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火車站。


    黃昏的落日熏滿火車噴薄的蒸汽,鳴笛聲伴隨著漸近緩速的鋼鐵身軀停止。


    霞光遍布,疲憊的乘客蜂擁而出,整個安靜空曠的車站立刻熱鬧起來。


    一名身著煙灰色風衣的冷峻青年一手拎著箱子,一手半扶著靠在他肩頭的神色慵懶困倦的大貓,手指體貼地撫平懷裏人微皺的深藍西裝馬甲下擺。


    他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偏頭低聲道:“回去再睡。”


    “嗯……”


    容斐勾住顧驚寒的肩背,眼瞼抬起,向四下一望,笑了笑,“這就一個多月了。他們該不會都以為我們逃婚私奔了吧,在岐山連個電報都沒有,也沒人來找找……奉陽觀把人接走了?他們卦算得還挺準的。”


    玄虛還沒出站就被奉陽觀的拖著跑了個沒影兒,他也是生怕再被這兩位土皇帝壓榨,猶如長了飛毛腿,眨眼就溜了。


    顧驚寒和容斐也沒想留他。


    岐山一行,他是帶著奉陽觀的任務去的,總得回去。不過玄虛兄弟很夠意思,顧驚寒和容斐成親,他人不一定到,但份子錢先給了。


    容少爺掂了掂兜裏的東西,眯著眼笑起來。


    向外走著,顧驚寒搭在容斐肩頭的手一動,輕輕捏了捏容少爺的後頸,下巴微抬,“那邊。”


    火車站外圍,熙攘的人群稍散。


    一輛汽車停在路邊,容夫人形容端莊地挽著容培靖的胳膊,揚起笑,略招了招手。


    “你們兩個,也不知道往家裏報聲平安……”


    顧驚寒和容斐一上車,容夫人的滿麵笑意便變作了嗔怒,“若不是長青先生還記得往家裏來封信,我和你們父親都要去岐山親自看看了。”


    顧驚寒眉心微蹙。


    容斐有些詫異道:“長青先生?那是誰?”


    容夫人回頭橫了容斐一眼,無奈道:“長青先生就是驚寒的師父,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整日事事都不走心,也不知你天天除了逞凶鬥狠還會想什麽。”


    容斐氣定神閑,懶散靠進車座裏:“想我什麽時候能娶媳婦啊……”


    “你這臭小子!”


    容夫人氣笑了,柳眉一豎,一股母老虎氣勢就起來了,旁邊充當布景板的容培靖都不禁有點齜牙,瞪了容少爺一眼。


    “伯父伯母,師父來信,可有什麽交代?”顧驚寒突然道。


    容夫人的氣勢被打斷,也不好意思當著未過門的兒媳婦麵再訓這沒大沒小的兒子,便抬手攏了下鬢發,笑道:“也沒什麽。就是說了說你們在岐山是辦正事,可能會耽擱幾日,婚期按照長青先生的意思,是挪到了這個月十六。”


    “後天?”容斐眼睛一亮。


    容夫人點頭:“是後天。所以驚寒,今天按照規矩,我們就得送你回顧家那邊,新人成婚前一天,是不能見麵的。禮俗在這兒,不能壞了規矩。”


    顧驚寒對此並沒有異議,頷首道:“有勞伯母。”


    從火車站出來,車果然先去了顧公館。


    顧家已經貼上了喜字,白色小樓頗有了點喜氣洋洋的感覺。


    顧驚寒下了車,容斐將他送到門口,又纏著親了一口,才上車回去了,差點沒把容培靖和容夫人的老花眼給辣瞎了。


    顧公館裏,聽到動靜來開門的顧小五也是堪堪撈住自己掉下去的眼珠子。


    他可不像容家的羅管家那般飽受摧殘,習以為常,頭一次見,整個人都有點僵。


    自家冷冷淡淡的大少爺……竟然也會溫柔地扶著別人的腰低頭接吻?


