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的空山鳥鳴聲自窗縫滲入。


    有稀薄的風摻著繚繞含香的霧氣沉落眉目間,一隻睡得有些鬆軟的手抬起,按在眉心重重揉了揉,容斐翻身而起。


    陳設簡樸古舊的一間屋子,除了桌椅床榻,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就如這間屋子的主人一般,空空冷冷。


    不過再冷淡的人,也有那麽一點溫情。


    容斐伸手摸向床頭疊放的嶄新的衣物,猶帶點溫熱。


    換上從未穿過的簡素麻衣,容斐出門。


    外麵已是天光大盛,看看日頭,快要日上三竿的時辰了。


    昨天下午他和顧驚寒就已經趕到了長青山腳下。兩人也沒那麽多講究,到都到了,便連夜上了山。容斐看得出顧驚寒有點近鄉情怯的意思,上山後為了緩解,纏了顧驚寒半宿。沒想到第二日,顧驚寒照舊起來了,他卻虛了。


    “老頭子庫裏,還有幾箱羊鞭虎鞭吧……”


    容斐敲著竹管洗漱,看著水麵倒映的自己的臉,總覺得有點發青。


    洗完,容斐將細長的竹管向後一抬,水流便止住了。隻留下淺淺一窪緩慢流入花叢中的清水,盛滿了湛藍的蒼穹與繾綣的流雲。


    昨日沒來得及細瞧,今天容斐才發現,這座顧驚寒住了十幾年的長青道觀,還真能稱得上精巧絕倫。乍一看整個道觀院子沒什麽特別,簡單得一目了然,隻是花草甚多,處處成叢。但實際上,道觀內細微之處盡都是些巧妙實用的小機關。


    如引水澆花,如懸絲滅燭。


    都很有意思。


    容斐一邊打量著院內的擺設,一邊往前麵去找顧驚寒。


    隻是剛一轉過月洞門,容斐就是一怔,停下了腳步。


    滿枝滿頭擁簇了雪白花瓣的高樹下,顧驚寒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道袍,單手按在樹幹上,垂眸閉眼,似乎在感受什麽。


    山風一過,花枝輕搖,花雨紛繁而落,朦朧若隱。顧驚寒道袍的衣角也輕輕飛揚起來,乘風之姿,清逸出塵。


    似乎聽到了腳步聲,顧驚寒轉過頭,看向容斐。


    那雙通透漆黑的眼,和眼中毫不掩飾的縱容愛意,讓顧驚寒瞬間跌落神壇,淪為了凡人。


    容斐心中一震,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蹦到了顧驚寒身上。


    顧驚寒忙伸手托住他的腰,背靠到樹幹上,任由容少爺把他壓下來,親了他滿嘴的清新山泉味。


    “早安吻,寶貝兒。”


    容斐揚眉,笑著把顧驚寒唇上的水色舔幹淨,眨了眨眼,然後翻身下來,坐到顧驚寒身邊,仰頭看了眼花樹,“你剛才在幹什麽?跟樹……說話?”


    原本神色自然的顧驚寒眸色驀然一沉,語氣卻不變地反問:“怎麽會這麽想?”


    容斐一皺眉,“剛才一刮風,我好像聽見聲音了。也有可能是風聲……最近這幾個月跟你在一塊呆的,我好像越來越疑神疑鬼了。”


    “我問了白繁一些事。”


    顧驚寒道,“白繁自我上山就紮根於此,據我師父說,已有千年古齡。雖未有機緣修煉成妖,但得山之靈氣,也可通靈。我不在山上許久,師父也已過世,這些年道觀如何,總要多問一句。”


    “那怎麽樣?”容斐轉頭問。


    顧驚寒搖搖頭:“一切如常。”


    “你說白繁已經在這兒千年了,那你有沒有問他者字的事?都是一座山,雖然不是一座道觀,但說不準他也能知道一些?”容斐眼睛一亮,道。


    顧驚寒眉心微蹙:“問過了。白繁沒有回答。”


    “尋找一個不可能轉世之人的轉世……”


    容斐臉色微沉,“者字這真是強人所難了。我總感覺他有什麽沒說……陰陽碟碎後究竟發生了什麽?雲璋明明就魂飛魄散了,他為什麽還堅信雲璋能轉世?”


