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熹微,時候還早,顧驚寒便起了身。


    長年養成的習慣使他的作息十分規律,不管身體多累,也賴不了床。


    起身穿上長褲,顧驚寒拉開窗簾,略微刺目的朝暉鋪落他精瘦結實的上半身,他在地毯上盤膝坐下,開始打坐。


    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大少爺可是起了?”


    顧驚寒睜開眼,將襯衣穿上,打開門。


    門外站著兩名十幾歲的小丫鬟,端著熱水與洗漱物品,其中一個仰著臉,麵容姣好清麗,一雙杏眼仿佛會說話般,含著輕柔的笑意望著顧驚寒,道:“含翠見過大少爺,大少爺昨夜可睡得好些?”


    顧驚寒淡淡掃她一眼,轉身進屋:“東西放下,下去吧。”


    被那雙沉黑的眼珠一盯,含翠麵上笑意頓時僵了,手上的木盤幾乎要端不穩。隻覺一股寒意從頭滲到腳,連她的骨頭縫都要凍結了。


    含翠麵色發白,不甘地咬了咬牙,放下東西退了出去。


    顧驚寒洗漱完,換了身衣服,下了樓。


    他今日要去容家拜訪,便特意選了一身正裝。略偏米白的西裝剪裁得體,線條服帖地包裹著勁瘦的腰與修長的雙腿,分割出恰當的比例。袖扣未扣,向下微滑,露出一截清濯好看的腕骨,優雅有力。


    薛萍望著如此出眾的兒子,一晚強壓下的抑鬱又不禁湧上了心頭。


    “寒兒,睡得可好?”薛萍起身為顧驚寒盛粥,勉強露出個笑容,“你身邊也沒個丫鬟伺候,總歸不方便,娘瞧著含翠性子好,不如……”


    這是在走迂回路線了。


    但顧驚寒清楚,他與容斐的婚事,根本就不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的問題。


    所以他也不想給薛萍什麽希望,便道:“母親,我修習鎖陽術,對女子不行,對男子也不行,若真要破解,也隻有容斐可以。”


    薛萍一噎,片刻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顧驚寒既然說出口了,那薛萍就沒辦法再強求。她自覺虧欠兒子良多,性情又軟和,做不出強硬的事。


    薛萍心不在焉地攪著粥,道:“那今日……你去容家,可要娘陪你一塊?”


    顧驚寒眉頭微皺了下,從口袋裏掏出兩枚銅錢,隨手往桌麵上一拋,看了眼,舒展開了眉目,搖頭道:“不用,母親。今日容家主和容夫人都不在,我隻是去見見容少爺,事情定下,容家會派人提親。”


    聽見“提親”倆字,薛萍臉色有點難看,見顧驚寒動作,便轉移話題道:“寒兒,你這是……卜算出來的?這種事也能算出來嗎?”


    五年前顧驚寒也會一些簡單的法術與卜算,所以薛萍倒不如何驚訝,隻是當年隻能測點吉凶禍福的少年,如今竟然可以算出這般具體的事物,薛萍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顧驚寒:“有時能,有時不能。”


    薛萍點點頭,道:“那寒兒,你可能算出你父親他們現下如何?按理說,昨日晚間他們也該到了北平,卻連個電報都沒有,我心裏有點不安。”


    顧驚寒道:“與我有血緣關係的,算不出。”


    “原來如此,”薛萍點頭,倒也沒有多失望,她隻是有些擔心,想求個心安而已,“寒兒,多吃點。中午可要回來用飯?”


    “不用,我想隨意走走。”


    三言兩語間,氣氛再次緩和下來。


    母子二人用完飯,顧驚寒便出了門,照舊是顧小五開車,一路直奔容家。


    海城初秋,潮熱不去。


    雨後的明淨仍殘留散布著,寬厚蔥綠的梧桐葉遮漫路旁,有明豔的日光斜斜而下,勾亮街道盡頭駛來的汽車身影。


    顧驚寒讓顧小五在外等著,自己下了車,來到容府門前。


    相比雅致素淨的顧公館,容府自然是要奢華許多。建築不少,也更為氣派,隔著矮牆,能瞧見裏麵青蘿翠蔓,風景獨好。


    叫門不過片刻,容府的管家就出現在了門後,笑著將顧驚寒迎進去:“顧大少吧?您找少爺?”


    顧家的拜帖在海城還算有些分量,足以叩開容家的門。


    顧驚寒進門,點了點頭,“容少爺可在?”


    羅管家笑道:“在。老爺和夫人今日都不在府上,您要是找老爺那可就要跑個空了。顧少爺請跟我來。”


    引著顧驚寒上了樓,羅管家繼續道:“少爺接了您的帖子,就在書房等您了。您請。”


    來到二樓一扇虛掩的雕花木門前,羅管家叩了叩門:“少爺,顧大少來了。”


    “嗯,”裏麵含含糊糊地傳出一道有幾分懶散的男聲,“進來吧。”


    羅管家推開門,退了下去。


    顧驚寒走進門內,門縫間透露出的一線光華便陡然映照成了滿室明亮。


    這間書房空間很大,桌椅在內,外頭窗邊靠著一把長長的軟椅,矮幾上還擺著一瓶紅酒,旁邊散布著幾個玻璃杯,其中一個還存著酒漬,顯然被人用過。


    許是將要出門,青年穿了一身瀟灑騎裝,就坐在軟椅的扶手上。


    領口鬆散,黑發微亂,巴掌寬的皮腰帶勒出細窄的腰身,兩條長腿隨意垂著,一隻馬靴踩在腳凳上,手裏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輕響。


    窗外打來的薄光籠在他昳麗的眉眼上,長眉鋒利,桃花眼半合,是一副張揚淩厲的長相,一看便不好相與。


    他聽見動靜,放下手裏的拜帖,懶洋洋地揚眉看過來,視線不加掩飾,從上至下將顧驚寒看了個遍,末了,眼裏光華流轉,輕笑了聲,饒有興致道:“顧驚寒?你說我們有婚約,你要嫁給我?”


