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陣中的事,顧驚寒也無法探知。


    搖了搖頭,他示意容斐繼續看下去。


    “阿清,不用擔心,我母親不是那麽頑固的人,我們真心相愛,她是不會阻攔我們的。”青年與少女的交談一直未停,姓牧的青年語調溫柔地安慰著少女,叩開了紅漆大門。


    周遭的景象追隨著青年和少女變化,從宅門而入,進到了這座大宅之內。


    宅內環境因紫霧遮擋,皆如霧裏看花,不甚真切,唯有四麵各種潛伏暗香幽幽飄來。


    屋內,一名麵相和藹的中年婦人笑意盈盈拉住少女,上上下下將人看了一遍,溫聲道:“這就是蘇清蘇小姐吧,倒真是好相貌,個子也高。今年多大了?哎,你看我,光顧著說話了,來,快坐下。”


    蘇清隨著牧母的動作落座,但身體繃著,顯然十分緊張,一雙嫵媚瀲灩的眼求助般看向牧佩雲,老老實實細軟了嗓音,道:“回伯母,十八了。”


    “佩雲今年二十,這年紀可好著呢。”牧母笑道。


    牧佩雲收到蘇清的眼神,臉上笑容更盛,直接一掀長袍,跪在了地上,收斂笑意,肅容道:“母親,阿清雖自幼無父無母,但為人心地善良,溫婉可愛,兒子真心愛慕,想娶阿清為妻,希望母親成全。”


    說罷,牧佩雲又極其無賴光棍地補了一句:“您不同意,我就一直在這兒跪著!”


    “牧哥……”蘇清的神色陡然一緊,就要站起來。


    一隻手突然落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蘇清轉頭,正對上牧母嗔怪的臉色,對著牧佩雲道:“淨是胡鬧!你都將人家姑娘帶回來了,又是真心相愛,母親豈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趕緊起來,也不嫌在你媳婦兒麵前丟人!”


    牧佩雲立刻笑開,當即拉起蘇清給牧母叩頭:“謝母親成全!”


    又一抬臉,笑嘻嘻道,“娘,什麽時候給我成親啊……”


    牧母笑罵道:“臭小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待會兒我就請人去城外道觀請大師算算,選個黃道吉日,你小子且等著吧!行了,別再我這兒打眼,學也上完了,家裏的調香之事你也得截下來了,回頭讓你榮伯去找你。”


    後麵的話牧佩雲也不在乎了,拉著蘇清興高采烈地跑了。


    “聞到了嗎?”顧驚寒看著這一幕,問容斐。


    兩人所站的位置是屋子的門口,方才牧佩雲和蘇清正好與他們擦身而過,那一瞬間,一股奇異而熟悉的狐香鑽入鼻間,絕對是那兩人身上傳來的。


    容斐神色古怪地點頭:“似乎是有一股很特殊,令人極其難忘的香味。這就是那個調香師在我身上留下的狐香標記?這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是那個沒有了臉皮的調香師?我總覺得,不太對。”


    似乎是為了印證容斐的話,緊接著情景一轉。


    已經挽起婦人發髻的蘇清坐在室內靜靜翻著一冊書,房門被猛然推開,牧佩雲怒氣衝衝地走進來,一見蘇清,眼底的怒意便微微一沉,強自克製下去。


    “阿清,日頭都落了,怎麽不點燈?”牧佩雲抬手將油燈點上,挪到蘇清麵前,溫柔道。


    蘇清看了牧佩雲一眼,將手裏書冊一卷,眉目略顯黯淡道:“牧哥,是不是母親又在催促了?我……”


    “行了,我會想辦法!”


    牧佩雲的怒氣爆發了一瞬,青白著臉色壓下來,麵上浮起一絲歉疚,抬手抱住了蘇清,“對不起阿清,我不該朝你發火的。今天鋪子裏出了點事,香料都賣得不好,調香大會……恐怕沒什麽勝算。娘最近忙著調香大會,孩子的事應該短期內不會再提了。”


    蘇清苦笑著搖了搖頭:“牧哥,你就別騙我了。孩子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是一隻公狐狸,就算可以扮女裝,但也無法為你生兒育女。”


    “我早說過不介意了,阿清,這些話以後別再說了。”牧佩雲摟緊蘇清,歎了口氣道,“要緊的是調香大會……”


    蘇清的眼睛一亮,低聲道:“牧哥,你不是說你很喜歡我身上的味道嗎?你說,如果是我這種香氣製成香料,能不能拿到調香大會的第一名?”