    “暫時沒有頭緒。”顧驚寒起身道,“不過無妨,歇兩日,我召山鶴來一問。”


    容斐起身跟著他,聞言疑惑道:“山鶴?鳥?”


    “長青山孕育出的鳥類,春去秋回,”顧驚寒來到井邊,拎起水桶開始往上打水,“它們知曉山中發生的每一件事,待他們歸來,可以問問。”


    容斐點頭一笑:“跟土地公似的……你放著,我打水,你要燒水做飯?”


    說著,容斐接過顧驚寒手上的活計,搶先把木桶沉了下去。論起疼媳婦,誰也比不上他海城容少爺,他甚至都不讓媳婦疼。


    “早飯在堂屋,”顧驚寒扶了一把容斐的手臂,“你去吃。我打掃其它房間。”


    昨天來得急,隻顧上簡單清理了下臥房和堂屋,就連供奉祖師的三清殿還沒打掃。顧驚寒被憊懶的容少爺在溫柔鄉裏纏慣了,今日其實也起來晚了,所以隻來得及下山買了飯食,還沒來得及清理道觀。


    “我幫你。”


    容斐打完水,去堂屋塞了包子喝了粥,也浣了一塊抹布,跟著顧驚寒進了三清殿。


    說是三清殿,其實並不是什麽巍峨殿堂。其內不大,青石磚鋪地,進門便有一股常年無人的幽寒之氣撲麵而來。上麵供著三清道祖,個個都落了灰,也沒香火供品,供桌前擺了三個破舊不堪的蒲團。


    地麵也積灰不少,但這些無關緊要的,顧驚寒幾道淨水符下去就可。但三位道祖可不能這麽不心誠。


    容斐進門時,顧驚寒正在擦第一座道祖像,見容斐進來,便一躍而下,指間水流繞過,去了灰,然後伸手拉住了容斐的手腕。


    “小心髒了。”


    顧驚寒手指修長,一疊一疊地將容斐的袖子卷上去,剛卷到臂彎處要停,就被容斐抓住手指,繼續往上卷。


    大片的吻痕暴露出來,有些甚至還帶著微青紫的血點,似乎是被咬的。


    顧驚寒眼神一凝。


    尖尖的牙齒在下巴上啃了一口,容斐的氣息近得醞釀出了一股別樣的蠱惑:“別想蓋住……讓我露出來,看看冷得跟雪山高嶺似的顧大少,晚上到底有多瘋。以後……還能不能更瘋……嘶!”


    逗弄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變了調。


    顧驚寒垂眸,輕托起容斐的手臂,低頭吻在了容斐的手腕內側。絨毛輕掃一般的吻,癢得容斐手指微抖。


    但這種顫抖馬上就燒成了情熱。


    顧驚寒的吻漸漸向上,越來越深,從了無痕跡變成紅紫深重。


    掠過修長的小臂的每一寸,刺痛伴隨著灼熱。容斐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著,撫上了顧驚寒從鬆散的領口露出的鎖骨和脖頸,刮下一片片紅痕。


    “顧驚寒……”


    容斐口中剛泄出了一絲低吟,就被顧驚寒抬手捂住了嘴,半按在懷裏。


    濕軟的唇蹭著掌心,顧驚寒本就加快許多的心跳不由亂得近乎發狂,他定了定神,低聲道:“道祖麵前,別鬧我。”


    容斐桃花眼一眯,唇卻動了動,舌尖見縫插針在顧驚寒手心一舔,挑釁意味十足。看來多少晚的教訓,都不足以讓容少爺吸取教訓。


    “晚飯做魚給你吃。”


    顧驚寒低聲說了句,在容斐的眼尾輕輕一吻,鬆開了手,轉身繼續去擦道祖像。


    容少爺本就是一時興起的勾引,此時沒成也不氣惱,掛著滿胳膊的紅紅紫紫,拎起一隻水桶,進了三清殿後的清心殿。他被剛才的顧驚寒勾起了火,要是還共處一室,他還真不敢保證會不會得罪神仙了。


    清心殿是藏經誦經之地,比三清殿更寒涼些。


    一排排書架緊靠牆壁,有三張書桌並蒲團在三麵牆前,其中一張上麵放著一本書冊,在這滿室飛揚的灰塵中,竟然寸灰未染,著實太過奇怪。


    容斐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先打開門窗通了通風,然後來到書桌前,拿起了那本格外幹淨的書。


    “《大岐郡城誌》?”


