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坐在養父母的對麵,這一次的正式見麵,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他們對自己的冷漠,甚至透過養母的那雙眼睛和她描述時的口吻,他看到了厭惡。


    理智上他不該有任何情緒,但事實上,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反應非常誠實,它在顫栗,好像它一直在等一個結果。


    西澤看著她,始終沒有表露情緒,然而養母卻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


    “你現在看我的養神,和你生母當年真的一模一樣,你真的非常像她,看上去爭無辜,好像什麽都不明白,等著別人給你們解答,事實上,你們特別有自己的想法,看你現在就知道了,你不僅繼承了她的樣貌,連帶她的手腕行事風格,都如此相像。”


    她身旁得男人大約覺得她說得太多了,皺眉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製止,一直沉默坐著。


    西澤抬手放在那保險盒上,碰了一下,抬眼,終於道:“你一定挺恨我們的。”


    女人揚眉,笑了笑,“你會變成現在這樣,真讓我刮目相看。”


    “應該是讓你失望。”西澤終於不想再等著對方慢悠悠開口,主動加快節奏:“我沒有像過去那樣自閉無能,一定很讓你失望,得到現在的成就,你也不可能為我欣慰,在光屏上看到我的新聞和照片電影很惡心吧?從來都沒有裝作一個貼心的養母,今天也沒這個打算吧?把生母的遺物給我,順便羞辱我,告訴我她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從內心打擊我。我說的對麽?”


    女人瞪眼,惡狠狠看著西澤,終於,剛開始的偽裝徹底皸裂,露出麵具下原本的麵貌,她幽幽點點頭,轉頭和男人對視一眼,才回頭對西澤道:“看來你不止有攀附男人的本事,還挺有頭腦,也對,如果沒有腦子,怎麽攀附男人。”


    西澤對養母口中攀附男人這話沒什麽反應,反正在他剛剛出道的時候,這種流言蜚語就滿天飛,養母的誤解對他來說無所謂,或者說,她更覺得西澤有現在的本事是攀附阿諾德結果,永遠也不可能承認是西澤自己有本事——人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理解的認知。


    西澤看著她,如果他隻是一個局外人,是過去的鄭西澤,他也懶得和女人囉嗦,但事實上,他現在就是西澤,他身體的本能反應如此明顯,放在身側的手臂微微顫抖,腦海中也很快翻出記憶深處的一幕幕,那些全部都是一個養子在什麽事實也不清楚的情況下對養父母的期待。


    一個孩子本能地對家庭父母兄弟姐妹的期待。


    西澤感受到內心中席卷而來的悲傷,那大約是原主西澤的反應,對眼前的養父母他一度有過各種幻想,他們接他回到自己的家庭,給予他家庭,卻最終沒有給他愛和溫暖,他像是童話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次次燃起火光想要靠近他們,最後卻被無情冰冷抵擋在外,對當年的西澤,這大概是太痛苦的一個成長過程。


    真正的西澤早已不在,留下了這具身體,留下了腦海中所有的記憶,如果全部留下,他應該死得很平靜。


    然而現在,當養母描述她嘴中的厭惡和事實時,身體卻有了這樣明顯的本能的反應。


    西澤深吸一口氣,他曾經怒原主有這樣好的先天條件卻不爭氣,現在卻怒對麵的那對夫妻根本不知道西澤曾經的期待和想要靠近的決心努力。


    他看著養母,眼睛因為壓抑情緒赤紅,“你已經報複回來了,你用了這麽多年,早就報複回來了,你還有什麽不爽的?你心裏應該很痛快。過去的我被你收養,在不知道這些實情的時候,一度感激你們夫妻接納我進入你們的家庭,讓我成為你們中的一份子。我想要成為你們的兒子,討好你們,靠近你們,想得到你們的鼓勵,你們拒絕我,冷漠對我,我還要一次次反思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自閉。”


