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被幾名獄卒按著,唔唔地掙紮。


    楊晉背著光的麵容猙獰陰狠,平素偽裝的溫文儒雅被撕得分毫不剩,他惡意地譏諷著:“我早就想這麽做了,肖棋……賣屁股有那麽爽嗎……你終於不用天天來惡心我了……”


    “楊晉……你不得好死!”蕭乾瞪大眼睛充滿恨意地盯著他,嘶聲吼道。


    但很快,他的聲音沒了,眼皮垂了下來,脖子一歪,一縷鮮血從嘴角淌下。


    楊晉像是怕沾到什麽髒東西似的,一把甩開手往後退,勉強伸手探了探鼻息脈搏,便輕描淡寫一擺手:“扔去喂狗。”


    外麵下起了大雨,楊晉罵了聲“晦氣”,披上蓑衣鬥笠走了。


    然而剛走到一半,宮裏就傳來消息,方明玨強行要闖出來,今日大夜市,被百姓看見了,不好攔,此時已然衝到了關押假皇後的牢房。


    楊晉拉著韁繩氣得差點把馬脖子勒斷,破口大罵:“連個廢物都看不住!”


    正要策馬趕過去,卻又忽然一頓,心裏回過味來了。就算現下小皇帝知道了又如何?肖棋已然身死,他還自身難保,能做什麽?鬧一鬧,全當看耍猴的了。而且他說不準也可借今日一事,散出去些許皇帝瘋癲的傳聞……


    謠言可殺人呐。


    楊晉想罷,笑了:“不用管,刺激下咱們的皇帝陛下,說不準還有驚喜呢。”


    說完,想留下看看戲,但又想到晨起出門前小妾那言語間的暗示……當即調轉馬頭,往楊府而去。


    方明玨趕到這邊的大牢時,除了獄卒,其餘人都走了。


    牢房裏兩名獄卒拖著蕭乾的屍體往外走,外麵偏僻的小破院牆角搭了個小棚子,幾條大狗被拴在樁子上,蹲在棚子底下。一見人來,立刻狂叫起來,往前撲,卻又被鏈子拽了回去。


    倆獄卒對著這些狗也有點發怵,將人往雨裏一扔,也不管扔沒扔到棚子裏,轉身就跑了。總歸人是死的,難道還能活了不成?


    但很不好意思,“死了”的蕭大將軍在一群惡狗撲上來前翻身坐了起來,抬手就是幾枚石子飛出,將一群傻狗打得落花流水,幾番反擊不成,伏在地上嗚嗚地叫,還知道甩著尾巴討好。


    蕭乾一身冷汗。


    這是他頭一次,賭了個大的。雖說還有脫身之計,但總歸會連累小皇帝,他舍不得用,便隻好險中求勝。那小妾應當是收到了沒碰見楊晉逃脫生天的孫長逸等人的消息,遵著蕭乾吩咐,將楊晉書房的毒.藥全數換了一遍。


    但楊晉究竟會否從對蕭乾下毒,又是否會從書房裏拿,蕭乾完全是在賭。


    楊晉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蕭乾看準他若真惡心一個人一定不會給他個幹脆,一刀切了,而是會讓人受盡折磨痛苦而亡。參照楊晉以前的作為,下毒居多。而且他為人多疑謹慎,不會放心用別人的毒,隻會從自己的居所拿。


    種種推測之下,蕭乾賭了這一把。幸而,贏了。


    蕭乾混沌的腦袋被雨水衝得有些清醒,他知道不宜久留,將衣服脫下一件來撕碎了,哄著大狗張嘴咬著,雙手撐著地爬到牆邊,扶著牆站起來,單腿往前挪。


    他見這小院無後門,便在架滿了草垛的棚子裏繞著牆根找了一圈,果然發現個狗洞。


    雖說鑽狗洞十分不光彩,但還是狗命重要,所以蕭大將軍毫無心理障礙地把那狗洞扒大了點,鑽了出去。


    而此時,不顧阻攔衝到狗棚的方明玨隻來得及看見一地碎衣,當下一陣恍惚,往前邁了一步,栽倒在地。


    追過來的獄卒們對視一會兒,也不管了,反正他們是聽命楊將軍的,這傀儡皇帝算個球。


    獄卒都走了,方明玨在地上趴了會兒,才急忙起身。


    幾條惡狗不知怎的,竟沒有對方明玨狂吠,方明玨看了它們一眼,盯著那被銜在口中的破布,眼眶通紅,一向黑白分明的透亮眼珠竟慢慢渙散開來。


    方明玨怔怔地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往棚子裏走。


    他將草垛都扒開,繞著牆根,看見了那個狗洞。他的腦袋嗡地一聲,竟是想也沒想就鑽了出去。


    外麵是條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巷,破舊髒亂,堆滿了腐爛的器物,一下雨,髒汙的黑水便匯成小溪,在多坑少角的青石板縫隙間流淌。


    這小溪盡頭,一道破落的身影坐在地上,一手拿著木板按在腿上,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四目相對。


