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陳眠打來電話,約江問源出來見麵。


    那時離除夕就剩幾天,許多門店都掛上休業的牌子,陳眠和江問源到小區附近的夜市,每家食鋪都坐滿了人,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家麻辣燙小鋪找到空位,還是擺在街道路麵上的位置。


    那個晚上,江問源隱約感覺到陳眠的情緒不太對,不過他沒有往深想。兩人點好麻辣燙,等餐的時候,兩人聊起畢業和實習的事。


    江問源早就做好規劃,“我們下學期基本沒什麽課,我已經選好幾家本市的遊戲公司,等年後就遞簡曆。你呢,出國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陳眠拉起江問源的手,十指相扣,“你就舍得讓我出國?”


    “當然舍得。”江問源想也沒想,直接脫口而出。


    陳眠委屈地看著他。


    江問源平淡地說下去,“在國內,我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合法領證。你……”


    他的話,消失在陳眠的吻中。陳眠與他額頭相抵,聲音有些發啞,“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太犯規了。”


    江問源心尖發燙,輕輕推開陳眠,表情嚴肅,“這裏離家不遠,你注意點形象!”


    陳眠愛極了江問源極力掩飾害羞的模樣,他惡趣味地還想繼續捉弄江問源,卻轉手捂住胃部,“……嘶,疼。”


    江問源皺起眉頭,“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嗎?怎麽又犯胃病了,居然還有膽子帶我來吃麻辣燙!我去附近的藥店給你買點藥,你讓老板弄點溫水先喝著,我馬上就回來。”


    江問源是跑著去的藥店,他帶著陳眠常用的胃藥原路跑回,還沒到麻辣燙攤子,遠遠看到陳眠拿起一串被辣椒油裹得通紅的鴨雜,呼呼氣吹涼——


    陳眠看到江問源回來,邊笑著衝他招招手,邊就著竹簽咬下一口鴨雜。


    就在這時,一輛摩托迎麵朝江問源的方向超速駛進夜市的小道。陳眠坐的位置已經壓到馬路上,騎著摩托的頭盔男背著個大大的斜挎包,接下來的幾秒,在江問源眼中就像放慢倍速的電影鏡頭,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摩托轟鳴著經過陳眠身邊,斜挎包狠狠地撞上他的後腦勺,巨大的勢能壓著他的腦袋,撞在還剩下一大半鴨雜的竹簽上。


    尖銳的竹簽穿透喉嚨,刺破腦垂體,從後腦的皮膚上鑽出來。


    在那一瞬間,江問源就像是被下了定身術,整個人僵住無法動彈,撞到陳眠的摩托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意思,呼嘯著與他擦肩而過。細碎的黑色顆粒從頭盔男身上飄出來,這些顆粒張牙舞爪地翻滾著,在江問源眼前如同煙灰般消失在空氣中。


    後麵發生的一切,江問源的記憶隻剩下幾個片段。


    陳眠沒有立刻死去,也無法說話,他躺在江問源懷中,拉著江問源的手,臉上帶著不舍,卻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江問源用力地摟著陳眠,卻無法從死神手中搶過陳眠漸漸流失的體溫,在救護車和陳阿姨陳叔叔來到現場時,陳眠在他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姍姍來遲的救護車,焦急趕來的陳阿姨陳叔叔,帶走江問源懷中的陳眠,也生生挖走了他的心。


    這個春節,陳阿姨陳叔叔接連病倒,江問源忙前忙後照顧他們,別人都說陳眠交了個好兄弟。陳叔叔不能接受兒子的死,他把兒子的死怪到江問源頭上,再也沒給過江問源好臉色。陳阿姨比陳叔叔堅強,她很快振作起來,操辦了兒子的葬禮。


    陳眠的死已是既定的事實,時間能慢慢治愈人心,但是讓他們三人都無法接受的是,警察一直沒能抓到那個害死陳眠的凶手。


    江問源作為目擊證人,到警局錄過口供。


    刺穿陳眠喉嚨的那串鴨雜,是陳眠自己送入口中的。警察對此並不關心,可江問源卻覺得充滿違和感。陳眠不死沒有常識的人,他剛剛還在胃疼,就算胃疼自行緩和了,也不該馬上吃麻辣燙刺激它,可偏偏,他不僅吃了,還挑最辣的鴨雜來吃。


    還有頭盔男身上飄出來的黑色顆粒,這事江問源明確地向警察強調好幾遍。警察也非常重視這條線索,他們查過麻辣燙攤鋪附近的監控錄像,用技術手段還原高清畫麵,可頭盔男身上幹幹淨淨,完全沒有江問源所說的髒東西。最後,警察把黑色顆粒歸結為江問源目睹好友死亡而產生的錯覺。江問源也看過錄像,可那真的是錯覺嗎?


