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撲入鼻息,碎石滾落。


    所有聲息都被瞬間抽幹,空曠深蕩的回響帶出地下不知何處而來的細風的嗡鳴。


    顧驚寒把手裏還攥著的工具鏟狠狠釘進岩壁裏,火花迸濺,發出刺耳的刺喇聲,在岩壁上留下深刻的痕跡。


    突然,一聲沉悶的槍響從下方傳來。


    顧驚寒瞳孔微縮,猛地閃身一躲,整個後背貼在了長滿苔蘚的濕滑的岩壁上。胸口一撞,風衣的金屬鈕扣崩飛。


    雙眼漸漸適應了洞內的昏暗,顧驚寒一眼向下,看到端著槍對他露出陰狠笑意的荀老大,“躲得倒挺快。”


    荀老大身旁還站著兩個手下,一高一矮。高個兒跌下來時似乎受了點傷,矮個兒正撕了衣裳給他包紮大腿。


    這是一條幽長逼仄的墓道,延伸向深處,暗黑之色濃鬱,看不到盡頭。


    “嘿,還是個悶葫蘆,”被顧驚寒居高臨下的冰冷視線注視了片刻,荀老大莫名有點煩躁,他咧嘴笑了下,槍口一垂,“下來下來!再不下來老子給你鳥打下來!”


    顧驚寒漠然看他一眼,手一鬆,直接翻身落到了地上。


    “好身手!”荀老大讚了一聲。


    顧驚寒走到三人麵前,隔著兩步,荀老大比了個手勢,偏頭看了兩個手下一眼,對顧驚寒道:“小兄弟怎麽稱呼?”


    “顧。”顧驚寒抬手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塵,冷聲道。


    荀老大點點頭,道:“顧老弟,我大你不少,就這麽叫你吧。眼下這個情況你也看見了,我跟我的人分散了,你跟你的人也分散了。這裏邊兒危險,與其咱們窩裏鬥,便宜了別人,不如搭個伴兒。”


    荀老大的態度轉變得未免也太過明顯,與在外麵的油鹽不進頤指氣使完全不同。但看他兩個手下反應,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顧驚寒眼下心情可謂低穀。


    本想讓玄虛動手腳,在進墓時與這行人分開,卻未成想,玄虛是個十成十的半吊子倒黴蛋,一把火加下去,直接把所有人都給炸飛了。


    如今與容少爺分散,福禍難料,顧驚寒整個人都不太好,眼底隱約有深沉的暗紅積壓凝聚,陰森密布。


    “荀老大在外,並非如此言論。”顧驚寒漠然道。


    荀老大摸了把頭,道:“實話告訴你吧顧老弟。我這個人是心狠手辣,但可不傻。可我得裝傻。不裝傻,我拿不到我想要的東西,也走不出這個墓。我看得出來,顧老弟你也是天師,你身上有那種氣質……跟咱們這些凡俗屁民一點兒都不一樣。我賭一把,顧老弟,你是對跟著我們那個大師感興趣吧?你幫我從這墓裏取一樣東西,我告訴你我知道的所有事!”


    他聲音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也是個狠人,但你要真想殺他,又有多少勝算?”


    係著袖扣的手指一停。


    顧驚寒凝黑的眼看向荀老大,形狀淩厲逼人的鳳眸如淬寒冰。


    他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掏出那三枚銅錢,卜了一卦。怕受血墓氣場影響,卜算不準,顧驚寒劃破指腹,在三枚銅錢上各滴了一滴,然後抬手一拋。


    在東在南,無虞,衝水。


    幾個淡金色的字在銅錢上方憑空浮現。


    如此神異的一幕,即便是荀老大,也眼神一凝,多了幾分慎重。


    顧驚寒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算出容斐暫時安全,以及他現在所在方位,顧驚寒心中稍安,從口袋裏掏出羅盤,邊看著瘋狂旋轉的指針,邊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我要找人。你的東西,隻是順帶。”


    荀老大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羅盤無用,氣場紊亂。此地不宜久留。”顧驚寒蹙眉,收起羅盤,掌心反扣了幾張符籙,率先向墓道深處走去。


    荀老大凝視著顧驚寒的背影,眼神幽沉,一擺手:“跟上!”