    一見書封上的書名,容斐眼神便是一頓。


    一個他從來未曾聽說過的朝代,若非是臨字之事,都不敢置信的朝代,竟然會有這樣一本史料?而且,這本書是誰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不會蒙塵?


    長青山,長青道觀,顧驚寒……臨字他們,為什麽非要和顧驚寒定下血契?


    腦海中思緒翻湧,容斐一瞬間想了很多。但卻根本理不出個頭緒。他翻看了兩頁,正想拿著書去前麵找顧驚寒,手上卻忽然一輕。


    書冊寸寸湮滅,化為灰燼,同室內的浮塵一般,在光線中沉落幽蕩,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容斐挑了下眉,又看了眼那張桌子,起身拎過水桶,開始擦拭書架。


    除了這些經書是寶貝,其它地方都可以讓顧驚寒來張淨水符。所以容斐先擦了書架,然後洗幹淨手,將一卷卷經書抱出來,晾曬在廊下和台階上。今日風不大,不用擔心書頁被吹壞,日頭還好,當真是曬書的好時候。


    清心殿的經書數量不多,全都曬好後,容斐又擦了一遍書架。


    等容斐一切做完,顧驚寒也已經將其它所有房間都清理幹淨,進了清心殿,顧驚寒幾張淨水符清理幹淨桌子地麵,就聽容斐在旁道:“你小時候也是在這裏念經?坐哪兒?”


    顧驚寒點頭,一指中間的那張桌子,“這裏。”


    容斐一怔,“那你有沒有看過一本書,叫《大岐郡城誌》?”


    顧驚寒搖頭,眉心微皺:“大岐?和臨字的事有關?這本書從名字看,應當是岐王朝的各地地方誌編匯。史書無記載,朝代卻存在,可能是史料的缺失。若有此書,應當能證實大岐的存在。”


    “可清心殿經書萬卷,並無此卷。”


    容斐眯了眯眼,“總感覺在哪兒聽過。”


    顧驚寒眼神一動,拉住容斐的手腕出了清心殿,將一隻小木桶交給他,道:“觀內沒有存糧,要去後山釣些魚。”


    “釣魚?”


    容斐回過神來,掃了眼顧驚寒拎起的兩副釣竿,唇角一勾,眉間意興飛揚,“這回你可要栽了,顧大少。我四五歲就跟著老頭子學釣魚,二十年來從沒有失手過……”


    顧驚寒眼底笑意一閃而過,提醒道:“長青山的魚,不同別處。”


    出了道觀,走在山路上,容少爺拎著小桶扛著釣竿,對顧驚寒的話不以為意。


    但很快,容少爺就明白顧驚寒的意思了。


    長青山的魚確實與眾不同。因為它們看的不是釣鉤上的餌料,而是拿著釣竿的人的臉!


    顧驚寒一坐下,河底的魚就躁動了,紛紛遊上來往岸邊湊,爭著去咬餌料。競爭最激烈的時候,為了上鉤,小魚們凶殘異常,一屁股擠開一個同伴,打得甚至把好幾條魚翻上了岸。


    每條魚上鉤前,都要翻著白眼瞅顧驚寒,被摘下來時,還要用魚尾啪啪拍兩下顧驚寒的手心,顯得特別高興。


    容斐看得氣都要憋沒了。


    容少爺的長相自然是頂好的,但架不住他戾氣重些,遠不如顧驚寒平淡沉靜。


    所以整整半個時辰,容斐顆粒無收,顧驚寒卻裝了滿滿一桶,又伸手把容斐的小桶拎了過去。容少爺見狀,立刻伸手按住。


    河麵清澈見底,四麵樹木環繞,綠意在這晚秋時節竟也不褪,顯得分外清幽靜謐。潺潺水聲伴著鳥語,光影瑣碎斑駁,落滿了顧驚寒微抬的清俊眉眼。


    他反手按了下容斐的手,“換個位置?”