    “大少爺……老爺和夫人都在飯廳呢……”顧小五迎著顧驚寒進來,同手同腳地關上門,“沒得到消息您這個時候回來,就先開飯了……”


    顧驚寒不在意這些。


    臨字的三個骨灰盒已經都沒了,他也就不太在意自己的箱子了,隨手遞給顧小五,示意他送回自己房間,一邊脫下風衣,一邊走進飯廳。


    福伯正在指揮上菜,一眼就看見了顧驚寒,驚喜道:“大少爺!”


    餐桌前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薛萍忙起身,拉住顧驚寒:“寒兒回來了?趕緊去洗手,坐下吃飯。怎麽黑了……還瘦了,坐下多吃點……”


    顧時秋和顧妙極其狗腿地又是給顧驚寒拉椅子,又是親自去給他盛飯。等顧驚寒洗完手回來,桌上已準備得整整齊齊,仿佛他不是離開了一兩個月,而隻是出去了一個下午。


    “哥,快吃,有你愛吃的菜……”


    顧妙眨眨眼,悄悄把一碟菜挪到了顧驚寒麵前。


    這個舉動惹來了顧元鋒的一聲咳嗽,“好好吃飯。”


    他撩起眼皮看了顧驚寒一眼:“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在家休息,別再出去瞎跑了。後天就是你和容少爺的婚禮,別惹事。”


    薛萍嗔怨地看了顧元鋒一眼,但卻沒說什麽。


    顧驚寒恍若未聞,慢條斯理開始吃飯。


    這個家,除了顧元鋒,所有人都感覺虧欠了他。對他好,不幹涉他的決定,竭力補償他。但越是這樣,越是在擺明車馬地告訴顧驚寒,他是這個家的外人。


    用過飯,天色已晚。


    薛萍還想和顧驚寒再說些什麽,但顧驚寒放下碗筷,便徑自上了樓。薛萍欲言又止,為難片刻,終究作罷。


    顧驚寒回了房間,洗漱之後,便盤膝打坐。


    以往二十餘年,他的日子就是這般枯燥乏味,單調地重複。但以前,他從未感覺到這樣的日子有什麽不對。可現在……


    顧驚寒睜開眼。


    心神有些浮躁,他調理起體內陰氣事倍功半,還不如不調理。


    起身走到桌案前,顧驚寒取出朱砂和符紙,開始畫符。就如許多人練書法靜心一般,顧驚寒畫符也是平心靜氣的一種手段。


    往日十幾道符籙下來,早已靜氣凝神。


    但今天,已經畫了幾十道了,顧驚寒的眉頭卻越皺越緊。符筆遊走,摻入了些躁意。若非他修為過人,此刻已不知要畫廢多少張符籙。


    畫到第一百張,顧驚寒停了筆。


    滿桌黃符雜亂堆積,地板上也散落了一些。月華傾落入內,照得遍地金光閃爍。


    顧驚寒眼神微沉,靜默站了片刻,走到衣帽架前,拿起風衣。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悉索聲,二樓陽台上翻上來一道修長利落的身影,緊閉的窗戶被輕輕叩響,來人身披月色,隔著窗眨了眨那雙明亮的桃花眼。


    顧驚寒眼神一凝,立即過去打開了窗戶。


    “冷死了,快抱抱……”


