之下,就順手揮動大刀一砍,兩個人各挨了一刀,奇怪的是,一個人手臂被砍斷了一隻,另一個卻有驚無險,保住了一條命。


    原來這個信仰觀世音菩薩的人雖然被砍了一刀,不過這一刀正好砍到胸前的菩薩像,人隻是受了點皮肉之傷,僥幸逃過了凶劫,這個人餘悸猶存,立刻合掌謝禱:“阿彌陀佛!菩薩慈悲!臂音菩薩慈悲!幸虧菩薩的法身替我擋住了災難,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而那個信仰很多神明的人卻被一刀砍斷了手臂,他怒氣衝衝的詰責眾神說:


    “我的虔誠信仰哪裏比別人差?為什麽當我大禍臨頭的時候,你們這麽多神明都不來保護我?!”


    他供奉的那些神明立刻一個個七嘴八舌的爭相解釋:


    “對不起,你不要怪我們,當你命在旦夕的時候,我們也確實都趕來救你了。可是,你要知道,一下子有這麽多神明在此,推推擠擠的,反而不知該由哪一個神先出來救你了,這是很不禮貌的呀!為了表示尊重,大家先推選城隍爺出來救你,可是城隍爺一看有玉皇大帝在,不敢僭先,就說:“不敢當!不敢當!還是請玉皇大帝去救吧!”玉皇大帝也不願逞能,就謙虛的禮讓給媽祖;媽祖又不好意思居功,建議由耶穌出麵……,誰知道就在大家讓來推去的時候,你已經喀喳一聲被砍斷手臂了!”


    所以,從信仰上來講,一心信奉,可以發生無限的力量,多神信仰反而備多力分,不易誠信圓滿。永嘉玄覺禪師在那首有名的“證道歌”中,就有奧意深邃的闡釋:“一性圓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意思就是說:學佛求法的過程中,一師一道的正信奉行,終能克期取證,成就無上妙諦;如若三心兩意,不但身心不得安住,不能契理契機,也難以深見諸法如實究竟的道理,不能覺照自性清淨的本心了。


    <font color="#ff0000">二、遠近不二的奇理</font>


    為什麽叫做“遠近不二”呢?各位一定很疑惑,遠就是遠,近就是近,難道千公裏等於一公寸,一公寸等於千公裏嗎?不是的!這個“遠近不二”,不是說表相上的文字相,而是指泯卻分別對待的真實境 ,在現實的世界裏,千裏為遠,一寸為近,人情生疏為遠,融洽親切為近;但是在佛教的世界裏,“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遠近高低,全由心識了別取舍。好比我們在夜晚走過河邊,看到河裏映照的明月隨波浮沉,水中的月離我們很近,可是撈得起來嗎?這個近,隻是一時的假相而已。再舉個現代的譬喻來說,比如我現在站在嘉義講經,透過電視頻道的轉播,立即可以把我們這場法會的影像傳真出去,百裏外在宜蘭、花蓮的信徒就能和大家一樣聽聞了,隻要真正有心聞法,住家的遠近算什麽呢?所以說:遠近不二。


    我再說幾則譬喻給大家參考:


    陽光照耀時,高樓和小樹的影子何者先落到地麵?


    天上的飛機破空而過,和身邊的汽車飛馳,那一種聲音先入耳?


    當你思念起在美國的兒子和在台南的女兒時,誰想起來比較快?


    陶淵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是怎麽說的?


    黃龍新和尚的“安禪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自涼”,又是如何詮釋?


    我們佛教相信:心識的力量可以穿透時空,造成無縛無執的感應,用現代的科學知識來解釋,這種心識的力量就是腦波,可遠可近。五代時候的僧智禪師才深德大,有一天,忽然急急召喚全寺僧眾說:“大家立刻準備香火做法事,全體一律持誦觀音聖號,來解救江 南某寺即將麵臨崩塌的噩運。”,眾僧聽了,覺得十分突兀,一個個茫然不知所以,在僧智禪師再三催迫之下隻得遵命行事,一場法事聲如雷鳴的做完,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後來從南方傳來消息說:“江 南的揚都講堂,在那一天正聚集幾百個僧侶做法會的時候,忽然聞到外麵異香濃鬱,空中又傳來陣陣誦念觀世音菩薩法號的聲音,事出突然,吸引了全堂的人跑出去觀看,做法會的人因此走得一個都不剩,忽然之間,真是好險,說時遲,那時快,揚都講堂就轟然一聲崩坍傾倒下來了,連一個人都沒有傷到,真是奇跡。”這就是心識無遠弗屆的例子。


