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問源沒有讓李娜和呂英奇把枝葉全部吃完,他把四人剩下的枝葉用保鮮袋裝好,遞給呂英奇,“剛才我們領餐時,我注意到有幾個孩子躲在附近,一直朝我們這邊張望。村民送給你的食物裏並沒有枝葉,你把這些枝葉當成零嘴送給孩子們,孩子容易嘴饞,心智也不夠成熟,你和他們多聊聊,看能不能得到什麽有價值的情報。”


    呂英奇誠惶誠恐地接過保鮮袋,“我該問什麽問題?”


    “我會讓李玲玲和你一起去,問什麽問題你們自己商量,不要什麽都想指望我。”江問源看向李娜,“你們就在二層小樓附近活動,不要進入森林,在村裏活動也別走太遠,如果看到其他玩家,多和他們聊聊,注意觀察他們的情況。我和蔣戰要去村長家一趟,如果時間寬裕,我們可能還會去森林裏踩點,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你們自己小心點。”


    在李娜和呂英奇依依不舍的眼神中,江問源和蔣戰帶上呂英奇從助教那順回來的提燈,離開了二層小樓。江問源朝走在他身邊眉眼帶笑的蔣戰問道:“你笑什麽?”


    “我隻是覺得你剛才叮囑李玲玲和呂英奇的樣子,熟練得像是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蔣戰清清嗓子,卻掩不去聲音中的笑意。


    江·老父親·問源:“……”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隻是一個通關三輪圓桌遊戲的新人而已。


    兩人去到村長家時,村長一家還在用著晚餐。飯廳裏隻有一盞昏暗的吊燈,吊燈的光色和助教的提燈相仿,都是淡藍色的冷色光。村長家一共五口人,他們在室內並沒有披著那身從頭裹到腳的黑紗,而是穿著和時節相宜的短袖民族服飾。由於常年不見陽光,皮膚缺乏黑色素,他們白得病態的皮膚,在淡藍色的燈光下,顯得愈發詭異。


    “你們是今晚第六批來我家的學生,托你們的福,我們家到現在都沒用完飯。我吃完飯後還要忙著布置神樹祭事宜,你們隻有兩次機會提問,有什麽想知道的,現在就問吧。”村長的臉堆滿褶子,嗬嗬笑起來更像老妖怪,不過聽他的語氣,他並沒有因為晚飯多次被打擾而生氣。


    江問源和蔣戰默默交換眼神,蔣戰嘴型輕動:看著吧,讓我來!


    蔣戰熱情地朝村長說道:“我們是有些問題想要向村長請教,但我們此行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感謝村長,感謝嗒埠村的大家。嗒埠村獨有的可食用枝葉真的非常美味,感謝你們為我們帶來了如此美好的體驗!但是……我現在看到您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新鮮枝葉,自家卻用處理過的枯枝枯葉,心裏麵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不如您還是按普通的標準來為我們準備食物吧。”


    聽到蔣戰的話,村長的小瘦個子的孫女嗚哇一聲哭起來,“爺爺,我也想吃新鮮的神樹葉子,好不好嘛。”


    村長的笑有點掛不住,他給孩子的媽使了個眼神,“你還不趕緊把妞妞抱回去。”


    等妞妞被她媽媽抱走後,村長有些尷尬地對二人解釋,“昨天我招待你們教授、助教的時候,準備了很多食物,剩下來不少神樹枝葉。我生活比較勤儉節約,就把剩下來的神樹枝葉拿出來繼續吃。”


    村長歎了口氣,“妞妞被我們家寵壞了,她非常嘴饞,最愛吃神樹葉子,昨天我們喝酒沒帶上妞妞,今天又吃昨天剩下來的神樹枝葉,所以她聽到你們有新鮮的神樹枝葉吃,就有點不高興,沒什麽大不了的。嗒埠村為你們準備新鮮的神樹枝葉,也是希望你們的課題研究能為嗒埠村帶來新的變化,所以你們不要覺得有心理負擔。你們不是有問題要問嗎,隻有兩次機會,趕緊問吧。”