    西澤一口氣將這些說出,心中的鬱鬱之氣終於消散不少,想來原主死的時候也看清也怨恨了不少。


    女人隻是冷笑,男人依舊沉默,這和西澤預料中的反應相差無幾,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隻是幫西澤爆發出來,將他曾經想說卻來不及說出的話告訴他們——人活得這麽不容易,死當然要死得甘心。


    “如果真像你們說的那樣,我不欠你們什麽,今天見麵,你把我母親的遺物給我,從今往後,如你所願,也如我所願,大家都不用再見了。”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女人抓起麵前的金屬保險盒,想要朝西澤扔去,卻被西澤一巴掌按在盒子上。


    兩人對視,互不相讓,女人雙目赤紅,竟是被西澤的話徹底激怒,丟了她一身的冷傲氣質,顫抖著嗓音道:“對,你說的對,上一輩的事情確實不該下一輩承受,可如果你不承受,你那死去的父母怎麽對得起那麽多因為他們喪命的研究員?”


    “夠了。”一直沉默的男人終於打斷。


    西澤一愣,本以為隻是一些恩怨糾葛,沒料到會牽扯出其他人命。


    金屬保險盒上倒映著西澤的麵孔,女人低頭看了看,抬眼時,目光淩厲而有些瘋狂:“你看,你的樣子,為什麽銀河係的人類這麽多,隻有你能顯出純血統的亞裔麵孔?大家都是血統,為什麽就隻有你?你就從來沒有好奇疑惑過?因為你的父母,因為我們,都是當年同一批的基因科學家,因為你的父母,死了那麽多科研人員,你母親卻奢望我將你好好養大。都是因為他們!都是因為他們才會死那麽多人!!都是因為他們!!!”


    女人的瘋狂令人驚愕,西澤的養父卻隻是將女人摟進懷中,拍了拍,安撫道:“不要偏執了,這和他無關,你自己也清楚,不要再想了。”


    西澤沉默以對,女人的嘶吼回蕩在寂靜的大廳內,漸漸變成了委屈的抽泣與哭訴:“都是他們……都是他們……”


    西澤搞不懂到底是怎麽狀況,養母的反應不似在裝,如果都是真的,那養父母多年來對西澤的冷漠還真的不是憑空而來,竟有這樣的瓜葛在其中。


    一直沉默的男人摟住懷裏的妻子,安撫著,好半天之後,才抬眼對西澤,淡淡道:“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我們也不再是科研人員,過去那麽多年,事情早就了結了。和你無關,但我們心裏一直認為是你父母的過錯,才釀成那麽大的失誤。冷漠地對待你,確實是我們默認在報複,心中有怨氣。但今天過來,也是因為我們承受了快二十年,想要徹底了結過去。你父母的遺物交還給你,對你我們沒有感情,以後也不會有怨恨,不會再有往來,互不相幹,到此為止。”


    女人低聲哭泣,似乎隱藏在心中多年的情緒得以宣泄,西澤無言以對,沉默坐著,身體的反應此刻徹底消失,好像原主徹底將這具身體交給了他。


    他看看眼前的保險盒子,再看看對麵的夫妻,痛苦的過往延續到第二輩,折磨了這麽多人,養父母決心放過西澤也放過他們自己,可真正的西澤早就死了。恩怨最終還是會化做一杯塵土,埋入地底。


    男人說完,用手帕擦幹妻子的眼淚,帶著她離開,西澤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大廳,心中也說不出有什麽滋味,但似乎,一切也就這樣了。


    沒多久,凱恩從樓上下來,見西澤還坐著,以為他在難過,悄悄過來拍拍他道:“人都走了,朝前看吧。”


    西澤抬起頭,臉上也沒什麽悲慟,凱恩瞬間覺得自己在浪費感情,“沒哭啊,我以為你在哭。”


    “以前哭啊,現在沒什麽了,算是把事情解決了吧。”


    凱恩不多問,隻是坐下來,看看茶幾上的保險盒,再看看那道不常見的密碼鎖。


    “二十年之前的生物基因鎖,現在不常見了,看來他們沒說錯,原來真的是當年那批科學家。”


    西澤一愣,表情有些不妙:“院長你竟然偷聽?!”


