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酷暑時節,午後難得的下了一點雨,隨後天又晴了,到了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終於有了一絲絲的風帶來些微的涼意。


    花廳四周都圍了紗帳,燃了蚊香,紀家諸人除了紀老太太,都趁著這難得的時光,聚在花廳中避暑。


    長生也被帶了出來,他在紀二太太懷裏坐了一會,就坐不住。紀曉棠就起身,將長生抱了在花廳中閑走,或是指著花廳中的各種擺設,或是指著花廳外不遠處的花木,一點點地叫長生記認。


    紀二老爺和紀三老爺就坐在花廳中,談論今年的旱情,還有莊子上的各種瑣事。


    就是這個時候,前頭小廝趕來稟報,說是大門外來了幾個人,為首的人自稱姓韓,說是紀三老爺和紀曉棠的舊交。


    “姓韓,是我和小叔的舊交?”紀曉棠抱著長生站住,心中微微一動,就問來稟報的小廝,“那人長的什麽模樣?”


    小廝忙如實地將來人的外貌描述了一番。據他說來人相貌英俊,且氣度非凡,也正因為這樣,小廝絲毫不敢耽擱,是一路從前頭跑來稟報的。


    “莫非是……”紀曉棠心裏將自己認識的人篩選了一遍,就有了猜測。


    如果真的是那個人,可就非同小可。


    紀二老爺聽紀曉棠說了,也忙站起身。


    “若是他,但萬萬不能怠慢了。”紀二老爺忙就讓紀二太太帶了長生回屋去,他自己就整了衣衫,親自帶著紀曉棠和紀三老爺往前麵走,一直迎到了大門外。


    紀家門口兩盞燈籠,將門前一塊空地照的雪亮。幾個商旅打扮的漢子簇擁著一個青年男子。就站在門前。那男子頭上帶著靛藍璞頭,身穿月白長袍,正背著手看紀家的門上的牌匾和兩側的對聯。


    紀曉棠一眼就瞧見了男子,心中猛地一跳。


    此刻,男子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微微低頭,不急不緩地望了過來。赫然正是那位神秘的韓大老爺。


    紀曉棠和紀三老爺都認出了來人。然而紀二老爺卻是從來沒跟韓大老爺謀過麵。但是一眼瞧見來人,紀二老爺就打了個愣怔,隨機目光朝紀曉棠瞟了過來。


    紀曉棠微微點頭。


    紀二老爺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他急上前走了兩步,就朝韓大老爺行禮。


    “在下……”


    韓大老爺就扶住了紀二老爺的手,不讓他拜,同時微笑著看向紀曉棠。


    紀曉棠和紀三老爺這個時候也趕上前來。依著長幼給韓大老爺行禮。這一次韓大老爺笑著受了禮。


    紀二老爺是極聰明的人,就瞧出來人是並不想讓人知曉身份。當下也就不再執著於行禮,而是側身將來人往裏讓。


    “貴客臨門,有失迎迓。這門前說話不便,還請到寒舍裏麵說話。”


    “好。”韓大老爺極痛快地應了。


    眾人這才陪著韓大老爺進門。徑自往前麵正堂來。紀二老爺平時待客,隻按交情遠近,或是在書房。或是在前麵偏廳,這還是紀曉棠記憶中第一次。紀二老爺打開正堂待客。


    韓大老爺見紀二老爺如此,心中也明白,紀二老爺這是瞧出了他的身份。韓大老爺就微微笑了笑,朝紀二老爺拱手。


    “晚生韓震,字澤蘭。紀大人千萬不要多禮。我與紀三弟平輩論交,紀大人年長於我,我當稱紀大人為兄。紀大人若不嫌鄙陋,稱呼我的字即可。”


    韓震當著紀二老爺自稱晚生,同時讓紀二老爺稱呼他澤蘭。


    紀二老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來曆。


    “萬萬不可。”紀二老爺就搖頭,並不肯稱呼韓震的字。


    “紀大人不必如此。想當初京城會試,紀大人驚才豔豔,韓震才疏學淺,自稱晚生,還是高攀了紀大人。……紀大人不如學學令愛和令弟,灑脫可愛。”


