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激蕩,擴散開瘮人的童稚歌聲。


    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無數水草如瘋長的鬼手般纏繞上來,附著著幽綠的光點。


    荀老大很快被一條條水草糾纏上,幾乎要被裹成一個巨大的墨綠色的繭。咕嚕嚕的氣泡在掙紮中不斷冒出。


    他手裏的砍刀奮力揮舞著,下身卻仿佛被凍住一般,無法動彈,隻能任由腳趾被削掉,塞進女子的繡花鞋中。


    “孩兒的新娘啊,一隻鞋,兩隻腳,


    腳下是白骨……”


    歌聲幽幽蕩蕩,似從極遙遠的深處傳來,漸漸變大,隔著水波更顯出幾分詭異陰森。


    顧驚寒桃木劍甩出,瞬間切斷荀老大身上大半水草。但更多的水草噴湧般纏符上來,將荀老大好不容易掙脫出來的左腿再次纏住。


    還能分出數條,濕滑黏膩地攀附上顧驚寒的手腳。


    水草如水蛇般,滑膩難掙。


    更為纏緊的冰冷觸感突然從腳腕上傳來。


    顧驚寒揮斬如巨蟒般不斷襲擊的水草,隻覺一股大力帶著強烈的麻痹感從一條腿上傳來,一隻蒼白的手攥了上來,手裏似乎托著一隻鮮豔的繡花鞋。


    “滾!”


    水中喝聲混雜震蕩的雷音波紋,瞬息蕩開層層漣漪,震得所有水草靜止了刹那。


    借著道家天言的震懾,顧驚寒桃木劍猛然下斬,正刺在那隻手上。


    蒼白的手劇烈抽搐起來,想要縮回去,顧驚寒卻更加用力地握緊桃木劍,將那隻手釘在自己的腳腕上,不顧自己鮮血流出,一個翻身,將那隻手揪住。


    他在這隻手上感受到了封妖玦的氣息波動。他當然沒有對這隻手用過,那麽,就隻有容斐。


    狂喜瞬間點燃凝沉的黑金色眼瞳。


    顧驚寒顧不得近在咫尺的水麵,將兩枚避水符硬生生咽了下去,順著那隻手下沉的力道,俯身再入水中。


    “顧老大!”


    另一邊,荀老大趁機掙開水草,腦袋露出水麵,眼見顧驚寒又潛了下去,當即大喊。


    沒人回應。


    他奮力向岸上遊去,上身剛觸到石塊,方才僵直的水草便已經恢複過來。那隻被強塞進繡花鞋中的腳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整個人向後拖去。


    荀老大攥緊了手裏已經纏滿了水汙的砍刀,一咬牙,毫不遲疑地削掉了半截小腿。同時手上猛一用力,翻上了岸。


    上岸的瞬間,原本一直如河水一般縈繞耳邊揮之不去的詭異歌謠也停止了。


    荀老大挪上岸,趕忙處理自己的傷口。他手法嫻熟,等收拾妥當,也沒見顧驚寒上來。


    “怎麽回事……”


    荀老大注視著突然平靜下來的河麵。


    他們在剛才的掙紮中似乎已經不在之前的地方了。兄弟們的屍體隨著那個石台沉了下去,周圍除了堆積著些許白骨和碎石的狹長河岸,還有苔蘚遍布的濕滑岩壁,再無其他。


    他喘著氣,摸了把臉,靠著岩壁坐著,等顧驚寒上來。


    突然,他頭頂傳來“咚咚”幾聲沉悶的砸鑿聲。


    荀老大仰頭,幾塊碎石正好滾落下來。


    一個盜洞被從岩壁內部捅開,一個臉膛黝黑的漢子探頭看了看,一眼看見荀老大,當即驚喜大喊,手一撐跳了出來:“老大!咱們可找著你了!”


    “老三……老瓢?”


    荀老大將刀一橫,難以置信又充滿警惕道:“你們是誰?”


    老三也跳了出來,詫異笑道:“老大你這是怎麽了?那倆小白臉和那個臭道士都被咱幾個解決了,那臭道士還想陰咱,把咱分開……老大,這事怪我沒注意,現在才找到你,老大你沒事吧?”


    荀老大眼中掠過一絲茫然:“是嗎?”


    “當然了!”老三摟住荀老大的肩膀,“老大,咱們這就往主墓室去吧,我看路上不少墓室都讓人開了,主墓室可不能讓人捷足先登了……”


    荀老大低著頭,慢慢放下了砍刀。


    一行人沿著河岸行走,越走越遠,漢子們的低聲打趣,葷笑話,聲漸消無。


    而在他們的另一側,幾步外的河麵上,卻慢慢倒映出另一幅景象。


    一個骷髏嬰孩摟著荀老大的肩,三名道袍加身的幹屍行走在其後,其中一名幹屍手上捧的玉碟輕輕震動著,似乎在隔絕什麽查探,而小孩的脖子上銀光閃爍,赫然是荀老大苦尋不得的長命鎖。


