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太太見紀大老爺愣怔,知道他是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當下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若是這福澤肯分潤一二到老爺身上,老爺如今何止一個四品的工部侍郎?還有大爺,也該有更好的前程。老爺是嫡長子,這縣主也該出在老爺這一房不是嗎?”


    別的話還罷了,說到了如今的官職,正是紀大老爺的心中的痛處。


    “就是出在二弟的一房,於我也是一樣的。”雖是如此,紀大老爺沉吟半晌,還是說道。


    紀大太太暗中一笑。


    夫妻多年,她了解紀大老爺甚深,無論到了什麽時候,紀大老爺說出來的話都冠冕堂皇。可知道紀大老爺嘴上如此說,其實言不由衷。


    “老爺風光霽月,是如此想,隻怕別人未必如此。老爺多年來都在京城,並不曾回過清遠,誰知道二老爺做了什麽手腳?不是還有人曾經覬覦過紀家的福地?若是二老爺動了福地的風水……”


    紀大老爺變了臉色,紀大太太立刻就住了口。


    “太太,你是說……”


    “老爺,我什麽也沒說。我是深宅婦人,能懂得什麽,不過一片為了老爺和子女的心。”紀大太太以退為進。


    紀大老爺卻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來,不住地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一麵皺眉思索。他越是思索,就越發覺得紀大太太疑心的對。


    這些年來,紀家先祖的福蔭和福地的風水,其實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好處。他這些年在京中做官也算順利,靠的都是楊閣老。就是貪墨賑災銀子一案中,他因為得了紀二老爺的書信得以置身事外。當時是認作祖宗蔭庇,但是現在想來,卻並非如此。


    如果當時他跟隨欽差隊伍南下,也絕不會貪墨銀兩。等貪墨案爆發,他就獨樹一幟,有楊閣老保著他,為他營謀。他正可以趁機加官進爵。


    其後。他因為沒有功績,又被人揭出往年退親、以及父喪奪情的事體,被言官彈劾不孝。雖有楊閣老鼎力保他。也將事情都解釋清楚了,但是升官的路卻斷了。


    莫非,真的是紀二老爺為了他自己,在福地風水上做了手腳?


    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紀老太爺已經過世。紀老太太對他……


    “老三那樣的都考中的舉人,也被保舉做了官。雖是閑職,可也是四品官……”紀大老爺皺著眉,緩緩地說道,目光中有戾色一閃而過。


    到此。紀大太太知道,紀大老爺已經完全相信了她的話。


    “老爺為人寬仁,從來就不是二老爺的敵手啊……”紀大太太慢悠悠地歎道。


    “二弟他。斷然不會如此。”紀大老爺皺眉,嘴裏卻說道。


    紀大太太不言語。紀大老爺嘴上越是這麽說,心裏就越相信紀二老爺一定是這樣做了。


    “依太太的意思,我們應當如何?”果然,接下來紀大老爺就向紀二太太問計。


    “這件事,隻怕還要同父親和姨娘通個氣。”紀大太太立刻就道。真要與東路那房人鬥起來,楊閣老的權勢,以及姨娘的智謀都缺一不可。


    “畢竟是家醜。”紀大老爺似乎不願意。


    “父親和姨娘也不是外人。”


    “也罷,無論怎樣,隻許他人不仁,我不能不義。”


    “一切都聽老爺的。”紀大太太順從地道。


    “老太太那裏,斷不可錯了一點兒半點兒。”紀大老爺沉思半晌,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他囑咐紀大太太。不論私底下打算做什麽,他是一定要掙一個孝名出來,最起碼也要在朝堂上洗清他不孝的罪名。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夠繼續升遷。


    “我知道,還有一件事,也是當務之急。”紀大太太點頭認同,隨即又說道。


    “什麽事?”紀大老爺問。


    “老爺忘記了父親私下說的那件事?”紀大太太提醒紀大老爺,“雖還沒有明確旨意下來,想來年底之前就會有消息。我看二老爺和二太太就是衝著這件事來的。……這件事上,曉蓮可不能輸給曉棠。”