    “阿清你……這對你沒有傷害嗎?”牧佩雲關切道。


    蘇清笑著搖了搖頭。


    牧佩雲喜笑顏開,抱起蘇清狠狠親了一口,燭光將兩人的身影刻在薄黃的窗紙上,溫馨而雋永。


    “竟然是個真狐妖,還是隻公狐狸……”容斐麵露驚異。


    顧驚寒卻麵色微沉,他隱約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早便說過,狐妖身上的狐香是獨屬的,附在精魂之上的,怎麽可能被提取出來?若說製造,如果青年真的有調製這種香料的實力,又怎會擔心調香大會失利?


    果然,正如顧驚寒所猜。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蘇清釋放出狐香,令牧佩雲陷入了沉睡,然後孤身一人,披上鬥篷,迅速離開了大宅,跑進了一座距離不遠的深山。


    “你真的決定了嗎,阿清?”


    洞內火光跳躍,幾道匍匐瘦長的影子在石壁上微微搖晃,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沉沉開口,似乎帶著不盡的歎息,“狐妖在未修成人形前,是沒有性別的,而在成人時一旦確定了性別,是根本無法更改的。你若要以男子之身受孕,絕對有傷天和,是會遭天譴的。”


    蘇清披著鬥篷站在洞口,此時他麵上沒有任何脂粉,露出原本清俊英氣的麵容,一雙狐狸眼映著火光,堅定而冰冷道:“這是我的事,我的選擇,我不會後悔。”


    他凝視著洞內的狐狸們,目光微微一柔,“你們或許也會遇到這麽一天,情愛一事不講道理。我還是隻未化形小狐妖時,就遇見了佩雲。他照顧了我很久,我扛過化形之劫,也全是因為他替我擋了一道雷。”


    原本耷拉著眼皮趴著的狐狸們驀然睜開眼,一時相顧無言。


    以人類的身軀去扛妖怪的劫數,這並不僅僅是一句真心相愛可以簡單敘述的了。


    一隻身軀巨大的黑色狐狸起身,緩步走了出來,他正是那道蒼老聲音的主人,“好。我幫你。”


    剝離精魂,逆天改體。


    淒厲的慘叫響徹洞穴,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未曾停下。


    顧驚寒與容斐就站在洞口,靜靜聽著,麵上都不由有些動容。


    等到慘叫聲停下的那一日,天降大雨,傾盆而落。


    蘇清裹緊鬥篷,麵白如紙,踉踉蹌蹌從洞穴內走出,顧不得許多,便往山下跑。從未有狐妖做過這種選擇,他也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裏耽誤這麽久。他失蹤了一月有餘,可想而知,牧佩雲該有多麽著急。


    蘇清回到牧府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個憔悴不堪,仿佛在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的牧佩雲。


    兩人相見,俱是失聲痛哭。


    沒有想過隱瞞,蘇清將一切都告訴了牧佩雲,唯獨隱去了剝離精魂一事。


    他將抽離出來的狐香封在瓷瓶裏,交給牧佩雲,直接助牧佩雲奪得了幾天後的調香大會的魁首,牧佩雲喜上加喜,摟著蘇清溫存不已。


    改過體質的蘇清順利有了孩子,牧佩雲一時隻覺春風得意,再不能有更好的日子。


    但好景不長。


    挺著大肚子的蘇清,在後院裏,撞見了牧佩雲新納的姨太太。


    原來在他失蹤的那些時日,本就早有給兒子納妾之意的牧母直接將牧佩雲的遠方表妹抬進了門。


    後來蘇清回來,又幫牧佩雲奪取魁首,有了孩子,牧母便將這表妹禁了足,瞞著蘇清。


    無意中得見,蘇清質問牧佩雲,卻萬萬想不到,一向疼寵他的牧佩雲竟然滿不在乎道:“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尋常,阿清,你不必為這些事傷心動氣,我愛的人始終都是你,你才是牧家的少奶奶。”


    一生一世一雙人,原來隻是一句可悲的玩笑。


    蘇清知道自己成了個笑話,但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太愛牧佩雲了,愛到可以為他放棄自己的精魂與性別,其他,又有什麽不能忍?


    但一切都變得那麽快。


    蘇清是可以受孕,但他的外表卻仍沒有改變,還是男子。他並不女相,所以平日裏都要上厚厚的妝容,加之狐妖的魅惑之術,稍稍改變自己的體態和細節特征。


    但懷孕令他鬆懈了,於是在一日的清晨,他被闖入房內的牧母拖了出去,摔在庭院裏扒光了衣服。


    “男人!你竟然是個男人!”


