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差點把蕭乾給嚇趴下。


    得虧蕭大將軍這幾日來恢複了練武日常,馬步蹲得紮實,下盤穩當,才不至於摔個形象全無的狗啃泥。


    繞過兩叢奇花異草,一股衝天酒氣便撲麵而來。


    一群文官武將醉醺醺地擠在禦花園的偏殿門口,門開了半扇,有人扒著往裏望,還有更離譜的,推開窗子一靠,人脖子都要伸成了馬脖子。


    竇寧指揮著太監宮女們進進出出,額上的汗擦了一茬又一茬。


    “喲,皇後娘娘來了!”有人注意到了風風火火而來的蕭乾,“娘娘可要節哀啊!陛下也不是故意的,男人嘛……”


    蕭乾走到近前,皮笑肉不笑,“來了來了,辛苦諸位大人了,都老胳膊老腿的了,趕緊回家歇息吧。沒事,不哀不哀,不就是幸了個宮女嗎,要是能生個大胖小子立太子才更好呢,反正我也不能生。”


    三言兩語,這吵鬧的看戲人群瞬間就像被潑了盆三九天的冷水,詭異地安靜了。


    朝中兩大派係互相看著對方,立時就有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小皇帝出醜看熱鬧是一回事,這要是弄出個皇子來,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讓這幫老麻雀變了小鵪鶉,蕭乾冷笑著招了招手。


    竇寧趕緊湊上來。


    自從他聽了內務府繪聲繪色的“陰狠皇後毒打大太監”的單口相聲之後,一看見蕭乾便腿肚子轉筋,心裏打鼓,別的不說,麵子工程起碼要過去。


    “娘娘,陛下喝醉了酒想換身衣服,便被這奴婢引來了偏殿,”竇寧斟酌著詞句,“不想這奴婢是個早有野心的,竟趁陛下醉酒,做出這等事來!”竇寧皺了下眼睛,立刻一副熱淚盈眶的同仇敵愾樣。


    蕭乾漫不經心點著頭,邁進了殿內。


    四麵窗子敞開,隱約可見繁花似錦,如雲霞蒸蔚。紗幔低垂,好似天際落寞的徐徐流雲,輕緩飄逸。偏殿中央香爐騰起青煙嫋嫋,香味清甘,如蝶沾衣。


    指抬薄紗,蕭乾跟著散落在地的衣物往前走,繞過屏風,便看見方明玨和一名被長發糊住臉的女子歪倒在榻上。


    方明玨還算衣冠整齊,隻是褲子不翼而飛。而那女子便是衣衫淩亂,雖沒露出什麽皮肉,但任誰看了都是一副飽受摧殘的模樣。


    一麵錦緞在兩人身下逶迤著,其上一塊刺目鮮紅。擺明了,這是真槍實彈。


    不知怎的,那塊紅卻像把尖利的針似的,讓蕭乾一刺,怒從中來。


    他雙眼往牆上一掃,便看到果然有把寶劍懸掛。二話不說拿了下來,拔劍出鞘,一個箭步,直接劈在了床上。


    寒光一閃,竇寧和兩個宮女嚇得立時軟了腳,“娘娘,不可啊!”


    滾燙的鮮血噴了方明玨一臉。


    蕭乾歸劍入鞘,一道血線被甩落眼前,兩個宮女尖叫一聲,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大臣們聽見動靜也顧不得禮儀,更遑論他們根本沒有那玩意兒,都紛紛衝了進來。一些文臣當即被這血濺五步的場麵給鎮住了,哆嗦著手指著蕭乾半天才憋出一句:“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蕭乾拇指按著劍柄,慢悠悠轉身,窗外風過,吹得他發絲飛揚,氣焰囂張,儼然有當年大晉第一小霸王的風采。


    “來人,送這位老大人回府,”蕭乾的聲音輕緩,但卻與他手裏染了血的劍一樣,鋒芒畢露,他像是被逼到了極處,什麽都顧不上了,“把人拖下去埋了,清理幹淨。霖鈴,上一碗醒酒湯。”


    “常太師,這……”和屍體一塊被拖出去的文臣拽了把常太師的袖子。


    常太師施施然瞄他一眼,寬袖一抖,潦草地拱了拱手:“陛下,娘娘,時辰不早,臣年老體邁,便先回府了。”


    這滑不留手的老狐狸。蕭乾暗罵,轉過臉來。


    他沒忘了自己並不是那個權傾朝野的大將軍,而隻是一個怒起殺人幾欲癲狂的瘋子。像個物件一樣,他要讓人看到自己的利用價值,但卻要控製好這個度,不能讓人懼怕。


    所以他的臉色此時很蒼白,蒼白之中,又隱隱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目眥欲裂,眼神凶惡,表情卻平靜無波,像個典型的瘋子。


    “太師慢走。”


    常太師眼皮一抹,正瞧見那隻按著劍柄的手,不顫不抖,卻青筋畢現。


    大太監竇寧送常太師出宮。


    這領頭羊一走,剩下的小羊羔子和老羊腦袋往一塊一湊,也都紛紛散了。


    常裕祿一派眼見頭上大佬都沒發話,也不敢擅自揣摩,隻能看完戲回家。而楊晉一派大多是武將,對著殺人的事根本不感冒,再加上這肖棋是楊晉的眼線,早就有人偷偷跑了回家睡大覺了。


    這件在文武百官眾目睽睽之下拔劍殺人的事,竟然就這樣達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被不了了之了。


    仿佛不管蕭乾砍人砍得多麽血腥,在多少人麵前砍的,隻要死的不是皇帝,都不甚緊要。


    “都下去吧。”