    容斐站起身走到顧驚寒身前,擺了擺手,長腿一抬,直接坐到了顧驚寒腿上,“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如顧大少教教我怎麽釣魚?”


    “好。”


    顧驚寒答得鎮定自若,坐在石塊上,一手環過容斐的腰,一手擦過容斐的手臂,從後握住他的手,將釣竿放到他手裏,握著輕輕一甩。魚鉤沒入水中,但這次卻沒許多小魚爭相上鉤,反而好一會兒沒動靜。


    “它們這就是看臉吧……”容斐氣笑了。


    顧驚寒略低頭,緊了緊抱著容斐腰的手臂,鼻尖緩慢蹭過容斐後頸露出那一小片皮膚,低聲道:“它們是欺負你,欺軟怕硬。”


    “怎麽看都應該我更硬吧?”容斐不服這個解釋。


    顧驚寒在容斐後頸處輕輕一咬,容斐整個脊背陡然一繃,旋即過了電般向後一軟,被顧驚寒牢牢抱住,“嗯。不軟,更硬。”


    回應顧驚寒的,是容斐凶狠到近乎凶殘的吻。


    不得不說,雖然兩人目前隻是掌上玩家,不能真正洞房,但最初顧驚寒還是很克製保守的。但偏偏養的是一頭不知饜足的狼。容斐就像是中了顧驚寒的毒一般,一點觸碰和親熱都能讓他發狂咬上來。


    所以,顧驚寒隻能更凶一點,才能製住這頭狼。所以……床上那麽狠,可不能怪顧大少……


    容斐坐在顧驚寒身上,壓著他深吻,唇瓣在輾轉廝磨間已經微腫通紅,但顧驚寒卻仍八風不動地坐著,除了唇舌間回應激烈,其它,甚至連釣魚的動作都沒變。


    “想……在這兒。”


    容斐退開點,啞聲道。


    顧驚寒眸色深沉,正要說話,手上卻忽然一沉,他下意識地往上一甩,一條足有一尺長的大魚躍出水麵,河水嘩啦四濺,正好把顧驚寒和容斐澆了個透心涼。


    兩人眉毛眼睫俱都掛著水珠,看著對方半晌,忍不住笑了起來。


    容斐笑得從顧驚寒身上滾了下來,抄起個小石子打了個水漂,“看來我跟這條河的魚算是結了大仇了……娘的,都讓它嚇軟了!”


    “今晚吃它。”


    顧驚寒一句話定了這條無辜的大魚的生死。


    將其它來搗亂的小魚放回河裏,顧驚寒拎著東西,帶著容斐回道觀。


    山裏天氣變幻莫測,走到半路,突然下起大雨。兩人立即想到了滿院子曬著的書,顧驚寒當即一道符拍下去,抱起容斐就衝回了道觀。


    兩人忙得火燒屁股一樣,頂著砸臉生疼的雨點,飛快抱起書往清心殿裏塞,都顧不上整理,隻趕緊送回了殿內避雨。但老天爺就跟逗他們玩一樣,剛把經書抱回去,雨又停了,雲開霧散。


    顧驚寒看著容斐,容斐看著顧驚寒。


    兩人渾身濕透,跟傻子似的,扶著門框咬了對方一口。


    “換身衣服,先洗澡?”顧驚寒問道。


    容斐搖頭:“換衣服,吃飯,等會兒再洗。多燒一次水,太麻煩。”


    懶人不做某件事,永遠都是嫌麻煩。不過他們雖濕透,但山雨幹淨,先簡單擦擦也可。顧驚寒很多時候在山中淋雨,都不一定洗個熱水澡,他是怕容斐受寒而已。


    “那就先吃飯。”顧驚寒道。


    兩人回房換了衣服,用布巾略擦了擦,便進了廚房。


    道觀的廚房也簡單,是很古老的灶台,半露天,上麵遮個小棚子,方才剛下過雨,棚子的邊沿滴滴答答落著雨水,綠葉混著泥土的芬芳從潮濕的空氣裏蒸發出來,格外清冽。


    顧驚寒整理灶台,摸出些幹柴來劈柴,容斐就在旁邊掂著菜刀殺魚。


    容少爺可謂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耍個刀自然是不在話下。三下五除二咣咣咣幾聲,就將一條活生生亂蹦的大魚斷了頭分了屍。見顧驚寒開始熱鍋放水,容少爺抄起魚塊,就要往裏扔,卻被顧驚寒及時攔住了。


    “內髒都要拿掉。”


    顧驚寒打了水將魚再洗一遍,“有魚籽,愛吃嗎?”