    江問源不著痕跡地看瞟了眼身邊的蔣戰,這家夥牛高馬大的,他還以為會是個強勢的武力派,沒想到也會有心細如發的一麵,半點不動聲色,就偷跑了一個問題。


    蔣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的模樣演得非常逼真,“你瞧我,差點就耽誤村長的時間了!我們的信仰雖然不是嗒埠村的神樹,但是從神樹的枝葉裏,我們感受到嗒埠村延綿的生命力,感受到神樹的偉大。我們也想在參加神樹祭時為神樹奉上一份祭品,由表敬意。我們怕祭品準備不妥,冒犯了忌諱,所以就想向村長詢問一下,我們該準備什麽樣的祭品。”


    蔣戰的一番話誇得村長十分舒坦,他樂嗬嗬地笑成一朵菊花。


    “我很高興你們能有這份心意。神樹祭祭品的忌諱不多,祭品講究的是心意,不能拿神樹的枝葉作為祭品,奉上後就不能取回,所以你們就不必準備貴重的金銀,你們可以借村民的魚簍去河裏撈點魚,要是會捕獵的話也可以獵一點野味,采點果子和鮮花。用你們的勞動成果當做神樹的祭品,這就是對神樹最大的尊敬了。”


    蔣戰一邊聽一邊認真地點頭,“受教了,多謝村長指點。還有一個問題是我的同學想問的,陳眠,你來問。”


    江問源在心中權衡幾個疑問的優先級後,果斷效仿蔣戰的**湯式問法,“我聽說您拒絕了教授移栽推廣神樹的請求。神樹庇佑嗒埠村延綿不息,我相信村長內心肯定願意讓神樹的偉大廣為人知,可是您卻拒絕了這個機會。我想知道神樹無法移植的具體原因。無論是什麽樣的困難,隻要我們願意去努力,總有一天能讓世界為神樹驚歎!”


    江問源這波演技浮誇到極致的神樹吹,蔣戰忍了好久才憋住沒笑場,但村長卻適應良好,他感動地對江問源說道:“你有心了。可是神樹是無法移植的。神樹無花無果,它長在神樹森林的最中心,其他的樹木都是由神樹的根莖長出來的。神樹是嗒埠村的根源,不可能進行移植,而神樹根莖長出來的分.身隻要與神樹根莖的聯係斷開,在24小時內必然會枯萎。神樹有靈,它守護著嗒埠村,不會從這裏離開。”


    江問源遺憾地對村長說道:“神樹不願意離開嗒埠村,我們會尊重它的想法的。”


    拜別村長後,江問源和蔣戰的神情都變得極為嚴肅。


    “我手上隻有一條銀鏈子,你那裏有什麽金銀製品嗎?”江問源問道。


    蔣戰沉穩地點點頭,“我有一雙試毒的銀筷子,把筷子釘在長棍上,可以當矛來用。”


    江問源點亮助教的提燈,“走吧,我們先回一趟二層小樓,看看其他玩家有沒有問出來祭品是什麽。”他之所以沒向村長問這個問題,就是想著有可能其他玩家問過,為了把情報覆蓋麵最大化,才問了神樹移植的問題。


    回程的路上,江問源走著走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路上的村民原來還挺多的,突然間就有一些人飛快地跑回屋裏,那些來不及跑的人就躲在黑暗的地方,拉起身上的黑紗把臉也給擋住。


    江問源舉著提燈,很快就找到了引起恐慌的源頭。在一百米開外,有一個1.8米高的人影,他通體黑色,遠遠看起來和裹著黑紗的嗒埠村村民有些相似。當那個人影稍微走近一些,江問源才終於看出它與村民的區別,那個黑影沒有臉,身形的邊緣霧化模糊,能勉強分辨出雙臂和雙足。


    那個漫無目的遊蕩的黑影怪物,轉過他那張黑洞洞的臉,當它看到提著燈的江問源,也不理會就躲在距離它隻有一米的陰影裏的嗒埠村村民,遲緩的動作陡然一變,以非人的速度朝江問源和蔣戰衝過來!


    江問源迅速熄滅提燈,和蔣戰一起掉頭就跑。哪怕他們已經在現實裏苦練跑步,速度也比不過那個黑條條的怪物。


    在怪物一點點逼近的時候,蔣戰拽住江問源的胳膊,“跟我來!”


    他帶著江問源拐進兩間屋子的夾巷,巷子裏黑漆漆的,沒有光,然而卻是一條死路!江問源朝外頭一看,月光之下,那個怪物越來越近,他們原路跑出去正好就會和怪物撞個正著!


