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見過楊晉,卻沒見過這麽慘的楊晉。


    一張俊秀的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眼眶烏黑,眼皮腫得像隻大核桃,嘴角也破了,結著血痂。上身□□,胸膛上纏著繃帶,臉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氣息不勻。


    看來大晉軍隊不僅僅隻是刺殺了他,還結結實實揍了他一頓。


    “老爺,皇後娘娘來了。”榮氏搶先蕭乾一步進屋,高聲道。


    楊晉艱難轉頭,也是微微皺眉。他心裏正是煩悶,實在沒工夫應付死纏爛打的肖棋。但肖棋來都來了,他總不能讓人趕出去。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楊晉聲音嘶啞道,“還請娘娘恕臣身體不便,不能下床行禮。”


    蕭乾心情愉悅,演起戲來更是得心應手,一個箭步就衝到床邊,坐了下來,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楊晉,緩聲道:“你我之間何須這些虛禮。隻是將軍你……怎麽成了這幅模樣?”


    楊晉臉色陰沉:“臣不慎掉落懸崖,摔傷的,娘娘不必擔心。”


    總不能說是讓人打的吧?雖然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但樣子還是要裝的。


    蕭乾佯裝心疼,命人呈上一個錦盒:“將軍,這是宮內上好的療傷藥,陛下感念將軍功勳,但身體不適,不能出宮來探望將軍,所以托本宮前來,希望將軍早日康複,重振我南越軍心。”


    “謝陛下關心。”楊晉被一個大男人一臉憐惜地看著,渾身直冒雞皮疙瘩,態度也有些敷衍。


    蕭乾裝作沒看出來,繼續道:“沒想到大晉賊子竟然如此猖狂,敢在京郊行刺。京畿重地,都成了擺設。將軍日後出府還要小心,莫要再宣揚行蹤,給了賊子可乘之機……”


    楊晉聽罷,眉頭幾不可察微微一蹙。


    行蹤……他也想過這個問題。他一向謹慎,真實行蹤從不暴露人前,外麵頂著的也都是替身。但這次刺殺卻好像早就知道他在哪裏,一出手便直奔要害。


    難道說……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蹤?而肖棋忽然說這話……是故意誤導他,還是隻是關心之語?


    想到這兒,楊晉忽然覺得可笑。肖棋他又不是不認識,這麽個草包,還能有什麽話外之音?看來還是要好好地掃掃內鬼。


    楊晉對榮氏使了個眼色,榮氏會意,上前笑道:“皇後娘娘,將軍剛醒,身體虛弱,禦醫說要好好歇息。”


    蕭乾聞言露出一絲不舍和失落的神情,但還是起身道:“那將軍好好休養,本宮改日再來探望。”


    “恭送皇後娘娘。”


    蕭乾離開,楊晉半閉上眼,臉上也不禁微微放鬆。


    榮氏送人回來,走到床邊看見蕭乾帶來的錦盒,神色一冷,對丫鬟招了招手:“把這藥扔了。”


    “等等,”楊晉睜開眼,慢慢抬起手,“拿過來我看看。”


    丫鬟捧著錦盒不知所措。


    榮氏臉色難看,道:“老爺,您這是什麽意思?咱們府上什麽名藥奇藥沒有,還非要用宮裏這點東西不可?”


    “我說拿來。”楊晉蹙眉,加重了語氣。


    榮氏臉色一僵,心中微涼。她雖是在將軍府跋扈慣了,但卻不敢拂逆楊晉這個一家之主的意思,方才火氣上頭,竟失了儀態,不禁隱隱有些後怕,不敢再阻攔丫鬟。


    楊晉打開錦盒,裏麵鵝黃緞子裹著一瓶瓷白的禦用傷藥,無甚出奇。


    把傷藥拿出來,楊晉抽出那方鵝黃緞子摸了摸,然後在一個邊角雙手用力一撕,隻見錦緞“嘶拉”裂開,裏麵掉出一個更薄的帛片,上麵用朱砂小小地寫了一個字,朱砂顏色很淡,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


    “常?”一道驚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楊晉回神,便見榮氏已經來到床邊,一臉驚訝擔憂,“老爺,這是……皇後給你的消息?”


    雖說語氣泛酸,但榮氏向來在大事小情上拎得清,這也是這麽多年來楊晉姬妾無數,榮氏的地位卻從未受過動搖的原因。


    楊晉搖了搖頭,示意榮氏把燭台點上,燒掉錦緞,隨即眼底泛起一絲淡淡的嘲弄,道:“肖棋若是有這個心智,上麵那位能活到今日?這是我在頌陽殿的眼線,這一個‘常’字,可是有了意思了啊……”


    蕭乾出了護國將軍府,一上馬車一臉的心痛不舍便瞬間換作了嘲弄的冷笑。


    雖然南越政局看似平穩,常太師與楊晉兩分天下,互不招惹。但兩方勢力在這朝堂中錯綜複雜,要說井水不犯河水,那根本不可能。矛盾常有,但卻不足以讓這股平衡崩塌。


    而蕭乾要做的,就是當這個攪混水的人,順便帶著方明玨混水裏撈個魚。


    昨夜處理掉那個當楊晉眼線的老太監時蕭乾心裏就打好了算盤,他畢竟曾是大晉的鎮國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很多隱秘都一清二楚,這其中當然包括一些安插在南越的暗探,收買的眼線,還有傳遞消息的方法。


    隻是順手換掉個錦緞的事,卻有可能就此撬開這個嚴絲縫合的南越的第一顆釘子,何樂而不為?