    容斐蹲在旁邊看著,聞言親了下顧驚寒的嘴角,“愛吃,吃了給你生小魚。”


    顧驚寒忍不住一笑,沒等容少爺看清,笑意便收進了嘴角,隻留眼裏映著灶台一點火光,熠熠生輝。


    將魚收拾好,添好料,清蒸。


    顧驚寒就扯過一個小馬紮,坐在了灶台前,不時添點柴。


    灶台前火光跳躍,很熱,顧驚寒讓容斐坐遠點,容斐卻搬著另一個馬紮坐在他旁邊,趴在他背後,腦袋搭在他肩上,姿勢十分扭曲。


    劈裏啪啦的柴火燃燒聲。


    有雨再度落下。


    水幕珠簾,山霧再起,舉目望去,一派綠意盎然,蒼翠欲滴。


    雨氣涼,火光卻熾熱。


    容斐貼著顧驚寒的側臉,看著灶台的火,忽然有種這樣的日子仿佛過過好多年的錯覺。在見到顧驚寒以前,他從未想過他會和另一個人手腳相纏,坐在灶台前燒火做飯。而這樣的日子真的到來,卻仿佛比他前二十年的渾渾噩噩,都要精彩生動萬分。


    “不知道我用了多少輩子的運氣,才遇上你這麽隻狐狸精。”容斐笑道。


    看慣了蘇清,還有臨字者字的悲劇,他才知道他這份幸運有多難得。


    顧驚寒凝視著火光的眼神微微閃爍,良久,他才道:“是我運氣好,才有了這一紙婚約。”


    顧大少運氣好不好不知道,但做飯的手藝是真的好。


    容少爺吃得撐得慌,彎著腰爬回了房間,連自己疼媳婦的原則都破了,沒爬起來幫顧驚寒燒水洗澡。當然,容斐幫顧驚寒洗澡,一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洗的。


    “動不了了,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幫我洗……”


    容少爺的不要臉發揮令顧驚寒歎為觀止,容斐還非常逼真地拉著顧驚寒摸他的肚子。顧驚寒哭笑不得,將人抱起來放進水桶。


    容斐不依不饒抱著他的腰,要拖顧驚寒下水,耍流氓道:“我洗不幹淨……”


    顧驚寒神色如常道:“哪裏洗不幹淨?”


    容斐抓著他的手沒入水下,桃花眼緩緩眯起,別有深意道:“從裏到外,都洗不幹淨。”


    一個人的浴桶最終淪為了兩個人的戰場。


    等一切停歇,顧驚寒將容斐塞進被窩,閉上眼入睡之前,不由開始回憶起道觀裏還有多少他師父留下的補品存貨。照這麽下去,他肯定沒什麽事,但容斐非得縱欲過度腎虛了不可……


    相擁而眠,顧驚寒在思索間沉沉睡去。


    夜半。


    氣溫驟降,一股極冷的氣流似乎在席卷了整個道觀,顧驚寒被凍得睜開眼,發現容斐皺著眉閉著眼在摸被子,攬著他的肩頭,往兩人身上蓋。


    顧驚寒把被子給容斐蓋好,起了身,低聲道:“山裏夜寒,我去找厚被子。”


    容斐將要睜開的眼又閉上了,含含糊糊嗯了一聲,將臉往被子裏縮了縮,隻露出毛茸茸的腦袋。


    顧驚寒摸了摸容斐的發頂,從櫃子裏拿了厚被子,用符籙清理了下,壓在兩人的薄被上麵。畢竟沒曬過,還是不好直接蓋。摸著被窩暖和了,顧驚寒將一枚定神符貼到容斐身上,確保容斐熟睡,才披起道袍,來到了院子裏。