    蕭乾一聲令下,整個偏殿的宮女太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沒影了,生怕多留一時半刻,便要被這位發了癔症的皇後給砍瓜剁菜了。


    方才還喧鬧不已的宮殿,刹那清寂得如同冷宮。


    霖鈴不知道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純粹傻大膽,放下醒酒湯,眼都不帶眨地擦幹淨地上的血跡,躬身退下了,還不忘帶上殿門。


    門外邊台階下還兩腿打擺子的小德子對這位女中豪傑敬佩地獻上一對膝蓋。


    殿內,蕭乾關了裏間的窗戶,把手裏的劍往旁邊桌案上一放,在已經涼了的水裏涮了把手,將塊泡濕了的帕子提溜起來,甩到方明玨沾滿了血的半邊臉上。


    眉毛一挑,語氣裏帶著點邀功的得意,“這戲做得如何?”


    好似昏迷過去的方明玨坐起身,拿下臉上的帕子,擦掉還在往下淌的血水,深深地看了蕭乾一眼,“出乎意料的好。”


    說話間猶噴著一股酒氣,果真是喝了不少。


    “隻是朕也沒想到,你竟然真敢拔劍殺人。”方明玨淡淡道,麵上染血,清俊秀逸的眉眼似乎都暈開了一絲懾人的煞氣,“你就不怕錯殺好人?”


    蕭乾往榻邊一坐,心想南征北戰這麽多年,殺人哪還分好壞?隻要知道殺的都是敵人,就夠了。更何況,這宮女就算被長發糊著臉,他也認出來了,又是一個大晉的探子。


    但麵上卻脈脈地看了方明玨一眼,眼神深邃,“我既讓你信我,也須得付出同等的信任。你不讓我失望,我自不會讓陛下失望。”


    注意到了蕭乾話裏的稱呼區別,方明玨抬眼。


    他細長漂亮的眼睫上猶凝著血珠未擦幹淨,一絲妖嬈的血紅勾勒眼線,在眼尾拉開鋒銳的弧度。眼眸一抬,黑瞳如水,瞧得蕭乾又莫名心頭一癢。然而癢癢的同時,他心頭又有了點奇怪的膈應。


    癢癢讓他膽大包天地一把攥住方明玨的手腕,將人壓在了榻上,膈應讓他掃了眼那兩條從袍子底下露出半截的白花花的大腿,一把掀起小皇帝的衣袍。


    “肖棋——!”連皇後都不叫了,方明玨氣得臉都紅了。


    不過紅起來更好看了。


    蕭大流氓心裏想著,見方明玨下身並無異樣,趕緊放下袍子安撫:“陛下恕罪,臣隻是擔心陛下安危,特意檢查一下王爺是否有恙。”


    恨不得跳起來咬死蕭乾的方明玨一怔,王爺?哪來的王爺?


    蕭乾的視線很恰到好處地向下一瞥,提醒了方明玨。


    皇帝的弟弟,可不就是王爺嗎?


    “你以為朕瘋了嗎,會假戲真做?”方明玨為蕭乾的智商歎服,一時怒氣都憋回了嗓子眼,清冷的嗓音都有些沙啞。


    他撕裂傷口,至今還疼,這人竟在胡思亂想。


    蕭乾也發覺自己的關心似乎有些異樣,便若無其事地鬆了手。


    然而一個沒防備的恍惚,小皇帝竟然一拳搗了過來,要不是他身經百戰,準要被弄個楊晉同款黑眼圈。饒是如此,沒有太多鍛煉的身體仍有反應不及,拳頭擦著耳邊掠過。


    “乖,別鬧。”捏了把方明玨的手腕子,蕭乾笑得十分不要臉,“這麽舍不得臣妾,是需要臣妾伺候陛下穿褲子嗎?”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皇帝舉白旗,敗下陣來。


    一切整理好,兩人對坐桌前。


    屋外已是月上中天,時近三更。星月銀霜,傾落窗前,海棠的虛影搖曳生姿,霖鈴將熱茶倒好,點上最後一盞宮燈,悄聲退下。


    “趁此機會,你將宮中宮女全部清洗一遍,”方明玨輕聲開口,和緩的嗓音如徐徐清風,“從內務府調來新的,頌陽殿和鳳儀宮務必要滴水不漏,其餘地方皆可放些水。”


    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蕭乾還是懂的。隻是沒想到小皇帝這樣大費周章,甚至犧牲了他倆的名譽,就為了這麽一件小事。他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看透了蕭乾所想,方明玨搖頭:“等前朝反應,你便明白。”


    還賣關子。蕭乾牙根子疼。這孩子比他小個七八歲呢,陰謀詭計倒是玩得一套一套的。


    “那你總要給我交個底兒,別到時候我跟個傻子一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那不就功虧一簣了?”蕭乾沒有半分雅骨地灌了口茶,敲了敲桌麵。


    方明玨還是搖頭:“說了於你無益,無論發生何事,你隻消按照正常反應應對便可。”


    “正常反應?”蕭乾挑眉。


    方明玨端起茶碗,微微頷首。


    然而這頭還沒點到底,他就手一抖差點把整碗茶給扣到蕭乾腦袋上。


    隔著褲子摸了把小皇帝的大腿解解饞,蕭大流氓在方明玨爆發前跑出殿門,還不忘義正言辭地喊一句:“您說的啊,陛下,正常反應,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哈哈哈……”


    方明玨坐在燈火煌煌的殿內,耳根發紅,但憤怒的神情卻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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