    腳步聲在墓道中回響,幾個大男人粗重而沉悶的呼吸聲因空間的逼仄,而顯得越發清晰。


    顧驚寒帶頭,走得並不快。


    他將一枚符籙舉在手中,符籙發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最初的一段墓道,是由天然的岩壁穿鑿而成,上方有細微的水光泄露下來,濕滑而黏膩。向內走了一陣,狹長的墓道漸漸變得開闊,兩側的牆壁灰塵與蛛網遍布,模糊其上花紋奇特的雕刻。


    “什麽味道?”高個兒突然吸了吸鼻子,皺眉道。


    一股很輕的腐臭味從前方飄來。


    隨著前進的腳步,這臭味由淡轉濃,就算高個兒不出聲,所有人也都聞到了這令人作嘔的氣味。


    荀老大臉色一變:“死人味兒!老三,黑驢蹄子掏出來,咱們別是……”


    被叫作老三的矮個兒忙從腰包裏掏出倆黑乎乎的黑驢蹄子,端槍似的抄在手裏,遞給荀老大一個,“老大,不會這麽邪門吧……”


    後麵他們幾個正說著,前方領先兩步的顧驚寒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冷聲道:“安靜。”


    老三當即住了口,以眼神詢問荀老大,卻見荀老大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麵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所有人屏息。


    一陣微不可察的鎖鏈震動聲傳來,伴隨著類似毒蛇的嘶嘶聲,細聽之下,又覺得是有人在用指甲撓著什麽,刺耳而尖利,令人頭皮發麻,心生寒意。


    “它想出來。”顧驚寒突然輕聲道。


    它?它是誰?


    荀老大一怔,旋即醒悟,立刻握緊了手裏的黑驢蹄子。


    他正想詢問,卻還沒來得及張開嘴,就轉過拐角,被一片幽綠搖曳的燈火鎖住了身影。


    墓道兩側懸了兩簇綠火,中央是一個被重重鎖鏈捆住的石棺。


    石棺在劇烈掙動,上麵纏繞的鎖鏈在幾人踏進燈火裏時,由震動突兀地變成了瘋狂繞動,如蛇一般遊動,似乎下一刻就要解開鎖鏈炸開一般。


    但棺材蓋仍嚴絲閉合著,抓撓聲更響,像是有人被困在棺材裏,用手撓棺材蓋一樣。


    “這他娘的……”高個兒被這詭異一幕駭得怔愣半晌,喃喃開口。


    話未說完,眼前突然一黑,額頭冰涼,赫然是一道黃符被甩上了他的眉心,他剩餘的聲音全被吞沒了,隻有嘴還開合著,滿臉愕然。


    “閉嘴!”


    顧驚寒聚音成線,同時在荀老大三人耳中響起,厲聲警告道。


    但到底是晚了。


    隻見石棺突然停止了震動,如同時空凝固一般,安靜下來。有血水慢慢從棺材蓋的縫隙裏溢出,沿著棺身淌下,蔓延墓道。


    腐臭味在瞬間變得極為濃鬱,幾乎要溢滿鼻息。


    黑紅色的鮮血落到地上,慢慢凝成一隻隻向上抓來的枯手,拚命向著顧驚寒等人的方向伸展著,如同從是阿鼻地獄掙出的鬼手,要將活人撕成碎片。


    血水蔓延極快,如狂浪驟近。


    “都後退!”


    這下不用顧驚寒提醒,荀老大就厲喝一聲,帶著人往後跑。


    顧驚寒沒有出聲喝止他,反正都驚擾了,不在乎更多。


    原地不動,顧驚寒單指點在胸前的半塊封妖玦上,低念道:“開!”