    我們做佛教徒最向往的,是彌陀的極樂淨土,可是淨土在哪裏?又怎樣才能去呢?照理說來,淨土世界遠在西天,沒有任何交 通工具能夠載運我們到那裏,真是遙遠不可及的了。可是經上說:“心淨佛土淨”、“一念生極樂”,心就在我們這個軀殼的方寸之間,隻要把方寸淨化了,自然便是佛國淨土;所謂“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刹土自他不隔於毫端”,遠其實不遠,端看一念破迷;近也不是近,隻是假相眩人耳目。這不就是“遠近不二”了嗎?


    <font color="#ff0000">三、大小不二的奇理</font>


    一座須彌大山和一粒小芥子相比,到底孰大孰小?各位不要奇怪,一樣大,一樣校


    為什麽呢?這是有典故的:


    唐朝時候的江 州刺史李渤,有一天問智常禪師說:


    “佛經上所講的“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未免失之玄奇了,小小的芥子,怎麽可能容納那麽大的一座須彌山呢?這不是在欺騙人嗎?”


    智常禪師聞言而笑,問他:


    “人家說你“讀書破萬卷”,可有這回事?”


    “當然有!當然有!”李渤一派得意洋洋。


    “那麽你讀過的萬卷書如今何在?”


    李渤抬手指著腦袋說:“都在這裏了!”


    智常禪師合十微笑:“奇怪了,我看你的頭顱隻有一粒椰子那麽大,怎麽可能裝得下萬卷書?莫非你也是騙人的嗎?”李渤聽了,腦中轟然一聲,當下恍然大悟:原來事物本無大小的分別,所大所小都生於人心。在佛法來講,自性也是大而無外,小而無內,不受時間和空間支配的,也就是“理事無礙”的道理。好比我身前這個講台放在我們這個寬敞的禮堂裏,你們遠遠看起來是小的,可是拿這隻茶杯放在桌上,請你們再仔細看看,咦?奇不奇怪?怎麽這個講台反而變大起來了?


    《阿含經》裏麵另外有一則故事,也是記載小小一粒米飯的力量相當於一座須彌山,以般若智慧觀照,等無差別。話說有一對貧窮的夫婦住在炭窯洞裏,四壁蕭條,夫妻兩人甚至要共穿一條衫褲,丈夫穿出去了,妻子就隻好守在家裏,妻子出外,丈夫衣不敝體,也隻好待在洞裏。有一天,風聞佛陀率領弟子們到附近托缽乞化,夫妻兩人就商量著說:


    “我們過去不知道布施種福田,才會落到今天這樣窮困的地步,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佛陀來此教化,怎麽可以坐失這樣大好布施的機會呢?”


    說著說著,做妻子的深深歎息道:“這個家幾乎一無所有,我們拿什麽去布施呢?”


    那個丈夫想了想,毅然說:“不管怎麽樣,我們寧可餓死也不能錯失這個機會,折損了福德因緣。這樣吧,我們如今唯一尚稱完整的東西就隻有這條衫褲,我們就拿它供養佛陀吧!”


    夫妻兩個於是歡歡喜喜地把唯一的衫褲布施出來,頓時使佛陀的弟子們頗感為難,大家把這條褲子傳來推去,一個個掩鼻而避,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最後還是阿難尊者拎著這條又髒又臭的褲子來到佛陀麵前請示:


    “佛陀,這條褲子實在不能穿,還是丟掉吧!”


    佛陀慈祥地垂訓:“諸弟子不可以這樣想,窮人的布施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就拿來給我穿吧!”


    阿難心下慚愧,不得已隻好捧著褲子和目犍連一起到河邊清洗,誰知道褲子才一浸水,整條河立刻變得波濤洶湧,暴漲暴落,目犍連一急,就運起神通把須彌山搬來鎮壓,壓了又壓,還是無法平息波濤,兩人隻好匆匆趕回來稟告佛陀,那時候,佛陀正在用齋,就輕輕拈起一粒米飯對他們說:


    “河水翻湧,是因為龍王讚歎貧人能夠極盡布施的願心,你們把這粒米飯拿去,就可以鎮住了!”