    不等顧驚寒出聲,不請自來的采花賊容少爺就一把抱住顧大少的腰,臉蹭著人頸窩,不講道理地把人壓著進了臥室。


    身體相貼,有些微夜霧露水的潮涼傳來。


    顧驚寒單手擦過容斐微濕的鬢發,另一手按上窗戶,任由容少爺沒骨頭似的將他壓著不斷後退,坐到床上。


    容斐的蹭動由脖頸攀上了臉頰,最後,兩片微涼的薄唇擦上了顧驚寒的唇瓣。


    自從兩隻童子雞學習過接吻課程後,容少爺就迷戀上了這節課,時不時就要跟顧驚寒溫習下。顧驚寒大多時候都由著容少爺撒野,輕撫容少爺的肩背腰臀,安撫這隻野貓。


    但今天,顧驚寒改變主意了。


    掐著容斐的後頸,將人拉開了點,顧驚寒抬手,修長的食指自容斐的領口向下滑去。


    顆顆紐扣自動崩開。


    容斐脊背一僵,卻更緊地抱住顧驚寒,避開他的鉗製,用力地吻進那雙淡色的唇裏。


    同時,容少爺也不甘示弱,直接扯開了顧驚寒的皮帶,手掌伸進去,撫摸那片肌理分明的腰腹。


    片刻。


    容斐隻剩一件襯衣,露出兩條長腿,盤在顧驚寒腰間。他近乎癡迷地嗅著纏上身的那股幽冷香氣,雙唇飽蘸濃紅,聲音微啞道:“草……你今晚用春·藥洗的澡?娘的,我……”


    顧驚寒的呼吸也略微急促,領口大敞,胸膛快速起伏著。


    稀薄的月光裏,他冷凝的臉上似乎染了些淡色的紅。


    容斐居高臨下看著這麽一個冰山美人被自己□□成這樣,心裏癢得不行。


    沒忍住,容斐將顧驚寒推倒在柔軟的被子裏,壓了上去。


    “今天?”容斐低聲道。


    顧驚寒聽懂了容斐的暗示,勒在容斐腰上的手一緊,他閉了下眼,一巴掌拍在容少爺後腰上,“不是今天。”


    容斐被拍得腿一抖,被顧驚寒拉進被子裏抱住。


    “也對,”容斐調整了下姿勢,窩在顧驚寒懷裏,深以為然道,“第一次總要在洞房花燭夜才好,我還沒學明白,不然……明天去看個電影?”


    顧驚寒平複著心緒,聲音微啞道:“嗯。一起學。”


    容少爺回想了下上次一起學接吻,不禁有點期待,控製不住又想親顧大少。顧驚寒縱容得很,親到最後,兩人舌頭都有點麻了,才閉眼睡去。


    第二天,容斐和顧驚寒出門看電影學習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執行,就落了個空。


    原因無他。


    隻是倆人醒來時都快日上三竿了,薛萍不放心,讓顧小五敲門,容斐迷迷糊糊醒了,還以為是在容家扯著嗓子就來了句:“滾——!”


    中氣十足,差點沒把顧小五嚇趴下。


    喊完了,容少爺瞬間醒神,手忙腳亂下床穿衣服,準備翻窗戶趕緊跑。


    “別急。”


    顧驚寒撿起皮帶,從後扣住容斐的腰,將皮帶穿好,扣到容斐身前,“明天,我等你來。”


    “好……”容斐神色一定,揚眉笑起來。


    “另外,”顧驚寒溫柔的神色突然沉肅下來,“我忘了告訴你,我師父在我下山那一年,就過世了。”


    容斐一怔,心頭瞬間有點發寒:“那封信……”


    顧驚寒搖搖頭:“他擅長卜算,早有計劃也說不定。等我過去,再看看。”


    容斐明白顧驚寒的意思,點了點頭。


    穿好衣服,容斐這個毛腳女婿不敢跟來堵門的丈母娘正麵剛,屁滾尿流地爬窗戶走了。


    顧驚寒不緊不慢地穿好衣裳,開了門。


    薛萍沒上來,門外隻有顧小五和兩個小丫鬟。


    “大少爺……”


    顧小五尷尬得滿臉通紅。這他娘的兩次無意捉奸,他真怕自家大少爺順手把他給做了。


    “收拾了。”顧驚寒淡聲道。


    顧小五聞言,往裏一望,就見地上散著衣服褲子,紐扣崩得四處都是,還有一桌子黃符亂飄,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兩個小丫鬟比顧小五鎮定多了,在顧小五發愣的時候,已經進了屋,快手快腳收拾好。


    顧小五忙上前幫忙,邊幹活,還邊疑惑道:“大少爺,您是……染了風寒嗎?您說話……舌頭有點大。”


    顧驚寒垂眼扣著袖扣,聞言神情自然道:“親腫了。”


    走到門口的薛萍臉色一僵。


    他兒子……怎麽突然就不要臉了?而且……


    薛萍掃了眼收拾東西的小丫鬟們。


    ……有這麽恨嫁嗎?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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