    顧驚寒將婚書拿出來,“容少可以看看。”


    容斐眉頭一壓,接過來掃了眼,笑道:“真假無所謂,送上門的美人兒可沒有往外推的道理。隻要你願意嫁進來跟我將來的姨太太們姐姐妹妹的稱呼,我是不介意的。”


    顧驚寒對上容斐一雙挑釁意味十足的眼,突然伸手,一指點在容斐下唇上,在對方反應過來前輕輕一滑,如片羽驚鴻,留下一點微涼的溫度,便收了回去。


    一點細小的血色凝在指腹上,顧驚寒將那根手指在鼻尖嗅了嗅,神色淡漠道:“你元陽未泄,連女子的手都沒摸過。”


    “放什麽狗屁!”


    容斐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尷尬惱怒的情緒,他的雙唇被那一下取血的輕劃引出層豔色的紅,抿出一道不悅的弧度,冷笑道,“顧驚寒,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敢打你……”


    顧驚寒舔了舔那血點,打斷他:“味道錯不了。”


    容斐看著顧驚寒的動作,恍惚間有種那舌尖是舔在他唇上的錯覺,令他心頭無端起了道火,手裏馬鞭一揚就要抽過去。


    顧驚寒反應極快,一把扣住容斐手腕,微一俯身,將人半壓在椅背上。


    行動間,一股極淡的魅惑暗香從容斐的衣領內幽幽透出,顧驚寒眸光微凝,扯開容斐的衣領,埋首頸間深深嗅了一口,輕聲道:“真騷。”


    容斐渾身一僵,再也裝不下去了,抬膝便撞:“滾你娘的!老子斃了你信不信!”


    顧驚寒未卜先知般率先出手,將容斐的反抗壓了下去,皺眉道:“別鬧。你昨天去過哪兒?你身上的狐狸精氣味很重,丟了陽氣,於你體質不好。”


    “我去過哪兒關你屁事!放開!”


    溫熱的氣息伴著些許獨特的冷香撫在耳畔,容斐半邊身子都要炸了。他力量不小,仗都打過幾場,竟然會被人這麽輕易壓製住,這種感覺真是讓人挫敗難堪。


    “好。”


    顧驚寒端詳了容斐片刻,答應了。


    容斐有點意外,在顧驚寒鬆手的刹那,他正要揮拳開揍,卻見顧驚寒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張黃符,在容斐的拳頭碰到他鼻尖前,啪地一下貼到了容斐的臉上。


    四肢陡然脫了力,虛軟地癱了下來。


    顧驚寒早有準備,順勢摟住容斐的腰,將人放到軟椅上,麵對容斐恨不得咬死他的眼神,淡定道:“容少要是坐不穩,可以靠著我。”


    容斐胸口劇烈起伏著,一口老血就想噴顧驚寒一臉。但一張黃符抽幹了他的力氣,這種怪事,由不得他不相信麵前這位顧大少的詭異。


    將信將疑的目光投注在顧驚寒身上,容斐緩了兩口氣,冷著臉道:“我受了點傷,這幾日一直在家裏養傷,沒出過門。”


    顧驚寒注視容斐片刻,將那張黃符拿了下來,在指間輕輕一撚。


    黃符陡然炸成飛灰,虛虛覆在顧驚寒手心裏。


    容斐目光一凝,就見顧驚寒拿起他的一隻手,掌心相對,十指相扣,握了上去。


    指縫被另一種溫度穿透,絞纏,那雙沉黑幽深的眼專注地望著他,容斐隻覺腦中嗡地一聲,跟中了邪一樣,視線不自覺移到了顧驚寒淡色的唇瓣上,喉嚨微幹,很有湊上去舔上一舔的**。


    “好了。”


    顧驚寒抽回手,起身道,“半分鍾後你的力氣會恢複。婚事若是你沒有意見,便與容家主和夫人商議好,下個月初八是黃道吉日……容少?你臉有些紅……”


    “滾!”容斐一時胸悶氣短,覺著自己這一顆色心真他娘的是不爭氣。


    牙根咬了又咬,容斐冷靜下來,死死盯著顧驚寒的側臉,眉眼一彎,笑起來,“那好……下月初八,顧大少備好了嫁衣,等本少爺登門求娶吧。”


    顧驚寒得了想要的答複,神色不變,微微頷首,瀟灑走了。


    出了容家,沒人追上來。


    容少爺的囂張與暴脾氣都是很知分寸的,當然,也或許是在日後等著回報給他。


    閑散地邁著步子,顧驚寒慢慢抬起那根撫過容斐下唇的手指,在鼻前輕嗅了會兒。


    仿佛是在聞賞一朵如何驚豔的名花般,他垂眸斂目,一向冷凝的神色層層剝落,竟然顯出一分溫柔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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