    阿難覺得奇怪,就問:“佛陀,那麽大的須彌山都壓不住,這麽小的一粒米怎麽可能鎮壓住那樣的狂濤巨浪呢?”


    佛陀笑著回答:“你們拿去試試再說吧!”


    阿難和目犍連半信半疑地將這粒米丟進河裏,竟然一下子就風平浪靜了。兩人深覺不可思議,難道一座須彌山的力量反而比不上一粒米嗎?回來後立刻請教佛陀,佛陀頷首開示道:


    “無二之性,即是實性。一粒稻穗從最初的播種起,經過灌溉、施肥、收割、製造、販賣……累積了種種的力量與辛苦才能成就一粒米,它所蘊含的功德是無量的,正如同那件褲子是貧苦夫婦唯一的財物、全部的家當,它所包藏的布施心量也是無限的!四海龍王懂得一粒米的功德與褲子的功德一樣大,都由虔誠一念引出,所以趕緊退讓稱善。由此可見:隻要虔誠一念,則小小一粒米,一條衫褲的力量,都可以與千千萬萬座須彌山相等!”


    後來有人把這件事寫成一首偈,來警示天下的冥頑眾生:“佛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人不了道,披毛帶角還。”


    佛經裏麵還有另外一則類似的故事:有一個四處乞討維生的貧女,看到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姐一個個仆從如雲的到寺院打齋、布施做功德,覺得很羨慕,也想種一次福田,於是辛辛苦苦攢錢,好不容易省吃儉用的存下來一塊錢,就毅然拿出來布施了。寺院的住持法師知道這件事以後,心裏很感動,就向弟子們宣布:“今天的供齋我要親自主持,為這個虔敬的女居士祈福!”


    不久以後,一塊錢的功德竟然給這個貧窮的女孩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奇遇。原來自從這個國家的皇後去逝之後,國王悶悶不樂,大臣們為了使國王寬心解悶,就安排了一場狩獵遊樂;當國王一行通過森林的時候,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團 閃閃發光的光圈,這個國王就覺得很奇怪,心裏想:


    “咦,那兒怎麽會金光閃閃呢?”


    一行人策馬向前,走近一看,卻原來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衣服雖然襤褸,可是相貌卻十分清秀,出落得天仙一樣。國王目眩神迷,立刻喜歡上了她,就把她帶回王宮,不久即成親結婚了。


    這個女孩子做了皇後以後,心裏十分高興:“現世報啊!我當初隻供養了一塊錢,想不到竟然種下了這麽大的福田;我應該再去寺裏好好向菩薩謝恩,供養更盛大的齋,布施更多的銀錢才對!”


    於是,她就盛裝華服、珠圍玉繞的準備了幾十車的銀錢供品,金韉銀鞍前呼後擁的往寺院出發,一路走她一路想:


    “當初我隻不過布施了一塊錢,住持大和尚就親自為我祈福;今天我布施了這麽多的供品,他一定更重視我了!”


    於是得意洋洋的進入寺裏,趾高氣揚的指示仆從布置上供,想不到隻有幾位知客師父代表住持接待、祝願,一切行禮如儀,並沒有什麽特別隆重的表示。年輕的皇後當然不服氣,悻悻然麵帶慍色地走了。住持這才請人帶信給她,說:


    “當初,一塊錢是你全部的財產,你以萬分的真心來供奉,越顯出你布施的虔敬。現在,幾十車的供品隻是你財產的九牛一毛,而你又存著貢高我慢的自大心理來供養,身心不能無染無垢,何來莊嚴功德?”


    所以,我們學佛的人,不要在有形有相的數量上計較,隻要心誠意正,用這個“歡喜的一念”來如法布施,其功德也是很大的。《金剛經》上不是說過了嗎?我們要行無相布施,不要執著於有相布施;布施功德的大小,並不是從形式上衡量的,而是要看你布施願心的大小決定的。


    無論是須彌芥子的大小比較,或布施功德的大小較量,在我們佛教裏麵,小大大小,是全然不從形相、表相上去拘執,而是要從理事圓融、內外一如的法身慧命上去體證的,所謂“總一切語言於一句,攝大千世界於一塵”,便是說明這種大小不二的奇理。