    “一個男人生孩子……你果然就是個妖怪!”


    再不複往日的溫和,牧母猙獰的麵目就近在咫尺,手一揮,數名護院上前,粗大的棍子直接砸了下來。


    “打!打死這個妖怪!”


    這一棍是衝著肚子去的,蘇清猛一彎腰,用後背硬生生接住了這一下。


    疼痛與孩子受到威脅的驚怒瞬間襲上心頭,蘇清低吼一聲,一道無形的氣波猛地蕩開,他須發皆張,瞳孔轉為幽碧,指甲抽長,狠狠劃向身旁的護院。


    “啊——!”


    “妖怪!妖怪啊!”


    滿院驚惶,四散而逃。


    唯有一人衝了過來:“阿清!”


    蘇清的指甲立即收了回去,雙腿一軟,被趕來的牧佩雲抱住,“牧哥……”


    牧佩雲卻沒有看他,而是麵向牧母,跪倒在地,道:“母親,是我的疏忽。我這就帶阿清回房,您就看在阿清還懷著我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跟他計較了。等孩子生下來,我和阿清一同向您領罰。”


    牧母目光驚顫地看著兒子堅定的眼神,不發一言。


    蘇清到底留了下來,但卻等同於被幽禁。誰又敢來一個妖怪住的院子呢?除了牧佩雲每日來給他送飯,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出現在這裏。就連牧佩雲,都不會再留下過夜,偶爾看向他的目光,會帶著細微的驚懼。


    他能指望的,或許隻剩下腹中的孩子了吧。


    但上天,往往不會厚待那些真正心有期望,卻身處絕境的人。


    孩子未滿九月,被牧母請來的道士親手挖出,由一個嬰孩,打回了一隻弱小已死的狐狸。


    蘇清眉心被牧佩雲貼著符籙,半點動彈不得,撕心裂肺的痛隻能沉為眼底冰寒的光。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牧佩雲麵帶哀戚,看著蘇清,深情萬分,“阿清,你別怪我。我鍾情於你是真,但我是人,你是妖,我們還是無法在一起。你還是跟隨大師回山修行吧,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


    不要再見。


    蘇清倒真的是希望是不要再見了。


    但被收走後,拚著一死遍體鱗傷逃出,再見牧佩雲時,蘇清卻還是心存妄念的。


    直到他看見書房裏,牧佩雲和牧母幾年前往來的家書。


    “母親,我遇見一男子,身具獨特體香,或能調製香料,助我牧家更上一層。”


    “母親,這男子竟是一隻公狐狸精,可叫兒子好生惡心。但聽聞狐香奇異,兒子想以身犯險,得取狐香。”


    “母親,兒子將帶狐妖歸家,還望速速請來道長坐鎮……”


    電閃雷鳴,大雨淹沒荒山,百獸哀鳴。


    蘇清麵無表情地將自己的四肢綁上紅線,用一根紅線並著桃木劍將自己釘死在千年古墓的墓門上,渾身的鮮血流幹之際,他突然仰起臉,瘋狂大笑,“牧佩雲!我蘇清以永世不得超生之誓,化百年厲鬼,咒你牧家代代,百鬼纏身,不得好死!”


    聲傳百裏,幾乎炸在耳中。


    牧家上下惶恐不已,從這日起,似乎當真應了詛咒,牧府不斷有人無辜慘死。


    偌大的府邸,不出數日,便四散凋敗。牧母後悔不已,幾乎被逼瘋,牧佩雲卻一腳踹開哭訴的牧母,衝出牧府,來到一處小院。


    “大師!大師!求大師救救我,您說過我替您辦這件事,您就會……”


    院門應聲而開,一隻手托著裹屍布包著的心頭肋骨伸了出來,並著一顆寶珠。


    “此為陰眼,送你護身,保你不死。”


    一道沙啞難辨的聲音道,“陰眼共有三塊,我將此塊送你,要你為我辦兩件事。第一,替我尋來剩餘兩塊,第二,若遇見能讓此寶珠亮起之人,取血摘發,殺之!”


    作者有話要說:_(:3」∠)_別被眼前的假象蒙蔽,寶貝兒們……關於劇情的問題暫時不會正麵回答,大家可以猜猜看qwq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妖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城啞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城啞人並收藏民國妖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