    凱恩聳肩:“拜托,這是我家好麽?!”


    “你剛剛說,那批科學家?是什麽意思?”


    凱恩隻是搖搖頭:“你別問我,我隻是道聽途說的事情,回頭給你找個研究所,讓人給你把這盒子打開,你可以問更專業的人,他們知道的比我多。”頓了頓:“嗯,阿諾德知道的也比我多。”


    “阿諾德?”西澤愣了愣。


    “嗯,他知道一些,之前你養父母不願意見你,他就查過一些,應該知道吧。”


    西澤這天拎著盒子回去,不覺得難受,隻有一種肩膀上擔子落下的輕鬆感。他想西澤已經死了,死的時候大概不甘心,現在應該甘心了,他過去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事情,現在可以去和真正的父母團聚了。


    西澤無法評判什麽,隻希望如果有來生可以重新做人,希望死去的西澤能投胎做個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孩子,順利在家人的陪伴下平安長大。


    回到海島,阿諾德牽著兩隻虎貓一直在等西澤,見西澤從飛艇上下來,連忙迎上。


    小白以為鏟屎官從隔壁海島帶了什麽好吃的,撒丫子跑過來,鼻尖嗅嗅盒子,發現什麽都沒有,轉身又跑了。


    阿諾德看西澤手裏拎著個保險盒子,走過來自覺接過,問道:“怎麽樣?”


    西澤歎口氣:“沒什麽,他們過來結束恩怨,以後互不相幹,那是他們還給我的,是我生父母的遺物。”


    阿諾德什麽都沒說,吻了吻西澤的額頭,“先回去吧,吃點東西。”


    西澤點點頭。


    當天回到海島,西澤給阿諾德描述了一下當時見麵的情景,說完後,西澤問他:“院長說你查過他們?”


    阿諾德“嗯”了一聲:“順手就查了,不過沒查到他們的背景竟然是這樣,隻知道他們的背景資料似乎被感動過,沒想到會和二十多年前的基因研究有關。”


    西澤撐著腦袋,一邊用光屏搜索相關資料,一邊問道:“什麽研究?死了很多人?”


    阿諾德走過來:“別查了,與那項研究有關的所有資料網上都沒有,很難查,隻是傳聞死了很多科研人員,你的養父母可能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聯邦讓他們隱姓埋名生活,給他們自由,也剝奪了繼續做研究的可能。”


    “那個保險盒裏也不知道有什麽。”


    “找人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西澤對那個遺物盒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一個什麽樣的遺物需要在他成年之後才給他,裏麵又有什麽?聯邦對那個研究諱莫如深,怎麽會允許當年的科研人員留下那樣一件遺物?


    阿諾德看出西澤在晃神,走過去:“別多想,那些事情和你無關。”


    “我們之前拍,也是和基因背景相關,你說,那個盒子裏,不會也有什麽重要的基因片段吧?!”西澤這麽一想,寒毛直豎,演員的職業病又犯了,不這麽想都難。


    阿諾德無語的拍的腦袋:“電影拍多了吧?哪有那麽誇張。”


    在西澤和阿諾德回劇組拍戲之後,沒幾天,凱恩果然找到了會開那個基因密碼鎖的人,為了安全起見,沒有把盒子單獨交出去,而是請那個醫生專門來了海島一趟。


    西澤本來以為會開這種二十年之前的基因鎖的怎麽也該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醫生,結果對方一進門,竟然是個同樣二十歲不到的青年。


    凱恩引薦道:“這是生物製劑方麵的博士生,我家裏人介紹的,信得過,交給他吧。”


    西澤點點頭,那男生不善言辭,冷著臉接過盒子看了看,抬眼掃了西澤一眼,點頭:“可以。”


    男生帶了一整套的實驗工具,專門運過來提取dna用的,花了一個小時時間,提取了密碼需要的西澤的dna序列,重新排列組合之後,又用血液重新融合成了一小瓶製劑,交給西澤道:“我並不建議你打開這個盒子,由衷的建議。”


    西澤接過那一小瓶的密碼鑰匙製劑,不太明白道:“為什麽?”