    <font color="#ff0000">四、是非不二的奇理</font>


    我們平常學識不夠沒有關係,但是一定要是非分明;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不可以混淆不清,這是做人的一個基本原則。


    但是,從佛教來看,這個世間上的是是非非是顛倒相、虛妄性,有時候我們越想把它弄清楚,就越不能明白。在佛法上,“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正的是非往往一致,是就是非,非即是是,是與非是不二的。


    《金剛經》上說:“佛說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我對這句經文的詮釋是:佛法有時候離卻一切人我名相,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不是佛法;而有時候它明明離經叛道、有染有漏,卻反而使人於鏡花水月中清淨現前,於萬丈淤泥紅塵中生出無數妙法蓮華,結果不是佛法的反而成就了佛法。


    我們稱念“阿彌陀佛”,守心息嗔,是佛法;小孩子太頑皮的時候,訓他幾句打他一下,也是佛法。


    朝山禮佛,早晚參拜,是佛法;可是如果在拜佛的時候三毒熾盛,心裏貪求名聞利養,那就脫離佛法了。


    所以,一個人是不是信佛,是不是如法,不能光從表麵看,而要從他的本心、自性、出發點上去尋究。佛門裏麵的奇事奇理很多,也不能光從一般世智辯聰的角度揣測,世智辯聰都是不究竟的假相;奇事奇理還須從奇人解,才能洞悉七十二天八萬四千光明法門。


    中國禪宗史上有一樁很著名的公案,足以闡釋這種是非不二,就是五祖弘忍大師命門下弟子作悟道偈,憑以傳授心法和衣缽的事。當時大弟子神秀法師作如是偈: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而後來成為六祖的惠能卻另題一首意境更超遠的詩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單看詩句,各位一定覺得奇怪,菩提樹有枝有葉,何以不是樹?明鏡台有桌有腳,何以不是台?看起好像一派不通,似是而非。這是因為我們世間的眾生習慣用一般的邏輯來認知世相,對於萬事萬物都要給它一個分別對待,是一就不是二,是對就不是錯,兩者之間壁壘分明,漸漸形成不可統一的矛盾;而禪師們已經證悟了不增不減、中道實相的境界,能夠從物我俱忘的層次來返照世界,所以能於差別中認識平等性,從動亂中體現其寧靜,此時天下一切是是非非完全在其廓然寂靜的心胸中泯除對待,而回複到純然一如的本性境界。此所以身現菩提境界,無有樹名相;心住明鏡三昧,迥非桌台物了。


    說到這裏,我想請大家參一參:


    你的身是什麽?心是什麽?


    你的身不是什麽?心不是什麽?


    禪宗裏另有一則公案說:“睦州馬吃草,益州馬腹脹”,用現代的話來解釋,就好比在台北的一匹馬吃了草,在高雄的另外一匹馬肚子就發脹。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這句詩是完全行不通的,我吃飽了並不等於你也吃飽了,我不想活了並不等於你也活得不耐煩了。可是在禪師心中,物我一如,內外如一,既然外在的山河大地都是心內的山河大地,大千世界也是心內的大千,眾生更是我心內的眾生,那麽,睦州馬吃草的時候,益州馬腹脹,也是很合理、自然的事情了。我們學禪初初著眼的一點,就是要了知一切法界,是真有也是真空,是平等也是無差別。以此返觀虛空的本性,了無一物可見而萬物畢現,了無一物可知而物物相知,在當下一念中破除執取,卓然自立。


    譬如有個人向曹山禪師求救說:


    “我通身是病,請師父醫治一下吧!”


    曹山手一揮,抬眼望天:“不醫!”


    那人一楞,又疑又惑的問:“為什麽不醫?”


    曹山笑道:“要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們聽了,會不會也疑惑在心:“豈有此理!不救人倒也罷了,還要人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未免太狠心了!”,佛法不但是即是,非即非,還要在“是即是非,非即是是”中求,更要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處求大覺悟、大解脫。我現在請大家參一參:


    你病的是什麽?不病的是什麽?


    你生的是什麽?死的又是什麽?


    還有一個“是非不二”的奇理,是有關黃檗希運禪師和臨濟義玄禪師兩師徒打架的公案,記在《景德傳燈錄》第十二卷上,經過是這樣的:臨濟義玄禪師在黃檗禪師座下參學了三年,不曾一問,還是受了上座師父的鼓勵,才走進黃檗的方丈室參禪問道:


    “請問師父,什麽是祖師西來意?”


