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晨霜露重,秋菊鬱鬱而凋。


    半扇窗支著,送進來縷縷沁涼寒氣,薄薄的朝光相攜落入,一派安謐祥和。


    然而宮殿主人此時卻是十分暴躁,沒有半點心情欣賞窗邊的美景。


    準備手撕情敵的蕭大將軍坐在上首,遠遠從大敞的殿門看見霖鈴領著兩個人緩步走來,不由眯了眯眼,按在扶手上的手指煩躁地敲了幾下。


    走在前麵的那位是個老熟人,讓他戲弄得丟了大臉的榮國公夫人。今日仍是一身端莊姿態,矜貴地揚著下巴,走在霖鈴身前半步。


    她的身影跟個大倭瓜似的,比較膨脹,卻剛好露出身後的人。


    清水似的衣著,烏黑的長發用根碧玉簪挽在腦後,露出一張清秀得近乎陰柔的臉。行動之間,嫋嫋娜娜,倒比尋常女子還柔美幾分。


    蕭大將軍一臉冷酷。站都站不穩,腎虛!根本滿足不了我家小皇帝,哼。


    行完禮,榮國公夫人屁.股還沒挨到椅子便道:“娘娘,這是臣妾遠房表侄,姓徐名慕懷,東江徐林人,今年才十六。家中也是書香門第,清白人家,模樣人品樣樣都是頂好的。琴棋書畫,也都粗通一些。”


    她說著,也留意著蕭乾的神色。


    隻是蕭乾一張俊美的臉上端著溫和疏離的笑,實在是看不出什麽。唯有一雙黑幽幽的眼,漫不經心地瞧向徐慕懷。


    “抬起臉來,本宮瞧瞧。”蕭乾道。


    他的聲音低沉微啞,摻雜著一絲刀鋒般冷銳的鋒芒,格外鑽人耳,撓人心。


    垂著頭的少年僵了僵,臉色通紅地抬起頭,與蕭乾對視。


    “嗯……”蕭乾不置可否地含糊了一聲,越瞧這小子一副弱受樣越心安。心頭一股怒火壓下去了點,便有空閑來思索榮國公夫人此舉背後的意思。


    榮國公夫人眼見蕭乾沒有太過反對的意思,心底一鬆,約莫此事是成了,便又轉口與蕭乾說道:“聽說娘娘前些日子出宮省親,遇刺了,不知身子可還好?”


    都過去八百年了,真有事也好了。蕭乾對於這種明顯沒話找話的問題,采取了簡短的應對:“無甚大礙。”


    他的聲音一頓,沒容榮國公夫人說話,卻是繼續遺憾道:“隻是可惜了母親送的幾名丫鬟,本要入宮,卻平白被連累了,落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是可憐孩子。”


    榮國公夫人翹起的唇角一僵,差點把牙都咬碎了。


    怪不得安昌侯府這般個落魄戶,卻還敢拒絕她的合作,原來早就打著近水樓台的主意,要往宮裏塞人了。那一家的豬腦子也不知怎麽想的,竟還真敢送女人進宮。


    榮國公夫人已經腦補了一場陰謀大戲,心中恨意泛濫,一麵想著回去便把這出捅給楊家,一麵對著蕭乾笑道:“侯爺甚是細心妥帖,凡事也都念著娘娘。隻是娘娘心善,看不穿宅院中女人們的事。”


    蕭乾似乎是被這番沒頭沒腦的話糊弄住了,疑惑道:“夫人何出此言?母親雖待本宮……不親近,也未曾過多琢磨……”


    榮國公夫人一聽,這口氣,分明是對安昌侯夫人不滿的,隻是外人麵前仍得要臉,怨不出口。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隻要有縫,總能捏出個一二三來。


    榮國公夫人打定主意離間一把,便演得像模像樣。先是滿臉詫異,然後斂目,尷尬地笑道:“沒有什麽,娘娘不必多心。”


    蕭乾不耐煩道:“夫人有話直言。”