    墨綠幽沉轉深。


    水流的擠壓越發強力,氣血翻湧,顧驚寒隨著那隻手不斷下沉,河底漆黑,如陷地獄,深冷至極。


    一點紅芒驀然出現在前方。


    第一道避水符恰好在此時失去效力,陡然崩散。原本無形籠罩在顧驚寒身外的淡金光芒削弱一層,搖搖欲墜。


    水流的衝擊突然變大,將顧驚寒的身體推向不斷擴大的紅芒。


    桃木劍猛然揮出,顧驚寒將糾纏上來的陰氣蕩開,穩住身形,想要掙脫這股水流的衝撞推動。


    那點紅芒帶給他一種極其不祥的感覺,他並不想靠近。


    然而就在此時。


    那紅芒炸裂般陡然散開又凝聚,擰成一根紅繩,眨眼間纏上了顧驚寒的手。


    顧驚寒反手要拽斷,卻發現這紅線無形,看得到,摸不到。


    桃木劍抬起,正要斬落,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紅繩另一端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微弱而模糊的低罵:“草……”


    桃木劍一頓。


    顧驚寒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身體的反應要快過於頭腦。怔愣隻有一瞬,兩手卻已經攥緊了長到不知盡頭的紅線,借力遊去。


    歌謠的聲音越來越大,肩上微沉。仿佛有人趴在肩頭,語調詭異地高聲吟唱。


    顧驚寒置之不理,任由肩上背後的重量越來越重,徑自向前。


    這紅繩似乎沒有盡頭,一直延伸向無盡的黑暗之中。但顧驚寒的心卻越跳越快,他有預感,容斐就在前麵。


    暗色漸漸被驅散。


    巨大的漢白玉鋪在河底,成一方石台。石台上,一黑一白兩副棺材並排躺著。黑木棺被掀開,棺材蓋翻在一側,一隻飄散著縷縷鮮血的繡花鞋放在棺材蓋上,血腥彌散。


    顧驚寒心頭一緊,一把勒住紅繩踩上漢白玉石台。


    突如其來的新鮮空氣。


    石台圈禁的地帶,竟然是可以呼吸的。


    饒是有避水符支撐,顧驚寒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長時間憋氣令他臉色漲紅,此時不由微微有些喘息,胸腔劇烈起伏著。


    他腳下踉蹌了一下,來到黑木棺旁,順著紅繩的牽引向內望去。


    棺內空蕩,隻有一塊空白的木牌靜臥其中,紅線的另一頭,竟然就綁在木牌上,似乎是木牌的穗子。


    顧驚寒眼神一凝,正要拿起木牌,腰後卻被用力一頂。


    冰冷,堅硬,是槍管。


    顧驚寒的脊背一僵。


    熟悉的濕熱的氣息隨著一條微微顫抖的胳膊纏了上來,霸道又囂張,惡狠狠卻又顫巍巍,然後耳上一點刺痛,槍口從背後滑動到身前,去挑皮帶扣。


    有聲音傳來:“脫。”


    眼底的金芒幾乎在瞬息融化幹淨。


    顧驚寒的手抬起,按在皮帶上,轉頭,唇線幾乎磨上耳側那兩片薄唇:“在這兒?我怕你受不住。”


    眼瞼微抬。


    顧驚寒自下而上,一寸寸掠過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最終望進那雙因倦意疲憊而顯出幾分黯淡的桃花眼。那雙眼彎了彎,對他露出個笑。


    旋即,一條胳膊摟住他的脖頸,含著腥甜血味的吻壓了過來。


    顧驚寒扶住容斐的腰,任由他將自己按在棺木上,唇舌交纏。


    兩人口中盡是血味,這一吻的滋味絕談不上甘甜清冽,但卻有種更為親密的抵死纏綿之意,令人沉淪陷落。


    容斐的身軀溫涼,吻卻如火一般熾熱,濃烈得幾乎要將人絞死。


    耳邊是容斐沉重急促的喘息聲和輕微曖昧的悶哼,與越來越快的心跳重合。顧驚寒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理智焚燒的聲音。


    但他知道,現在不能。


    “嗯……”


    唇舌分開,容斐悶哼一聲,臉色微紅,襯得眉目越發俊美豔麗,但一雙眼卻極亮,如出鞘的寒鋒般凜冽。


    “全靠你這張嘴給我吊了一命……為了再親你一口,我也得在這鬼地方活下去。”容斐揚眉笑起來。


    顧驚寒按住容斐的後頸,低頭將容斐唇瓣上殘留的幾點水光舔去,沒有說話,但卻從容斐領子裏將半塊封妖玦拎了出來,在自己眉心輕輕一按。


    就連近在身前的容斐都沒有注意到,隨著顧驚寒這一按,一滴凝結著濃鬱金色的血從顧驚寒的眉心鑽進了半塊封妖玦中。


    顧驚寒閉了下眼。


    原本眼底遊離的金色微芒陡然黯淡,緩慢崩散。


    “不會有下次了。”顧驚寒道。


    容斐隨意點了點頭,突然一把按住顧驚寒的腿,作勢要跪下細看,“你受傷了?”


    “小傷。”


    顧驚寒把容斐拉過來,自己找了張符貼到了腳腕上。


    容斐身上他不需要看,封妖玦傷害反饋,若是容斐受了傷,傷口會出現在他身上,而不是容斐身上。


    “這是什麽?”


    容斐半賴在顧驚寒身上,將失散後的事簡單講了講,邊說邊隨意掃視著四周,突然他聲音一頓,越過顧驚寒的肩頭,撿起一塊空白木牌,在手裏晃了晃。


    “在這口棺材裏,你沒有見過?”顧驚寒道。


    容斐一怔,愕然道:“棺材?哪兒有棺材?”


    作者有話要說:qaq晚了晚了!今天拍畢業照沒想到那麽久!g又倒了!明天早點補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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