    黃檗禪師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拿起禪杖兜頭便打,義玄大驚逃出,不敢逗留;如是三問三遭打,打得臨濟禪師疑情業生,卻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難過,以為自己資質愚魯,業障太重,就決定辭別黃檗禪師下山參訪遊學。黃檗禪師也不阻止,隻教他往大愚禪師處去參學;臨濟義玄心事重重的來到江 西請謁大愚,見了麵,大愚問明他的來處和師承之後,就問:


    “你師父黃檗禪師,近來有什麽法語教你?”


    臨濟禪師就誠誠實實的把問法的經過和盤托出:“有的,我曾經三次請求師父慈悲開示我“如何是佛法大意”,問一次就挨一次打,三問三遭打,實在不知道我什麽地方錯了?”


    大愚聽了,不覺哈哈大笑:“黃檗啊!黃檗,你未免太“老婆心切”了點,你為弟子徹底解除了困厄,他卻還懵懵懂懂的四處求問過錯!”


    臨濟此時忽有所悟,刹那間打破虛空,撥雲見日,不覺悠然神往,笑對大愚說:


    “啊!我今天才知道黃檗的佛法原來不在多言!”


    大愚一聽他這樣說,知道他開悟了,便有心考量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喝斥說:


    “你這小子!你剛才還說不懂不懂,現在卻滿口說懂了懂了,你到底懂得了什麽?快說!快說!”


    臨濟禪師更不多言,隻伸手向大愚左肋打了三拳;大愚也不還手,隻是笑吟吟的將義玄一掌推開說:


    “還不回去謝你的師父?多虧他的苦心教導。”


    臨濟義玄回到黃檗那裏,重新參見過後,黃檗問:


    “你來來去去,何以如此匆促?”


    臨濟合十謝道:“是跟師父學的老婆心切。”


    黃檗一聽,便知道是大愚多嘴泄露玄機,被臨濟識破了行藏,當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的說:“這個多事的大愚禪師,我下次再見到他,真該好好打他一頓!”


    臨濟禪師立刻接過話頭:“說什麽等以後見麵,不如現在就打的好!”說完,就劈頭一掌向黃檗打去,黃檗不但不怒,反而喜逐顏開的嗬嗬大笑了。


    這則公案初看起來,實在大逆不道──天下哪有師父不慈愛弟子而橫加捶打的?又豈有弟子不尊禮師父而出手冒犯的道理?但是,懂得禪學的人才能深深體會出,這裏麵實在有很深的慈愛啊!原來,師父打弟子,是要破他的文字障,叫他用真心去實踐參究,離去“我執”,擺脫“法執”,於無相中見實相,不向表顯名句上生解;弟子打師父,那意思更深刻了,是表示已經證悟了從心性上用功的道理,為感謝師父善巧方便的開示和忉忉怛怛的“老婆心切”,特為師父演申一番“本地風光”啊!


    從黃檗和臨濟的公案上,大家不難了解:


    是佛法的不是佛法,


    不是佛法的是佛法。


    在佛法的奧妙裏,是非的衝突已泯,表象的爭執已祛,一切萬物都還複了它的圓滿自性,互相通融無礙,“執事原非迷,契理亦非悟”,諸法或從身上解,或從心上解,或由境中悟,或由性中悟,在無我無執無係的真諦裏,孰是孰非的問題,早已不是問題了。


    <font color="#ff0000">五、淨穢不二的奇理</font>


    從“淨穢不二”來看佛教的奇理,就是:淨的不是淨,穢的不是穢,幹淨的未必不髒,髒的有時反而潔淨;在真實的佛道裏麵,沒有絕對淨、穢,與一般世智俗見大不同。我們一般人根深柢固的觀念是:幹淨的不可能髒,髒穢的就不可能幹淨,幹淨和髒穢是兩個絕不容相混的理論。所以,如果有人主張這個世界“淨穢不二”,那不是奇譚是什麽?


    拿我們人來說,我們把自己的糞尿視為濁臭肮髒的穢物,可是狗子、蛆蟲卻把它當作珍饈美食,孰淨孰穢?哪有絕對的分別?