    江問源的心跳陡然加速兩倍,跳得整個人都跟著發抖起來,他咬咬牙,從隨身包裏拿出銀鏈子,不管有沒有用,總得拚一下!


    “不要動。”蔣戰跑了一段後微微有些喘氣,他按住江問源的肩膀,把江問源壓在死巷的牆上,抖開那張呂英奇帶回來的黑紗,將兩人蒙在黑紗中。兩人靠得極近,近得能聽清彼此劇烈的心跳,近得呼吸彼此交纏,近得能看清彼此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蔣戰低聲咒罵道:“該死!花仙子的熒光粉!”


    江問源的熒光集中在麵部和前胸,還有一些浮遊的熒光躍動在熒光區域的周圍。蔣戰身上也有熒光區域,正好就在胸口。


    黑影怪物虛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江問源果斷抬起雙手,緊緊摟住蔣戰的腰,把自己的臉和前胸緊緊貼上蔣戰的胸口,不留一絲縫隙。浮遊的熒光無處可逃,被鎖進兩具貼緊的身體中,一個光點都沒透出來。


    江問源感覺到蔣戰的身體變得非常僵硬,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快得江問源都覺得蔣戰的心髒會不會就跳到整顆心炸裂開來。可是江問源不敢鬆手,那個黑影怪物來了。


    黑影怪物走進黑暗的死巷後,速度就放慢下來,踏、踏、踏!它虛無的腳步聲,每一下都敲在江問源的心上,他能感覺到黑影怪物慢慢地接近。


    黑影怪物的腳步停了下來,它沒有呼吸,但是江問源聽到了有別於他和蔣戰的第三個心跳聲,非常遲緩,卻很有力。隨即,江問源感覺到一個輕柔而冰涼的觸覺,像蛇一樣從他環在蔣戰腰上的手臂滑過,這是黑影怪物的手嗎?


    黑影怪物帶著寒意的手在蔣戰後背遊走,蔣戰卻紋絲不動,跳到快要炸裂的心跳速度也降慢下來。雖然不合時宜,江問源卻打從心底對蔣戰的心理素質生出佩服之情,真男人,從不懼怕妖魔鬼怪!


    看那些嗒埠村村民應對怪物的方式,黑影怪物似乎是通過光影來鎖定目標的。黑影怪物半天沒能確認它麵前的江問源和蔣戰是他的獵物,悻悻地離開了死巷。


    又過了好一會,江問源確定黑影怪物離開死巷之後,才終於鬆開摟住蔣戰的雙手,他掀開黑紗,坦然地對蔣戰說道:“對不起,剛才情況緊急,我一時想不到別的辦法,才出此下策。”


    蔣戰看著江問源那張在他懷裏壓得有些用力而留下紅痕的臉,“……沒關係。”


    兩人走到巷口,確認那個黑影怪物已經離開,躲在陰影裏的嗒埠村村民也有條不紊地繼續活動起來,仿佛他們剛才躲避黑影怪物的行為,就和大車開過注意避讓一樣普通。


    江問源抓住某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嗒埠村青年,“剛才那個黑影怪物是什麽?”


    青年一臉茫然,“什麽黑影怪物,你出現幻覺了吧。”


    江問源和蔣戰又問了幾人,得到的都是統一答複,沒有怪物。他們再問下去,村民幹脆都不理他們了。


    江問源和蔣戰沉著臉回到二層小樓,剛好呂英奇和李娜也把枝葉全部送出去了,正準備回房間,他們看到江問源和蔣戰回來,李娜非常激動地朝他們招招手,“陳哥、蔣戰,快,我們回屋裏說話,我們有重要發現!”


    四人回到屋裏,李娜剛打開燈,就被江問源給按滅了。


    李娜不知道江問源幹嘛要幫遊戲裏的npc省電,不過她怕江問源又嫌棄她沒腦子,就沒敢問原因,至少還有月光從窗戶裏灑進來,今晚的月色挺亮,適應一下也可以。


    結果李娜小小的希望也被掐滅了,蔣戰走到窗戶邊,把那件萬能的黑紗當窗簾掛上,這下月光都沒了。屋內的光芒,就隻剩下江問源、蔣戰和李娜身上非常微弱的熒光。


    李娜有點害怕,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你們為什麽要把房間變成暗室,沒看到呂英奇的存在感都消失了嗎?!”