    榮國公夫人垂著眼,猶猶豫豫道:“臣妾前些日子聽說,娘娘省親一應賞賜,全被侯府扔出了門……嗬嗬,您瞧這,風言風語罷了,宅院婦人最愛嚼這些舌根,娘娘不必上心。”


    她抬眼一瞥,果然看見皇後的眉宇間飛快地閃過一抹陰沉。


    兩個目的都完美完成,榮國公夫人美滋滋地起身告退,還沒忘給徐慕懷使個眼色,讓他機靈著點。


    霖鈴將人送出宮。


    殿內空寂,蕭乾起身走到矮榻邊坐下,倒了杯茶就呼嚕嚕牛飲了。


    蕭大將軍耍智障耍得完全沒有成就感,倒是嗓子幹得要命,連灌兩杯才解了點口渴。他放下茶碗,抬眼瞧了瞧規規矩矩大姑娘一樣跟過來的徐慕懷,青青綠綠一身,跟根嫩蔥似的。


    徐慕懷察覺到蕭乾的視線,心裏琢磨著榮國公夫人的話,不得罪,要討好,便迎著這審視的視線,回了個笑。


    這突如其來的娘兮兮的笑容讓蕭乾感覺一口茶葉堵在了嗓子,渾身雞皮疙瘩都抖下去了三斤。


    他決定試探一下此人,便敲了敲麵前的矮幾:“下棋,會嗎?”


    徐慕懷咬了咬嫩粉的嘴唇,嗓音細細弱弱:“回皇後娘娘,草民隻粗通一二,棋藝不精……”


    生平最討厭話嘮的蕭大將軍滿腦袋星星,伸手就把棋簍子重重一放,打斷道:“坐!”


    徐慕懷噤了聲,跟隻柔弱無害的小白兔似的,戰戰兢兢挨著矮榻邊坐了,摸出水晶棋子來,開始跟蕭乾下棋。


    蕭乾沒有學過下棋,琴棋書畫這四樣他可以說全都是一竅不通,狗屁不懂。


    但架不住蕭乾是個軍事天才。凡是仗打得好的,很少有臭棋簍子。蕭乾沒學過,卻下得很好。而且下棋這回事,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情和心思。究竟是鋒芒畢露,還是曲意迎合,究竟是包藏禍心,還是清明無畏。


    蕭乾識人,也有很大一部分落在此處。


    比如他與方明玨下棋。


    方明玨麵上清秀俊雅,溫文有禮,很有一副懦弱傀儡皇帝的姿態。就連下棋的時候也是。但蕭乾卻看得出,那是方明玨故意示弱,故意賣傻,這溫和的表麵下,是藏在棋局深處的玲瓏心思,狠辣手段。


    他絕不是個傀儡皇帝,而是個冷血君王。


    蕭乾想到此處,便不由苦笑。每每他以為要將這塊頑石捂暖了,他卻總會解上一層更冷的冰,凍傷他的手。


    “娘娘,該您了。”徐慕懷出聲提醒。


    蕭乾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仍是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


    此時棋局相殺,蕭乾也差不多摸到了這人的性情。終歸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不懂太多掩飾。


    心有算計與野望,卻手段軟和,隨處而安。


    不成大患,可用。


    蕭乾先蓋了第一個標簽。


    “嗯……”蕭乾高深莫測地答應了一聲,拈著棋子道,“為何想要入宮?”


    徐慕懷落子的手一頓,將棋子放回了棋簍,“草民輸了。”


    一語雙關。


    蕭乾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這人被盯得漲紅了臉色,才嗤笑一聲,站起身,道:“一輩子可不隻是一盤棋。輸了一局而已,還贏不回來了?”