    再拿我們的手掌來看,表麵上我們的皮膚和指甲都是幹幹淨淨的,可是如果用顯微鏡放大分析,那麽不但它上麵布滿塵垢,而且細菌橫行,像臭蟲和跳蚤一樣蔓延全身,你們聽了我這樣形容,會不會覺得癢?會不會想去洗個手?


    還有人外表衣冠楚楚,言談舉止都顯得彬彬有禮,一派高貴氣象,可是心地卻卑鄙惡劣,其穢無比,像小說上常常罵的“滿嘴子仁義道德,一肚皮殺盜婬妄”;這種“外淨內穢”的人,究竟好不好?也有許多老百姓雖然衣著襤褸,甚至體臭身穢,但是他們卻有一顆光明善良的心,這種“內淨外穢”的情形,又哪裏是一個“淨”、“穢”能輕易評斷的?


    我們常常吃到的鳳梨,在果田裏尚未成熟的時候,是酸澀割喉的,可是,一等到果皮轉黃了,而果肉也充滿水分的時候,再吃起來就覺得好甜好香,這個甜是怎麽來的呢?乃是當初的酸澀經過了風的吹拂、太陽的烘焙,吸收了雨露的滋潤、大地的蘊育而成就菩提一樣的甜冽。若沒有酸澀怎麽會有沁甜?沒有煩惱怎麽會有菩提?沒有汙穢的烘托又何來潔淨?


    從“淨穢不二”的觀點更深入一層來看,隻要祛除有無、分別、對待的心識,用平常、平等的眼光來看,這世間原是聖凡一體、空有一如的,隻要不滯凡情、不起聖解,便人人有個性中天,人人可得大自在,像雪竇禪師所說的:


    “聞見覺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鏡中觀;


    霜天月落夜將半,誰共澄潭照影寒?”


    過去梁山寺有一位亡名禪師,不知是什麽出身,行蹤詭異,他看到當時許多信徒大啖酒肉,十分慨歎,便命大寮師父做了許多大餅,召集全寺僧徒同遊屍林,這個禪師把大家帶到城外的野塚,找到一具腐爛的屍體,便居地而坐,抓了一把腐臭的屍肉夾在大餅裏,配著酒大嚼起來,又示意大家跟著他一起吃。那些平常喝酒吃肉的人看了,有的掩麵而逃,有的嘔吐不已,這個禪師當即警示大家說:“你們若不能淨住心地,便與此無異!”


    禪師們的行化不避淨穢,就是一種遠離受想行識的垂跡。


    印度的阿育王信佛虔誠,遇到比丘總要頂禮,因此引起一些外道大臣的微詞,經常勸諫他說:


    “大王,您是一國之主宰,身分尊貴無比,為什麽看到比丘就頂禮,難道大王的頭那麽低賤嗎?”


    阿育王聽了之後,就叫人殺了一頭豬,把豬頭拿到市場賣了五十兩,過了幾天,阿育王又命人拿了一個死囚的人頭到市場上叫賣,還囑咐那個差人要在市場上這樣的叫賣:


    “阿育王的頭,賣十兩銀子!”


    結果市場上的人都嚇得紛紛走避,無人問津。阿育王就趁機責問大臣們說:


    “你們看!一個汙穢低賤的豬頭都可以賣五十兩銀子,我的頭隻賣十兩銀子都沒有人要,你們說我的頭尊貴無比,到底尊貴在哪裏呢?”


    世法裏的淨、穢,經常像這樣沒有標準,是不真實不持久的。民國以來,真正能將淨、穢的對待破得最徹底的,要算是金山活佛妙善和尚了。妙善和尚用在破軀殼的工夫十分深至,比如他吃飯時,喜歡把鐵鍋上生鏽的鐵皮混在飯裏吃,還要添加他的鼻涕口水一拌,才吞下肚裏去;他又見不得瓜子殼、花生殼、果皮、字紙、草紙這些東西,他在日常行住坐臥的時候,不管是在何時何地何處,隻要一看見這些東西,就立刻伸出五爪金龍一手抓到口裏送進肚皮,咕嚕咕嚕的吃得幹幹淨淨。這種方式,一般人根本就不敢領教,可是妙善和尚卻習 以為常,奇怪的是也沒有吃出什麽疾病來。