    一道淡金光芒驀然射出,在半空中凝成了一把沒了劍尖的斷劍。劍柄纏著金線,顧驚寒伸手抓住,直接一步踏進了血水之中。


    一隻隻血手瞬間高漲,撐滿整段墓道,隱約有猙獰的麵孔在血水裏形成,發出尖利的嘶吼。


    顧驚寒抓著斷劍,雙瞳幽黑含金,將撲過來的血手一一斬斷,速度極快地衝著石棺而去。


    “桀——!”


    在他距離石棺隻差一步時,一道血幕陡然升起,一張巨大的血臉張嘴嘶吼,整個墓道幾乎都在震動,蛛網崩裂,亂石滾動。


    顧驚寒被這聲浪衝得腳步一滯,無數帶毒的血手瞬間趁虛而入,瘋狂抓上他的身體。


    血滴濺在顧驚寒的褲腳,腐蝕出一個小洞。


    但就在同時,這隻腳猛地抬了起來,一步踏出,直接衝破那張血臉,踩在了石棺之上。黃符驟然撒出,連成一道符鎖,封在了棺材蓋上。


    “鎮!”


    墓道內一靜。


    血手融化,棺材蓋的縫隙血水不再流淌,風平浪息。


    斷劍在顧驚寒手裏消散。


    他從石棺上跳下來,毫不顧忌地踩在滿地留存的血水上,反手將一張安神符貼在了石棺上,“無意驚擾,還請見諒。”


    對於這些毒屍,先兵後禮,才是好法子。


    這邊動靜一停,荀老大等人就冒出了頭兒,眼見顧驚寒頭也不回地踩著血水往前走,當即跟了上去。


    好歹是一個山大王,荀老大怎會如麵上表現得這般恐懼?


    顧驚寒在試探他們是否會背後插刀,他也未嚐不是在試探顧驚寒究竟有沒有實力。方才的一幕著實震撼,不過比起顧驚寒的手段,這血墓初一入門就是這般恐怖,可想而知接下來會是如何艱險,他就算有些後手,也不禁提起了心。


    荀老大心念轉著,跟上了顧驚寒。


    高個兒也老實了,閉緊了嘴,不敢提讓顧驚寒給他揭下符籙的事。


    過了守門毒屍,往前的墓道便又發生了變化。


    原本牆壁上模糊不清的雕刻,開始變得輪廓分明,都是些怪異的獸類,舉著拂塵的人頭牛身獸類,或是半邊人臉半邊蛇臉纏著男人的美人蛇,俱都栩栩如生,每一幅都各不相同。


    最初幾人還有興致看著畫壁,猜測血墓的年代,但時間一久,就都有些疲累了。


    “這墓道……怎麽這麽長?”老三低聲疑惑道。


    顧驚寒聞言,滿是焦急容斐安危的腦袋瞬間一清,極快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捏開一顆朱砂豆,灑在了地上。


    “顧老弟,這是鬼打牆?”荀老大見狀問道。


    顧驚寒道:“看看便知。”


    繼續向前。


    兩側的雕刻一直在變化,從未出現雷同。但很快,他們的腳下就出現了一點朱砂紅。他們來過這裏,但方才這裏的牆壁上,並不是一條坐起的美人蛇,而是一條盤窩著的美人蛇。


    這朱砂是偶然?還是……他們確實一直在原地轉圈,但這些雕刻,也在變化?


    “它、它剛才……好像睜開眼看我了!”高個兒突然指著牆壁驚懼道。


    顧驚寒猛然抬頭,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正是那條直起上半身,坐著的美人蛇。美人蛇與其他所有畫壁上的獸類一樣,都閉著眼,如同沉睡。


    看不出什麽。


    顧驚寒蹙眉,雙瞳倏忽凝黑,淡金微芒一閃而過。


    就在這一刹那,他與那雙瞬間睜開的猩紅的豎瞳驀然對上,一股嗜血殘暴之意洶湧撲來。


    幾乎同時,顧驚寒突然冷喝:“跑!”


    “嘶嘶——!”


    兩側牆壁猛然一震,所有獸類都刹那睜開了雙眼。


    距離顧驚寒四人最近,無數細小漆黑的蛇從美人蛇的牆壁上鑽出,飛快遊動,撲向顧驚寒等人。


    “跑啊!”