    徐慕懷垂首不語。


    蕭乾繼續道:“深宮之內,或許並非又一個牢籠。究竟如何走,還要看你自己。”


    這話說得已然太明白。蕭大狐狸沒許下半點好處,全憑一張嘴畫下大餅,開始誘惑小少年臨陣投敵。


    徐慕懷不是個聰明人,但也不傻。此時滿心猶豫,怔怔地抬起頭。


    一人站著高挑俊美,一人坐著眉目柔順,兩相對視,窗外微光浮沉,灑滿身周。


    方明玨一到鳳儀宮,便見著這麽一副紮眼的場麵,頓時氣得差點沒踢碎了鳳儀宮的門檻。


    “皇後好雅興。”壓著一腔翻江倒海的酸酸乳,方明玨甩袖,大步走了進去。


    “參見陛下。”蕭乾躬身行禮,十分直男地沒有聽出半分陰陽怪氣,而是同樣酸不溜秋地瞟了他一眼,心想著總盯著這個小白臉作甚,有本將軍好看?


    坐著的徐慕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慌慌亂亂起身,“草民、草民徐慕懷,參見……”話沒說完,卻一腳踩到了枚落在地上的水晶棋子。


    棋子光滑至極,徐慕懷腳下不穩,向前一撲,便要摔到蕭乾懷裏。


    蕭大將軍被這張撲過來的小白臉嚇得渾身一抖,倒吸了口涼氣,毫不猶豫往後一退,眼睜睜看著柔柔弱弱的美少年摔向旁邊,才舒出一口心安理得見死不救的氣。


    然而,他高興得太早了。


    徐慕懷摔倒,慌亂之間下意識抓向旁邊,蕭大將軍滑不溜手地閃了上半身,卻很不幸地,被抓住了下半身……的褲子。


    南越服飾崇尚寬袍大袖,鬆鬆垮垮,布料都甚為輕薄。


    於是,在徐慕懷一拽,蕭乾一退之間,蕭大將軍隻覺腰上一鬆,下身突兀襲來一股清涼之意,漫不經心地低頭一看,頓時臊得牆皮厚的臉都紅了。


    堂堂一朝鎮國大將軍,居然……掉了褲子!


    饒是蕭乾這麽多年寵辱不驚的曆練,也覺得這事真是太他媽刺激了,尤其在看到方明玨瞬間又紅又黑不知道什麽色的臉的時候。


    幹咳一聲,他向旁邊看了眼,確保徐慕懷是臉著地,沒有覬覦到自己半分美色,便毫不羞澀地施施然提起褲子,腰帶也不撿,隨意打了個結。


    正要走過去跟方明玨說話,卻見小皇帝雄赳赳氣昂昂地蹬蹬蹬跑過來,撿起腰帶,一雙修長的手伸進長袍底下就要給他係腰帶。


    蕭乾瞬間色.欲熏心,見剛進來的霖鈴傻不愣登地戳在門邊,趕緊對她一使眼色。


    霖鈴恍然,跑進來打橫抱起腦門著地摔暈在地上的徐慕懷,快步跑了出去,還不忘讓小德子關上殿門,為主子們的白日宣淫做點遮掩,簡直十佳好宮女。


    當然,看著公主抱個男人還能健步如飛的霖鈴,小德子不得不再次獻上一對膝蓋。


    鳳儀宮內,方明玨沉著臉將腰帶給蕭乾係上,正要抽手,卻被蕭乾一把按住。


    覆著薄繭的拇指緩緩擦過敏感的手腕內側,蕭乾聽見方明玨氣息一緊,心頭也跟著咯噔一下,百爪撓心般癢癢得厲害,隻能伸手將人摟在懷裏,低著頭臉頰貼著臉頰摩挲。


    專心致誌地往麵前玉白的耳朵裏吹氣,蕭乾耳垂突然一疼,嘶了聲,“小崽子,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還咬我……”


    將人鬆開點,蕭乾正要趁機敲詐醋一把,卻見方明玨偏過頭來,微張著嘴,將舌尖吐出來點,沾了一點殷紅的血,眼睛微眯著,挑起眼角看他。不同於往日的清冷或溫雅,眼神盈著水,眼角飄著紅,如朵媚色海棠蘸水而開。


    蕭乾腦袋嗡的一聲,血管都要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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