    “是了,多虧太太提醒。”紀大老爺恍然大悟,立刻點頭。


    無論如何,那件事上,紀曉蓮是不能落在紀曉棠的後麵。國丈的分量和國丈兄長的分量,可是不一樣的。


    “長幼有序,這件事就交予太太。”紀大老爺鄭重囑咐紀大太太,而他也要抓緊時間安排人手,將另外一件要緊的事辦了。


    紀大老爺和紀大太太低聲商量了許久,直到三更鼓響,才熄燈安歇。


    冬月二十九,紀曉棠大妝打扮,一身朝服全副車架進宮謝恩。


    跟隨紀曉棠一同進宮的,自然是程嬤嬤。也多虧了程嬤嬤將一應諸事料理的穩妥利落,因為紀曉棠被封為縣主,以後難免要與宮中的人物來往,程嬤嬤還將許多她從前不肯說的事,都告訴了紀曉棠。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如今雖然是隆慶帝當政,但是韓太後在後宮和朝中都有極大的勢力,很多事情,其實是韓太後在說了算。


    這次進宮,紀曉棠也是先到慈寧宮拜見韓太後。


    到了慈寧宮門前,紀曉棠在門口等候,就有宮女進宮去稟報。雖然是第一次進宮,但是因為聽程嬤嬤仔細說了宮中的情形,紀曉棠少了幾分生疏,多了幾分穩妥。


    程嬤嬤就跟在紀曉棠身後,進宮之後,她臉上表情未變,然而紀曉棠卻能看得出來,程嬤嬤是有些激動的。


    兜兜轉轉,她從皇宮出去,如今又回來了。


    程嬤嬤不願意回來,但是為了紀曉棠,她不能不來。


    站在慈寧宮的門口,紀曉棠心中籌劃著下一步的打算,而程嬤嬤卻感覺到了宿命。


    韓太後並沒有讓紀曉棠在外麵久等。很快就有宮女出來,引領著紀曉棠到了慈寧宮正殿。


    紀曉棠行禮如儀。


    “起來吧。”韓太後在上麵說道,等紀曉棠起身,她又讓紀曉棠到她近前,“讓哀家好好看看你。”


    紀曉棠走上前幾步,直走到韓太後的近前。


    大殿內雅雀無聲,韓太後細細地將紀曉棠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點了點頭。


    “相由心生。果然長的順眼。”韓太後讓紀曉棠在她身邊坐了,就問起紀曉棠的年紀、家世,都去過哪裏。讀過什麽書,在家中日常都做些什麽。


    紀曉棠都一一的答了,慢慢地看清了韓太後的模樣。


    韓太後今年已經年過六旬,然而看上去不過四十許的模樣。竟是保養的十分年輕,且妝容描畫的很是精致。就是衣著也頗多亮色。


    韓太後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即便是如今,她臉上也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除了眉尖三道深深的豎紋。以及嘴角兩道深刻的法令紋。


    這幾道深紋,讓韓太後的麵容在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刻薄。


    紀曉棠心中就回想起韓太後說的。相由心生來。


    然而,韓太後待她態度十分溫和。問的話也仿佛是親近的長輩般閑話家常。即便如此,紀曉棠並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你在清遠的事情,我聽長寧說了。竟有許多是我從未聽聞的……”韓太後就讓紀曉棠將清遠的事情跟她詳細的說一說。


    親身的經曆,紀曉棠無需準備,當即娓娓道來。


    韓太後竟也聽的入了神,其間還問了幾個問題,紀曉棠都一一答複了。


    “難為你這個孩子了!”聽完了紀曉棠的敘述,韓太後臉上的神色越發溫和,“以你的年紀可算是十分難得,哀家想,就算是換成了哀家在你的境地,也不會做的比你好了。怪不得震兒屢次在哀家麵前誇獎你。”


    紀曉棠的心中就是一動。韓太後何等身份,與她也是初次見麵,怎麽就會說出“換成哀家在你的境地”這樣的話。


    這可不是程嬤嬤敘述中的韓太後。


    而那句“震兒屢次在哀家麵前誇獎你”,紀曉棠相信,韓震並不是這樣膚淺的人,他絕不會這麽做。


    “太後過獎,實在不敢當。……太後洪福齊天,若是太後所在之處,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


    韓太後一直看著紀曉棠,聽紀曉棠如此作答,她不由得又仔細看了紀曉棠一眼。


    紀曉棠神情誠摯,語氣平穩。


    韓太後哈哈笑了起來。


    “長寧說哀家見了你,一定會喜歡你。果然是個可人疼的孩子,簡直沒有一處不可人心。這一次,長寧倒是很眼光!”