    僅僅幾個時辰。


    此時的道觀卻與白日裏判若兩地。


    白繁花樹花瓣凋零,枝葉枯萎,似乎一瞬間蒼老了無數年。院內原本完好的院牆也都是殘垣斷壁,兩處邊角的房屋塌了,四處長滿荒草。


    月黑風高。


    一股陰冷的氣息出現在道觀內,盤旋不去。


    定神符不僅凝神靜氣,還是顧驚寒擁有的最強陣法結界,饒是如此,在他走到院內,感應到這股氣息,看到眼前的一切時,還是回頭望了一眼臥房,確認容斐無事。


    “驚寒。”


    一道縹緲輕靈的聲音響起。


    顧驚寒看向已經漸漸失去生氣的白繁,臉上的神色慢慢冷了下來,“我離開的這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師父的……屍骨呢?”


    ……


    翌日,天晴。


    顧驚寒和容斐早早下了山。


    按照顧驚寒推算的山鶴歸來的日子,就在三日後。


    而那日之前,容斐想起在岐山時,兩人走街串巷打聽血墓秘聞的事,提議再效仿一次。雖說者字的事沒有朝代提示,但長青山就在這裏,也不大,雖然現在的長青觀不一定是雲璋的道觀,但一個山上也不可能開兩家。


    山下的村鎮,逢年過節,肯定是有不少人要上山上香的。所以對於長青山上的事,去村鎮裏打聽打聽,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若是長青山毫無所獲,他們的下一站就是姑蘇。


    “今天是集市?”


    一進鎮子,容斐就被這熱鬧程度給驚了下,不由疑惑道。


    四周全是人,熙熙攘攘,各種攤子流水一般擺滿了道路兩側,吆喝聲並著各種歡聲笑語,將整條長街烘出熱熱鬧鬧的氛圍。


    不遠處,有食物的香氣飄來,一聞就是某種地道小吃,圍攏了不少孩子大人過去。


    “想吃嗎?”


    顧驚寒看一眼,道:“雪涼糕,和吊橋燒餅。我小時候會買。”


    容斐算是發現了,顧驚寒個悶騷吃貨,指不定自己偷偷吃過多少美食,不然也不會每次出去吃飯都能按著最美味的那份點。


    “你懂我意思吧?”容斐眯眼笑了笑。


    “嗯,”顧驚寒捏了捏容斐的手腕,“雙份。去那邊等著吧,先去點菜。”說完,顧驚寒就去小攤那邊排隊了。


    容斐看了看顧驚寒指的小鎮酒樓,在門口轉了一圈,卻轉腳進了旁邊的鋪子。


    鋪子裏擺著些比外麵小攤高檔些的金銀首飾,若說起精巧時尚,絕比不上海城。但容斐來這兒,並不是為了買東西。


    “老板,這件東西,能用金線將裂開的地方補上嗎?”


    容斐翻手拿出一個極小的首飾盒,打開,裏麵是顆黃豆大小的紅珠子,色澤濃鬱,宛如滴血凝成一般,滲著一股深沉潤澤的淒色,定睛看去,竟有吸魂攝魄之感。但美中不足,這顆奇異至美的珠子,中間有了一道小小的裂紋。


    鋪子老板接了過來,端詳半天,才皺眉為難道:“您這珠子,我是真看不出材質,不知是哪種玉石,或是瑪瑙?”


    容斐搖頭:“我也不知道。你隻管能不能補就是。”


    老板猶豫了下,道:“能補,但價錢低不了。這可是個細致活兒,而且看您這珠子色澤,定然是寶貝,想必也不吝惜……”


    “多少都行。”容斐打斷他,“但我有個要求。”


    老板被容少爺的財大氣粗驚了下,扶了扶眼鏡,“什麽要求?”


    “金線補上去,要補成一個字,斐。”


    和鋪子老板定下取東西的日子,容斐出鋪子時繞過去看了顧驚寒的方向一眼,發現他還在排隊,便迅速去酒樓點了菜,然後溜達到顧驚寒身邊,陪他一起排隊,“裏麵等得無聊,又沒美人看,不如在這兒等。”


    兩人買了小吃去酒樓吃飯,隔壁的鋪子卻遭遇了難題。


    老板吃了個冤大頭,整個人都眉飛色舞,高興得不行。正好飯點,正要出門喝兩口小酒,卻被工匠攔住了了。


    “老板,這顆珠子補不了金線。”工匠苦著臉道。


    老板一聽就慌了,到手的錢怎麽能飛了,“怎麽可能補不了?出什麽問題了?我看看!”