    凱恩看著那男生:“你應該直接說。”


    男生脫掉白手套,擦擦手,掃了一眼那個黑色的保險盒:“這種需要提取dna的密碼盒,20年前就廢棄不用了,而且這種密碼鎖方式,有非常高的等級,普通醫生根本無法解鎖。我不清楚是誰告訴你,這個盒子隨便一個醫院醫生就能解開,但我認為,告訴你的人,可能本身就不知道這個dna鎖的等級,所以才會這麽說。如果是這樣,這個盒子裏很可能有非常重要的東西,以至於留盒子給你的人,都無法相信轉交的人。結合密碼鎖背景和等級,這裏麵,說不定留著二十多年前基因方麵的研究成果。如果是這樣,你還是別打開了,直接交給我。”頓了頓,看著西澤:“因為我是專業的。”


    還以為裏麵有什麽危險的東西,西澤鬆了口氣,凱恩差點抬腿踹那男生一腳。


    阿諾德看著他,幽幽道:“不必,就算有,我也能找到處理的途徑,交給合適的人。”


    男生冷笑了一下,點頭什麽也沒說。


    西澤捏著手裏的小瓶子看了看,走到保險盒麵前,還是毫不猶豫地將液體倒進了密碼鎖裏,那密碼鎖吸收了含有nda序列的液體,很快融化,最終整個揮發消散。


    西澤和阿諾德對視一眼,接著慢慢打開盒子,然而讓人驚訝的是,裏麵竟然還有一個密碼盒。


    西澤:“……………………”親爹媽,你們逗我呢?


    那男生沉默想了想,走過去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一亮,“快打開!這是基因存放盒!”


    箱子卻突然“啪”一聲被扣上,順著盒子上的那條手臂向上,竟是阿諾德。


    男生明顯一頓,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差點跳腳,接著冷冷道:“我幫你們打開了盒子,給我看一眼又能怎麽樣?”


    阿諾德與他對視:“你放心,如果是很重要的,對聯邦對人類至關重要的東西,我會主動交還給聯邦,我們隻是演員,留著也沒用。”


    “給我看一眼,就一眼。”男生堅持道。


    西澤看看男生,又看看阿諾德,阿諾德似乎不太信任他,不過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研究成果,也確實交還給聯邦最好。


    西澤拍開阿諾德手,“我剛剛好像看到裏麵的盒子壓著什麽東西。”


    重新打開保險盒,果然,裏麵的盒子下麵壓著一個紙質信封,信封裏躺著一封簡短的信,展開——


    “兒子:爸爸媽媽永遠愛你,不能陪伴你長大很可惜,希望你的未來一切順利,能留給你的東西不多,除了對你有利的純亞裔血統,還有就是這個基因存放盒。將來如果需要,可以把交還給聯邦,用來換錢換地換你想要的一切。”


    西澤突然覺得畫風不對,不是說因為失誤慘死很多研究員麽?怎麽這封信處處透露著“我的父母是個呆逼”的畫風?難道事實根本和養父母他們說的完全不同?


    還有換錢換地換你想要的一切是什麽鬼?科學家不是為研究獻身麽?這種留給兒子當財產又是怎麽回事?


    西澤看到這封簡短的親筆信愣住了,阿諾德湊過來看了看,凱恩也湊過來看了看,最後那開鎖的男生也過來看了兩眼。


    大家全都沉默了。


    阿諾德卻突然詭異地勾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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