    方明玨渾身劇震,幾乎站立不穩,眼中隻剩下蕭乾那張蒼白英俊的臉,近乎連滾帶爬地撲倒了蕭乾身前。


    蕭乾一把將人摟住,死死抱著,胸膛劇烈起伏,“你、你……”


    方明玨跪在他腿間,緊緊摟著蕭乾的脖頸,張嘴便咬在了蕭乾的肩頭,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粗喘聲。


    兩人抱了一會兒,鬆開手。


    方明玨從出宮到看見蕭乾碎衣所壓抑的所有情緒瞬息爆發,幾乎將他整個人溺斃。他從那巨大的恐懼和痛苦裏掙脫出來,渾身都在顫抖,根本無法止住,蕭乾攬著他,嘴唇貼到他眼角,唇瓣也在抖。


    他舔了下方明玨微紅的眼角,低聲道:“鹹的……哭了麽。”


    方明玨顫抖著輕聲道:“你……你死啊,蕭乾……你怎麽不死?你怎麽不死……蕭乾……你死了才好……”


    蕭乾更緊地摟住方明玨,手掌撫在方明玨背後,為他順氣。


    方明玨抓著他的肩膀,眸子黑沉如水,死死盯著他,唇瓣翕動:“你死了……我就把你碎屍萬段!剁碎了……一口一口……吃下去……你就再也不會走了……”


    蕭乾拂開方明玨被雨打濕的淩亂發絲,從他的耳根一路吻到唇邊,“好,剁碎了給你吃……要不要做成小籠包?你胃口更好點……”


    方明玨勒緊蕭乾的脖頸,惡狠狠地與他吻做一處,是兩人之間頭一次這般瘋狂。


    等鬆開時,方明玨不再發抖了,蕭乾拿過個破木板舉著給方明玨擋雨,自己暴露在雨水裏,抹了把臉,看著方明玨。


    方明玨也看著他。


    一國之君和一朝大將相擁坐在臭水溝裏,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周圍臭氣熏天,天上電閃雷鳴。兩人看著對方,忽然都笑了。


    “知錯嗎?”方明玨問。


    蕭乾道:“知了。”


    方明玨看見蕭乾的斷腿,協助他正骨,把木板架上,聊勝於無。他摸著蕭乾膝蓋,道:“以後……會不良於行嗎?”


    “會啊。”蕭乾故意道。


    方明玨笑起來,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那我給你做個輪椅,每日專推著你走那條最陡的宮道,到了高處,就往下一推。”


    蕭乾咬他嘴唇,“還笑,不心疼我了?”


    方明玨不笑了,伸手摸蕭乾心口,問:“疼嗎?”


    蕭乾一怔。


    方明玨低聲道:“我的心在那,它疼嗎?”


    蕭乾眼睛頓時酸了,抓住方明玨的手,方明玨捏了下他的手指,輕聲道:“比我的都涼了。”


    蕭乾低聲道:“雨越下越大,你別淋著了。”


    “你讓我回宮?”方明玨淡淡道。


    蕭乾喉頭一哽,說不出來,下巴像被鐵針拄著,頭也點不下去。


    小皇帝想他,他又何嚐不想小皇帝呢?隻是眼下困局,與其兩人一同挨刀,還不如他做了出頭鳥,率先破局。


    對,他便是這般剛愎自用的人。


    就算方明玨也是男子,也能獨當一麵,也有各種手段,但隻要他活著一天,他就要永遠擋在他前麵。他知錯了嗎?知了,可是卻改不了,也不會改。


    沒等蕭乾的回答,方明玨已然站起了身,點頭道:“我回宮。我們不能功虧一簣。”


    這話說得多鎮定多冷靜,若是他的身體不顫抖得那麽厲害便更好了。


    蕭乾愧疚自責得恨不得左右開弓扇自己幾耳光,但又怕突然發瘋嚇得方明玨不走了,便胸腔一陣翻滾,隻憋出來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明玨。有奸細,不知道是誰。不要答應楊晉的任何要求,我很快……很快……”


    方明玨抿緊了唇,看著蕭乾。


    蕭乾對上他的眼睛,話語一斷。他福至心靈,突然明白方明玨想聽的不是這個,於是開口啞聲道:“我不會死在你前麵……”


    方明玨笑了。


    蕭乾跟著笑,繼續道:“……我不會死在你前麵,死太可怖……我怕嚇著你。我也不放心你的葬禮,我得打一個大棺材……先把你放進去,封帝陵,然後我再躺進去……”


    方明玨道:“花言巧語。”


    蕭乾道:“快去,別染了風寒,他們肯定已經在找你了。很快左蒙青他們就會來接我,別擔心。你好好的,我回宮給你帶南街的酥餅。”


    方明玨抹了把臉,俯身在蕭乾唇上狠狠咬了口,扶著牆跑出了巷子。


    蕭乾坐在雨裏,仰頭望著天,一時茫然。


    但很快被腳步聲驚醒,方明玨竟然去而複返,手裏扯著塊破木架。他徑直將木架架到蕭乾頭頂,把幾塊木板蓋上去,勉強遮住些雨水。


    方明玨給蕭乾擦了擦臉,沒說話,轉身走了。這回是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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