    “……實在不敢當。但是韓老爺有命,所謂恭敬不如從命,請恕在下僭越了。”紀二老爺聽韓震這樣說了,這才勉強答應,改稱韓震的字。


    “澤蘭兄是路過清遠,還是有事專門來此?”大家重新見過禮,分賓主落座,紀二老爺客氣地跟韓震說話。


    韓震就笑了笑。


    “此次是身上有些差事,路過任安府,本來是到不了清遠的,隻是想著這裏還有兩位小朋友,離別將近一載,心中記掛的很,所以繞路前來。”


    “三弟和小女都頑劣的很,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澤蘭兄多多見諒。”紀二老爺忙道。


    紀二老爺雖然同意以字來稱呼韓震,但是言談態度上卻是格外恭謹客氣。


    “我與文達和曉棠極談得來,紀大人不必多心。”韓震也客氣地道,隨即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事,“我這裏還帶了一樣東西給曉棠。”


    “有東西給我?”


    “是的,是一封信,有人托我捎給你。”韓震就道,一麵伸手到袖子裏取出一封信來。


    紀曉棠不由得詫異極了,一時之間竟想不出有誰會讓韓震給她帶信。


    等將信接到手裏,掃了一眼信的封麵,竟然是她正在盼著的程嬤嬤的信。


    “這……這封信怎麽到了你手裏?”紀曉棠抬起頭,問韓震。


    紀二老爺並沒有看清紀曉棠手中的信,心中也是驚疑不定,又見紀曉棠對韓震說話太過隨意,並無敬稱,忙就幹咳兩聲給紀曉棠提醒。


    紀曉棠立刻會意,正要彌補,卻被韓震抬手給止住了。


    “紀大人太拘謹了。紀大人再如此拘泥,我就隻有告辭了。……曉棠和文達就像從前那樣極好,我也自在些。”韓震這麽說著,又微微眯著眼睛一笑,“曉棠有話問我,似這般我就說。若是聽了你爹爹的,我就什麽都不說了。”


    紀二老爺瞧了韓震一眼,知道他並不是作態,也就不再堅持,隻是暗暗給紀曉棠和紀三老爺使眼色,讓他麽無論如何說話都要注意些。


    韓震讓紀三老爺和紀曉棠也稱呼他的字。


    紀曉棠點頭,就又問韓震是怎麽得到程嬤嬤的信的。


    “這件事說來巧了。”韓震搖了搖手中的泥金折扇。


    懷遠縣在任安府的東南側。韓震是從河間府。經由懷遠進入任安府,打算到清遠來見見紀曉棠和紀三老爺,然後北上返回京城。


    在懷遠縣城。韓震碰巧從秦家大宅的後牆下經過,遇見秦家的幾個下人在後角門外糾纏。因為這幾個人擋住了韓震一行人的路,就與韓震的手下發生了衝突。


    程嬤嬤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是程嬤嬤主動找上了韓震。


    “她告訴我,是紀大人家的嬤嬤。如今跟隨曉棠出嫁的姐姐住在秦家,有一封極要緊的信。要給曉棠,可惜出了些變故,這信一直無法寄出。她請托我,讓我一定要將這封信親手交到曉棠的手中。”


    原來程嬤嬤一直沒有來信。真的是被秦家人絆住了腳,看來秦家的情況已經非常緊急了。


    不過,程嬤嬤會主動要韓震給她帶信?


    紀曉棠心中就有些不信。事情太巧了。而且,程嬤嬤不像是會這麽做的人。紀曉棠心中雖這麽想。但表麵上當然是不肯露出來的。


    “我正等著這封信。這封信,或許關係到我姐姐的生死。韓小叔這次幫了我的大忙了,感激不盡。”紀曉棠雖然關心信中的內容,但是卻並沒有當著韓震的麵看信,而是先向韓震道謝。


    韓震告訴紀曉棠,他聽程嬤嬤說這封信要緊,竟沒有在懷遠停歇,是一路晝夜兼程來到清遠的。


    “我幫了曉棠這個大忙,想來我在清遠,這三餐茶飯肯定是不用愁了。”


    紀三老爺忍笑,而紀二老爺的臉上的神情難免就有些精彩了。韓震的意思,是要住在紀家。


    “這是自然。”紀曉棠也被韓震這樣的說話給逗笑了。“隻要韓小叔不嫌我們鄉野地方粗茶淡飯,還請一定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