    工匠融了金水,一點一點補上紅珠子,一開始一切正常,老板都要以為工匠在故意搞事。但下一秒,詭異的事發生了,所有附在珠子上的金水都冒出了一股煙霧,然後蒸騰不見。就仿佛,這珠子是什麽高溫之物,竟能把金水給蒸發掉。


    這根本不合常理。


    老板眼神發直,和工匠對視。


    工匠咽了咽口水,道:“而且,老板……這珠子裏其實有個字,從這個裂縫裏看進去,正好能看見……”


    “什麽字?”


    “……斐。”


    老板覺得有點荒唐,又試驗了幾次,終於放棄,頹然道:“算了,等後天客人來拿,全款退給他。這叫什麽事兒啊……該不會他是對頭派來來逗咱們的吧?看那周身氣度也不像啊……”


    珠子的事,容斐完全不知道。


    其實這顆珠子,也並不是容斐的。


    若是有人還記得,定能想起來,在血墓時,顧驚寒曾用過一副銀質套戒。五枚銀戒,鎖鏈扣腕,中指的戒指上嵌著一顆紅寶石一般的紅色珠子。戴上這副套戒時,顧驚寒甚至能單手力拚陸沉淵的鬼爪。


    這副套戒名叫葬珠,是顧驚寒除了千年桃木心外,唯一一件真正的武器。


    血墓與陸沉淵拚過之後,回了海城,顧驚寒才發現,套戒上的紅珠竟然出現了裂紋。他也並不清楚紅珠的作用,使用過度出現裂紋,也很有可能,並未當回事,隻是暫時收了起來,等有空再去修補。


    這件事顧驚寒轉頭就忘了。


    但容斐還記得。


    在海城,雖然好的工匠很多,但他不方便去找,因為他總覺得這顆珠子有些詭異,若出了事,不好辦。


    所以這次出來,他才提議來鎮上看看,就是為了給顧驚寒補這顆珠子。


    珠子的事容斐暫且不知,仍和顧驚寒繼續在集市上轉悠。


    兩人走了一會兒,老套路,坐在茶棚裏喝茶,和老漢車夫們隨意套話。


    但結果令人失望。很多人都知道長青山上有個道觀,但問起來,都隻是聽過現在的長青觀,至於長青山上有沒有過其它道觀,連老輩的的傳聞都沒留下一條。


    “或者去借閱地方誌?”


    容斐凝眉思索,邊走邊道。


    “長青山的這些村鎮都遭遇過不小的戰火,縣政府還失過火,怕是難有留存。”


    顧驚寒淡淡道,突然,他的腳步一頓,視線定在一個擺滿了零碎雜物的小攤上,“等等……請問,這把鑰匙,多少錢?”


    容斐詫異轉頭,就見顧驚寒從攤上撿起一枚古銅色的鑰匙,問著矮胖的攤主。


    “一塊大洋,少不得!”


    攤主說得斬釘截鐵,“您可別小瞧這把鑰匙,您看這色澤,這花紋,上麵嵌的這寶石……一塊大洋您絕對賺了啊,這可是宮裏出來的東西……”


    “你是這把鑰匙的主人嗎?”顧驚寒打斷他,眼如黑潭。


    攤主被那雙眼睛一看,沒由來有點脊背發涼,滿口編好的假話竟一點說不出來。


    他眼神閃爍,支吾片刻才道:“我……我從海棠花戲班子那兒撿來的……看著像個古物,就……我今天剛擺攤放出來……”


    “海棠花戲班子?”容斐蹙眉。


    攤主索性全說了,道:“海棠花戲班子,你們沒聽過?就鎮東頭新搬來沒多久那個,在鎮子裏開過兩場戲,唱得還不錯。說是從姑蘇那邊來的,他們那個角兒,叫寧雲安的,長得比女人還好看……”


    “看來我們得去一趟海棠花了。”