    陳阿姨和陳叔叔漸漸地接受兒子死去的事實,重新振作起來。江問源在陳眠死後一直機械地按照原本的步調繼續生活、學習、入職實習,沒人察覺,他才是最無法接受陳眠死亡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這份不甘,才讓江問源成為圓桌上的玩家……


    江問源拿到陳眠留下的銀行私人保險箱鑰匙,當天早上九點,銀行開門營業的時間,他便來到紙條所寫的銀行地址。經過一番手續,江問源在銀行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陳眠租下的保險箱麵前。工作人員離開後,江問源深呼吸幾次,手微微顫抖著打開了保險箱。


    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盒子放在保險箱靠門的邊緣,盒子的下麵壓著一張卡片。


    江問源拿出盒子,翻開盒蓋,一枚樣式樸素大方的鉑金戒指映入眼簾。在戒指內側,刻著陳眠名字的縮寫字母cm。江問源翻開卡片,上麵寫著:江問源,願我們共赴餘生,白首不相離。


    如果,江問源沒有進入圓桌遊戲,他一定會又難過又感動。


    可現在,江問源看著被塞到保險箱深處的東西,伸手將其拿出來。那是一個純白色的骨雕無麵人偶,在拿起人偶的瞬間,人偶的特殊能力便刻入江問源腦中,它的能力可能是所有玩偶中最特殊的那個——


    骨雕無麵人偶,它的能力隻能在遊戲外使用,能力內容:退出圓桌遊戲。


    在這一刻,沒有難過,沒有感動,一陣無名之火燒得江問源心口發疼。


    到底是什麽願望,讓陳眠不惜拿命去賭,即使拿到能中途退出遊戲的玩偶,他寧願把玩偶留給幾乎不可能成為圓桌遊戲玩家的江問源,也要在圓桌遊戲中堅持下去?這個比與戀人相守還要重要的願望,陳眠竟半點都沒有向江問源透露過。


    江問源帶著骨雕人偶和戒指回到宿舍。


    他拿出在第二輪遊戲前新買的高精度工業電子秤,將骨雕人偶放上去,56.70g。


    小醜木偶,12.60g。公主人偶,16.80g。


    在拿到骨雕人偶之前,江問源就覺得這兩個重量有些違和,加上骨雕人偶,他明確地發現,玩偶在現實中的重量,都是2.1的倍數。小醜木偶6x2.1g,公主人偶8x2.1g,骨雕人偶……。據江問源的記憶,小醜木偶那輪死了六個玩家,公主人偶那輪死了八個,而人類靈魂的重量,是21g。


    不管江問源心裏的猜測正確與否,圓桌遊戲都不是一個無害的萬能許願機。


    江問源把三個玩偶放在一起,用備用手機打開了遊戲論壇。在係統信息欄,他收到了兩條好友申請,分別來自“我是個良民”和“菜雞玩家路還遠”,根據起名風格,不難發現賬號的主人是誰。江問源通過他們的申請後,點開了不笑的聊天框:張辰,我想接帶人進遊戲的委托,你有什麽建議嗎?


    張辰的回複奇快,還連著發了好幾條:???????


    不笑:盜號了?


    不笑:你他媽的是誰?


    不笑:還是論壇抽風了信息亂發?


    江問源冷漠臉,眠眠:論壇沒有抽風,是本人。你還記得第二天,你門牙上的韭菜葉子。


    不笑:停停停!我信你是本人了!你不是昨天才進的遊戲嗎,現在就想接委托?


    眠眠:嗯,你有什麽介紹嗎。


    不笑:帶人的委托不能亂接,有些委托純粹就是陷阱,一個不慎就會丟命。如果你想接委托,最好是加入靠譜的組織。組織審核通過的單子,至少不用擔心是陷阱,後續的酬金也有保障。不過靠譜的組織不好找,加入門檻也高。比如我們的組織楓葉,就算我給你推薦,也要經過三輪遊戲的考核才行。


    眠眠:太慢了,我想在這一兩天內就進遊戲。


    不笑:你怎麽了,為什麽著急要進遊戲?


    眠眠:這重要嗎?


    不笑:如果你告訴我原因,我可以考慮幫你找委托。


    眠眠:我要進遊戲做一個實驗,實驗的具體內容我不能告訴你。


    不笑:……


    過了一會,張辰又回複道:我們組織有個委托,一直沒人願意接,她明天進遊戲,她用玩偶占卜過遊戲的內容,是玩家公認非常棘手的疫病類遊戲。感染源未知,一旦感染,感染者全身所有開口的地方都會長出牙齒,兩指之間、眼睛等地方都會長出一排排的牙齒,被利器割開的傷口也會長出牙齒並保持嘴狀敞開狀態。不僅如此,這些詭異的牙齒打掉之後還會再生,傷口也不會愈合。就算是這種委托,你也要接嗎?


    江問源的瞳孔如夜般濃重漆黑,他慢慢地在對話框中打出兩個字:我接。


    遠在另一座城市,某個高三的教室裏,張辰用高高堆疊參考書擋住老師的視線,盯著手機默默歎氣,到底是什麽實驗,能讓他不惜冒著巨大的危險也要進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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