    紀二老爺忙就吩咐人去告訴紀二太太,讓她趕快準備酒席,並帶人將最好的客院收拾出來。


    “酒席就不必準備了,其他也不必過繁,隻要幹淨整潔就可。……此次途徑清遠,是我個人私事,不過住上幾日就要離開,希望不要驚動任何人。”韓震又囑咐紀二老爺。


    紀二老爺會意,忙就點頭答應。


    因為韓震遠路奔波(雖然紀曉棠看他身上並無絲毫風塵仆仆的意味),當下紀二老爺就安排了韓震一行住進了客院。


    至於賓主之間還有許多話,等到韓震休息好了明天再說也不遲。


    這邊安頓了韓震住下,紀家人也並沒有就此歇息。


    紀二老爺就在紀二太太的屋子裏,對紀二太太囑咐了再囑咐,一定要招待韓震這位貴客。


    “二哥,澤蘭究竟是什麽身份?”紀三老爺也跟了來,到這個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問紀二老爺。


    紀二太太也有些奇怪。


    “我也正要問,他是什麽來頭,讓老爺如此緊張?”


    紀曉棠此刻也在旁邊,她雖然沒問出口,但顯然心中也在疑惑。


    “我當年殿試之時,曾經有幸麵見過當今的聖上。”


    “什麽,韓震他,竟然是當今的皇帝?”紀三老爺猛地站起身。皇帝微服出巡,這可是隻有在話本和茶樓說書中才有的情節,難道今天就被他們給碰到了。


    紀二老爺忙擺手,讓紀三老爺稍安勿躁。


    “當今聖上的模樣,我如今還記得。今天來的這位,雖比聖上年輕些,但是模樣卻有七八分相像。”紀二老爺緩緩說道,看紀三老爺又要說話,怕他胡亂猜測,緊接著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錯,今天這位,應該是聖上的兄弟。”


    大行皇帝共留下四個兒子,如今都已經成年。當今聖上在兄弟中排行為二,以太子之尊繼承大統,他的三個兄弟都已經分封為王,分別是安順郡王、靖肅親王和靖安親王。


    其中靖安親王年紀最小,相貌與當今皇帝最為相像。


    “靖安親王的外家就是三朝閣老的韓家了。”所以靖安親王在外行走的時候,如果不便暴露身份,就常常自稱姓韓,那正是他外家的姓氏。


    “當年我參加會試,座師正是當年的韓閣老。”而當年的韓閣老,正是靖安親王的親外公,所以今天韓震在紀二老爺麵前自稱為晚輩學弟。晚輩是自謙,學弟則正是從當年的韓閣老那邊論起的。


    因為這兩件,紀二老爺已經能夠認定韓震的身份。


    “原來韓大哥是這樣的身份!”紀三老爺的神色就有些複雜,“怎麽當初他還瞞著,如今在二哥麵前就肯露出來了。”


    韓震並非姓韓,而是姓秦,真名應該叫做秦震。


    而秦震,正是大行皇帝幺兒,如今的靖安親王的名諱。這一次,他雖沒有明說,但已經相當於是在紀二老爺麵前表明了身份。


    “那是因為你們倆怎麽樣也不會認得他,可我就不同了。”


    “爹爹能猜出他的身份,那麽謝伯伯呢?”紀曉棠突然問。


    謝子謙跟紀二老爺是同年,也曾經參加殿試。既然紀二老爺能猜到韓震的真實身份,謝子謙也同樣可以猜到。可是謝子謙卻半點兒也沒有向紀二老爺透露過。


    紀二老爺沉吟半晌。


    “是得了王爺的囑咐吧。他人在官場,更加身不由己。”


    這一次,韓震不是也囑咐了紀二老爺,說是切不可以泄露他的身份和行蹤嗎?想來當初住在縣衙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向謝知縣的囑咐的。


    “現在南方洪澇,北方大旱,我看這位澤蘭王爺倒像是清閑的很。”紀三老爺就道。


    “怎麽可能清閑,不過是不便讓咱們知道罷了。”紀二老爺就道。像韓震這樣的身份,沒有聖旨是不能夠擅自離京的。他一旦擅自離京,便會背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韓震離京到此,就算是他說路過也好,身上必定背負著要緊的皇命。


    “他既然不肯說,咱們就不要問,就算看到什麽,猜到什麽,也隻假裝不知道。”紀二老爺囑咐紀曉棠和紀三老爺。


    紀曉棠和紀三老爺都點頭。


    韓震這樣一尊大佛,如今住進了紀家,對紀家來說,還不知道是福是禍。然而眼前,他們還有別的事需要擔憂。


    “還有程嬤嬤的信……”紀二太太忙就提醒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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