    “母後又在說我什麽,我可是自來就有眼光!”韓太後的話音落地,長寧就已經笑著從外麵走了進來。


    紀曉棠立刻就意識到,長寧果然在韓太後跟前受寵,而且不是一般的受寵。她不僅可以不經過傳報就走進慈寧宮,還敢在韓太後跟前這樣說話,簡直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女一樣。


    無論從哪一方麵來看,韓太後都不是普通人家的母親。


    紀曉棠心中正在尋思,長寧已經走到了她跟前。長寧先是向韓太後福了一福,然後就親親熱熱地握住了紀曉棠的手。


    “曉棠,你可來了。若不是方才有事情絆住了腳,我早就來見你了。”這麽說著話,長寧還拉著紀曉棠的手晃了晃,“曉棠你沒有怪我吧。那天還說要找你說話,可惜我這幾天實在是忙。今天你來了,正好咱們好好說話。”


    “認識了新朋友,就不理母後了。”不等紀曉棠說話,韓太後就笑道。


    韓太後此刻笑起來,眼角就漾起了笑紋。這是長寧沒來之前所沒有的。紀曉棠暗中瞧見,立刻記在了心裏。


    “母後,我哪有不理母後。”長寧立刻就放開紀曉棠的手,快步到了韓太後身邊,整個身子幾乎都靠在了韓太後身上。


    韓太後眼角的笑紋越發的深了。


    “母後,曉棠第一次進宮來,對宮中的規矩不熟。曉棠人很好,母後可不要任人為難了曉棠。”長寧小聲跟韓太後撒了幾句嬌,隨即就又笑道。


    “這還用母後吩咐,不是你早就吩咐了下去,曉棠是你的朋友,不許人慢待了她!”韓太後嗔著道。


    長寧就咯咯地笑,然後就坐在韓太後身邊跟紀曉棠說話。


    “我一會帶你好好在宮裏頭逛逛。”


    “怎麽,讓你抄的經文,都已經抄好了?”韓太後問。


    長寧就吐了吐舌頭,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許你來見曉棠一麵也就罷了,你還想什麽,還不快去將經文抄寫好,否則再不許你出宮,也不許你叫了朋友來宮裏見麵!”韓太後就唬下臉來。


    “母後……”長寧苦著臉央求韓太後。


    韓太後竟不為所動。


    長寧垂頭喪氣。


    “曉棠,等我抄好了經文,就打發人去叫你,到時候咱們再好好說話。”長寧被宮女嬤嬤簇擁著起身往外走之前,又叮囑紀曉棠。


    她反複說跟紀曉棠好好說話,想要說的,自然是祁佑年。


    韓太後的目光追隨著長寧的背影,直到長寧走了,韓太後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雖比你大上幾歲,卻還是孩子的性格。我看你是個穩妥的孩子,長寧與你交往,我很放心。”韓太後還要叮囑紀曉棠幾句,就有人進來稟報,說是“封大人求見。”


    韓太後眼波微微一橫,又跟紀曉棠說了幾句話,就叫來一個女官,“領安樂縣主去見見皇後吧。”


    女官領命,就帶著紀曉棠繞道慈寧宮的後殿出來,徑奔坤寧宮。


    坤寧宮門口,紀曉棠等候了約有一盞茶的工夫,才被領進大殿。


    韓皇後半倚半靠在榻上,隻跟紀曉棠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了紀曉棠出來。等候的有一盞茶的工夫,而麵見韓皇後,也就半盞茶的時間。


    從皇宮中出來,坐在馬車上,紀曉棠若有所思。


    “嬤嬤,皇後的病……”紀曉棠低聲問程嬤嬤。


    “皇後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好。”程嬤嬤的眼神閃了閃,告訴紀曉棠道,“不過我出宮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


    程嬤嬤出宮的時候,韓皇後還是體弱,可今天紀曉棠所見的韓皇後,分明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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