    被拿來當借口的呂英奇小小聲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介意存在感消失。”


    江問源按照記憶裏房間的模樣摸到一張椅子坐下,“確實,呂英奇這樣最安全。”


    其他三人也摸黑聚到小圓桌上,蔣戰問道:“先說說你們這邊的收獲吧。”


    說起這件事,李娜就有點激動,一下子忘掉對黑暗的恐懼,“有個貪吃的小胖子說漏嘴了!當時小胖子躲在一邊看著呂英奇的樹枝饞得直流口水,呂英奇想直接過去把樹枝給他,我沒讓,一個勁地把枝葉分給主動靠近的小孩,其他小孩都是一句話都不說,拿了枝葉就走。那個小胖子看到枝葉越來越少,就沒忍住,跑過來對我們大喊,‘我一年就隻能吃到兩根樹枝,你們能不能分一點樹枝給我,就算給點樹皮也行啊。’”


    “我們吃的新鮮枝葉,對嗒埠村來說應該是非常珍貴的。孩子們一年隻能吃兩根樹枝,我們卻一天吃兩頓,每頓十幾根樹枝。這不是很奇怪嗎?”呂英奇接著說道,“這個重要情報是李玲玲發現的,她很厲害!”


    “哪裏哪裏,你過獎了。”李娜謙虛地微笑,實際上內心可驕傲了,這可是她第一次獨立獲得重要情報,哪怕被她套路的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胖子。


    江問源和蔣戰也在村長家裏看到他們食用的都是舊葉,村長的托詞是招待教授、助教剩下的,結合李娜和呂英奇獲得的情報來看,村長對他們撒謊了。


    “你做得不錯。”江問源難得誇了一句李娜,“除了嗒埠村的孩子們,你們有沒有和玩家交流過?”


    李娜撇撇嘴,“有交流過,不過都是些想空手套白狼的玩家,我們沒有理他們。”


    呂英奇偷瞄到江問源的表情不怎麽好,連忙補救,“雖然沒有交換到什麽情報,但我注意到了一個人。李玲玲和我說過有個玩家在森林裏行走時把手機扔了,我們給孩子們派枝葉的時候,見到他從二樓下來後,也不跟任何人交流,直接走進森林裏。我離孩子們很近,所以我能感覺到孩子們對那個玩家有些害怕……這個能算作和玩家的交流嗎?”


    蔣戰拍了拍呂英奇的肩膀鼓勵他,“幫上大忙了。”


    李娜和呂英奇把他們的發現交代完畢,便輪到江問源和蔣戰這邊發言了。江問源把他們在回程路上遇到黑影怪物的事說了一遍,李娜和呂英奇聽得瑟瑟發抖,要是遇到黑影怪物的人是他們,都不知道要死多少遍了。


    “我們初步判斷,那個怪物是通過光影來確定獵物的。而嗒埠村村民晝伏夜出,用黑紗偽裝成與怪物相似的模樣,也懂得躲避怪物的方法,他們卻沒有把怪物的事情告訴我們,而且還為我們的房間安裝高亮度的燈,並且沒安裝窗簾。嗒埠村希望我們死在那個怪物手裏。所以我們要小心的除了怪物以外,還有嗒埠村的村民。”江問源冷聲說道。


    聽到江問源的解釋,李娜忽然覺得喉頭發幹,口渴得厲害,她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尋找圓桌上的茶壺和茶杯,一個茶杯,兩個茶杯,三個……摸到三個茶杯,李娜都沒找到茶壺,她猛地打了個激靈,二人規格的房間裏,為什麽要放三個茶杯?


    而且李娜現在才想起來,因為呂英奇坐輪椅,剛好省掉一張椅子,他們無需往房間裏再添椅子,四個人剛好夠坐。可是,為什麽二人間裏會需要三張椅子呢,除非是要招待客人。


    一般的旅館是不會替旅客考慮是否要招待客人的,隻會按人數準備相應的用具。那嗒埠村為二人間準備三張椅子,是為他們著想,還是說嗒埠村知道他們一定會招待某位客人呢?


    電光火石之間,李娜冒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念頭。


    她顫抖著雙唇,聲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陳哥,難道我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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