    顧驚寒看著手裏的鑰匙,陽光反射,其上一個蠅頭小字正好亮起,雲。


    付了錢買了鑰匙,兩人沒多耽擱,開始往鎮東頭邊打聽邊走。


    容斐起初不知道顧驚寒怎麽一眼就看中了這鑰匙,等到鑰匙轉到他手上,他才一怔,反應過來。


    這把小小的古銅鑰匙上,攤主所謂嵌了的寶石,仔細一看,竟然是雲璋當初那塊陰陽碟的碎片。


    雖然是在夢中所見,但豔鬼編織的夢境幾乎令人如臨其境,陰陽碟的細節,自然也逃不過顧驚寒的眼睛。


    陰陽碟材質特殊,似玉非玉,奇異地將陽氣和陰氣糅雜在了一起,和諧而又矛盾,甚為罕見。但這塊碎片實在太小,若非顧驚寒感應敏銳,恐怕就要就此錯過一個如此重大的線索。


    “那這個寧雲安,可能就是雲璋?”


    容斐猜測,“他還是從姑蘇來的……”


    顧驚寒道:“他若是雲璋轉世,我們也辨認不出。除非將他魂魄攝出,對比魂魄本源。但這樣一來,寧雲安必死無疑。所以,找到寧雲安,我們也不能如何,隻得跟著,等待者字醒來。”


    容斐按下心焦,點了點頭。


    海棠花戲班子在鎮上竟然還有些名氣,容斐稍一打聽,就有不少人知道位置。


    沒費什麽工夫,兩人就到了海棠花戲班子在鎮上包下的院子。


    叩響了院門,過了很久才來人開門。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向外望了望,眼神有些拘謹,僵硬著笑道:“是哪裏的貴客吧?真是對不住,角兒們昨兒都被隔壁鎮上王老爺請去做壽了,都沒在家。您要是找哪位角兒,還是過兩日再來吧……”


    “寧雲安寧先生也跟著去了嗎?”顧驚寒道。


    中年婦人目中透出一絲了然,點頭道:“去了去了,寧先生可是海棠花的台柱子,怎麽可能不去?王老爺看上的就是寧先生呐。”


    “寧先生的畫報或是照片,你有嗎?要最近的。”


    容斐顯然比顧驚寒會來事兒,幾塊大洋塞出去,換回來了寧雲安的一張照片和隔壁鎮王老爺的地址。


    不知是不是心理錯覺,照片上的寧雲安和夢中所見的雲璋,還真有幾分相似。


    隻是一看便知,氣質不同。這倒也好解釋,雲璋是道士,深山修行,脫俗出塵一些是當然的。而寧雲安是唱戲的,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浸入世俗更多一些。


    “時候還早,去隔壁鎮吧?”


    容斐看了看天色,還不到晌午,聽那中年婦人描述,兩座鎮子也不過是隔了一座荒山,路程不遠,足以一去一回,實在不行,住下也無妨。


    顧驚寒頷首。


    這次兩人沒傻到走過去,而是雇了輛馬車。


    也幸好長青山這地界近幾年還算太平,連個山匪都沒有,不然一般的車行還真不敢接穿越荒山這種活兒。本來容斐想弄輛汽車開,但鎮上汽車太少,而且山路難行,汽車並不方便。所以想飆一把車的容少爺隻能作罷。


    車夫也是車行裏的,趕車穩又快,但饒是如此,容少爺也有點暈車,在顧驚寒身上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到達隔壁鎮上時,已經過午。


    顧驚寒先帶著容斐找了家飯館,準備先吃點東西緩緩。


    但就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顧驚寒就聽見旁邊桌有人低聲議論道:“哎,聽說了嗎?今兒王老爺子大壽,請的隔壁海棠花的,結果人沒來,可給老爺子沒臉了,今兒收了匹小金馬都還拉著臉呢……”


    “王老爺子當誰不知道他那點醃臢事兒啊,還請人海棠花……我要是海棠花的,早就帶著人跑了。不過不應該啊……”


    另一人納悶道,“我昨兒去隔壁鎮上串親戚,還看見海棠花的收拾東西出門,那馬車拉著……東西不多,絕不是搬家了,那院子還留了不少人看著呢,就像是出門來應約的啊……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還能半路丟了?”


    作者有話要說:qaq出國住的地方竟然沒網,找網吧沒找到……重新用手機碼了一遍……


    明晚有更新,十二點前,頂鍋蓋逃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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