    蕭乾坐在馬車裏搖搖晃晃地拄著手肘按了按額角,深覺這種勾心鬥角的事一點都不適合善良正直的自己,剛想了一會兒就頭疼。


    回到頌陽殿時,晚膳剛擺上,方明玨換了身月白色的常服,坐在墊了幾層軟墊的椅子上喝湯。


    蕭乾一看就來氣,頭更疼了:“為了吃不要命了?我都說了你這幾天不能下地。”自己辛苦示好,給他治傷,結果這小皇帝自己卻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朕已無大礙。”方明玨淡淡道。


    左右看了眼,蕭乾對個小太監招手:“怎麽回事?”


    小太監兩股戰戰,沒想到當個木樁子也能禍從天上來。


    “回娘娘,陛下……陛下不願意我等近身……”小太監不敢抬頭,老老實實道。


    皇上沒權威是宮內宮外公認的,但皇後昨夜杖斃了大內總管的消息卻已經傳了出來,牆頭草,自然要順風倒。


    方明玨垂著眼將瓷碗放在了桌上。


    蕭乾恍然大悟,俊朗的臉上捏出個深情款款的微笑,寵溺又無奈地擺擺手:“罷了,你們都退下吧,本宮服侍陛下用膳。”


    “是,娘娘。”


    宮人魚貫而出,將滿室燈火關在其內。


    蕭乾自來熟地攬過方明玨的腰,將他打橫抱起,放到榻上,順勢手掌按在枕邊,湊近了問:“今兒這出又是演給誰看?”


    “給想看的人看。”方明玨抬眼,“皇後又是演給誰看?”


    “給個狼心狗肺的玩意兒看!”蕭乾惡狠狠地扒開方明玨的衣衫褲子,傷口果然已經滲血,“別亂動。”蕭乾沒好氣地拍了下方明玨的屁股,重新給他清理傷口。


    昨日深夜天黑看不仔細,今天煌煌燈火下一照,蕭乾這才發現方明玨還真是個嬌生慣養的主。皮肉細膩白嫩,如一塊塊細白的豆腐,指尖不經意掠過,觸感滑嫩美好。更有血痕交錯,顯出一分別樣的豔麗。


    這可跟軍中那些糙漢子完全不同,想必比起尋常女子還要精致些。


    蕭乾想著,眼神像帶了鉤子,從肩到背,滑過腰臀,毫不避諱地將小皇帝刮了一遍,筆直的蕭大將軍絲毫沒有意識到他這個舉動有何不妥。


    “皇後,你在做什麽?”方明玨感覺背後異樣,出聲問。


    蕭乾摸著他的腰將他按住,忽悠道:“說了別亂動,這裏傷口裂了,我給你重新收拾下。”


    敏感的腰際被溫熱貼上,方明玨神色微變,扭過頭,昏黃的燭火為他清冷的側臉鍍上一層朦朧曖昧的紅暈。


    “七日後是你的生辰,你且先搬回鳳儀宮吧。”方明玨忽然道。


    差點忘了自己現在是住在冷宮,蕭乾笑道:“不急,我先住在頌陽殿便可。”


    不急?你不急朕急!


    方明玨深覺自己這一兩日脾氣越發暴躁,很有往一個暴君發展的潛力。


    “皇後生辰要召命婦入宮,操持諸多事務,頌陽殿乃前宮,不合規製,你……莫要任性。”方明玨耐心解釋。


    “好。”蕭乾道。


    這答應太過幹脆,方明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蕭乾挑眉,促狹笑道:“白日裏去鳳儀宮處理事務,晚上回來服侍陛下。身為後宮之主,理應如此。”


    閉上眼,方明玨自欺欺人地眼不見為淨。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此人的不要臉程度,他已然沒轍。


    蕭乾雖說不知臉皮為何物,但人還算重諾。在頌陽殿歇了一夜,次日為方明玨上過藥,不顧斥責地強按著換了衣衫,便點了幾個太監宮女,出征般浩浩蕩蕩一群人回了鳳儀宮。


    鳳儀宮有段時間無人居住,但宮室仍是窗明幾淨,日日有人清掃。


    蕭乾換了身窄袖勁裝,土匪頭子一樣往椅子上一靠,翻著命婦名單,又瞧了眼去年的生辰規製,心裏有了計較。


    他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皇後的生辰無非就是召些內眷入宮,吃頓宮宴,再請個戲班子聽聽戲。他最不耐應付這些家長裏短,閨閣閑情。但方明玨開了口,心裏肯定是有小九九。


    他樂意順著他,看看他的手段,但要想讓他做這個出頭椽子,好處,總是要給的。


    蕭乾摸著下巴,眯起眼笑,活像個看見嫩雞仔的黃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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