    四人狂奔起來。


    蛇類的爬行聲幾乎就在耳後七七,黑色的浪潮遍布四麵,很快有腥臭的氣息從頭頂傳來,荀老大下意識抬頭一看,一條黑色小蛇正好掉在他的臉上。


    他反應極快,猛地伸手抓出,一把甩了出去。


    手背一痛,他臉色難看,一邊跑一邊擠了血,飛快用衣角纏住。


    “前麵是墓室!”


    逃命速度比顧驚寒還快的老三突然在前喊了一聲。


    話音未落,幾人衝到已經看到了前麵洞開的墓門。沒時間去想是否有人捷足先登,幾人趕忙跑進去,一同推動石門,想要關閉。


    但顯然來不及了。


    出口的墓門又似乎沒有,四個人一時竟被困在了這間墓室,隻能坐以待斃。


    “顧老弟!”


    荀老大咬牙喊了一聲。麵對已經湧到門口的群蛇,荀老大也頭皮發麻,這可不是幾顆子彈能解決的,而且封閉的墓室亂開槍,很容易誤傷。


    顧驚寒麵色凝重。


    這些蛇都是真蛇,而並非邪物,他一時也沒有法子鏟除,但是……


    他一拍身旁的木棺,“進棺材!”


    說話間,他一抬手,三枚符籙正好射到荀老大三人的腦門上。


    群蛇的信子都快纏上腳踝了,也講究不了什麽,荀老大等人一咬牙,各自掀開棺材板,紛紛鑽進了棺材。顧驚寒立即上前,挨個兒將他們的棺材封上,然後自己鑽進了另一個。


    這副棺材內並無屍骨,甚至幹淨得有些詭異。


    棺材蓋合上,幾乎下一瞬,無數蛇類爬行纏繞,棺材劇烈震動,棺材蓋幾乎要被震開。


    但最終,這動靜還是漸漸小了,蛇潮似乎退了。


    顧驚寒閉眼感受著外界,確認黑蛇都走幹淨了,才睜開眼,打開棺材。他翻身出來,符籙發光,他看了一眼棺內,果然空無一物。


    略有些詫異,顧驚寒沒多想,將另外三口棺材的棺材蓋震開。


    荀老大三人爬起來,饒是見過些世麵,但還是都心有餘悸。


    地麵上和棺材上俱都是黑灰色的蛇類爬行腐蝕的痕跡,還有些鱗片殘留,令人望之心寒。


    “這幾個棺材都是空的?”高個兒納悶地看了旁邊老三的棺材一眼,想起剛才遇見的毒屍,“屍體……跑出去了?”


    “還真是。”老三也詫異道。


    顧驚寒同樣不解,正思索間,突然轟地一聲,原本怎麽推也關不上的墓門,猛然合上了。


    “唰唰唰!”


    一連串震響,四麵的綠火倏忽亮起,照亮整間墓室。


    紅紗飄渺,自上垂落,低低掩掩,如同一陣陣虛無陰詭的風。一座高大的佛像佇立在紅紗掩映之後,佛祖的眼神似乎在凝視著四口棺材,麵容模糊不清,平攤托舉的手掌上卻有銀光閃爍。


    “長命鎖!”


    高個兒盯著那銀光狂喜道,“老大!是長命鎖!小少爺有救了!”


    “是啊,”荀老大突然笑了聲,一把掐住高個兒的脖子,“所以為了我兒子……你就去死吧!”


    “呃!”


    高個兒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卻根本來不及反應,脖子一歪,軟倒下去。


    “老大!”


    老三大喊,正要撲過去,卻忽然被顧驚寒淡淡的一句話堵在了原地。


    “你說這裏為什麽會有四口空棺材?”顧驚寒輕聲道。


    “因為我們這裏,恰好有四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忘記國內外時差了!qaq我有罪!又晚了!以後六天都會是淩晨更新,寶貝兒們明早再看!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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