    大家聽我說了這些“淨穢不二”的故事,一下子是吃腐爛的屍肉,一下子賣人頭賣豬頭,再來又是吃鼻涕口水的,會不會覺得很惡心或是感到難過?其實“道成於肉身,肉身亦能成道”,能了知生活裏的汙濁穢敗,才能證悟生命上的清涼明淨。在佛法裏麵,淨垢不二的境界猶如一個澄清無雲的萬裏晴空,如果執著於“垢”,就好比烏雲蔽空;如果癡守著“淨”,又像平地起白霧,遮住了皓皓白日。所以,我們不但要滌除淨垢相,也要摒棄淨垢見,才能入於佛法的奇理三昧。


    <font color="#ff0000">六、空有不二的奇理</font>


    假使我們能以實相般若來觀照世間萬法,就應該能知道“空不是真空,有不是真有”的至理;空有之間,既非對待,亦非分別,而是純然如一、理事無礙的。這個道理可以從下麵的公案來參出一些消息:


    有人問西堂智藏禪師:“有天堂和地獄嗎?”


    智藏答說:“有。”


    那人又問:“有沒有佛、法、僧三寶呢?”


    回答是:“有。”


    那人不停地問了許多不同的問題,智藏禪師全部都回答說:“有。”


    那人因此忿忿地責問:“和尚,你怎麽老是說“有”呢?難道沒有例外的嗎?為什麽我以同樣的問題去問徑山和尚時,徑山和尚卻說一切全是個“無”,和你說的完全相反呢?”


    智藏禪師哂然一笑,就問他:“你有沒有妻子?”


    那人答道:“有。”


    智藏又問:“徑山和尚有沒有妻子呢?”


    那人失笑說:“沒有啊!”


    智藏也笑:“這樣話,我說“有”,徑山和尚說“沒有”,不是對極了嗎?”


    那人聽了立刻大悟,拜謝而去。


    “有”,是世法,是生活的妙用;“無”,是出世法,是生命本體;佛法,就是空有相融的中道之行,是真空妙有的圓融中道。


    大約在民國二十年的時候,河南省有一個叫李大福的中年人,不務正業,遊手好閑,每天都要上茶樓喝早茶。有一天,他從茶樓窗口向下望的時候,看到地下有一串錢,不覺貪心大起,急忙奔下樓去撿拾,誰知道近前一看,原來是一條死蛇蜷縮在地下,哪裏有錢的影子?李大福大失所望地回到樓上,越想越不甘心,往下一看,又是一串亮閃閃的銅錢耀眼生花,這次他學乖了,飛快跑下樓,深怕銅錢又被人拾去走了樣,偏偏下樓一看,還是死蛇一條!他垂頭喪氣的回到樓上,再往下看,又是一堆錢,他第三次奔下來,唉!又是蛇,惹得茶樓裏的人都笑他癡心病狂。他十分不服氣,就把死蛇帶回家釘在牆上,一麵看一麵罵:


    “你這東西,一早害得我上上下下好辛苦,我看你現在怎麽變!”


    話才說完,一眨眼間牆上的死蛇又變成了一串銅錢,李大福急忙衝過去想一把抓住,不小心踢到桌腳,栽了一個大觔鬥,把腳給跌斷了,又白白賠上一大筆醫藥費。


    所以,對世間萬物貪求無饜的話,終會變成赤貧;對生死命限貪愛執著的話,也畢竟難逃空苦。這就是因為我們總是認為空就是空,有就是有,一般人總想避空趨有,以為有比沒有好,結果常常弄得一顆心像奴才般,在頑空妄有裏疲於奔命,這真是太可悲可憫了。《景德傳燈錄》上說:


    “諸佛與一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此心自無始以來,不曾生,不曾滅,不青不黃,無形無相,不曾有無,非大非小,超過一切限量名言蹤跡對待。當體便是,動念即差。”


    如果我們能夠以般若智慧觀照出“真空妙有”的實相,不起分別風,不刮對待雨,則空有之間自然冥合圓融,如同日照山河、山河浴日,自然便能“空有不二”了。


    感謝各位護法居士三天以來的護持,使這次佛學講座得以圓滿。我希望各位聽了佛教裏麵的奇人、奇事、奇理之後,能夠契機開悟,把這三者的奇妙之處帶進生活裏麵去,應境成機,使你們的人生有另外一番新風貌!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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