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等了一會沒聽到動靜,紀曉棠慢慢從地上站起來,走到陷阱邊,往下看去。


    紀三老爺委頓於陷阱底,紀曉棠目光粗略的一掃,入目的是大塊驚心動魄的紅。


    “小叔。”紀曉棠的眼角微濕。


    不論這個人多可恨,他畢竟是她的小叔。如果不是看他不會悔改……


    “曉棠……”


    陷阱裏的紀三老爺這個時候卻抬起頭來,他試圖要站起來,卻又虛弱地摔了回去。


    紀三老爺還沒有死。


    “小叔。”紀曉棠叫了一聲,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現在是什麽心情。


    “曉棠,你小心些,往後退退,別一不小心……”紀三老爺開口說話,語氣很虛弱。他先關注的是紀曉棠的安危。


    “小叔,我在這陪著你。”紀曉棠並沒有如紀三老爺說的往後退,而是扒著陷阱的邊沿說道。


    陪著紀三老爺走完他人生最後的一程,這是紀曉棠能夠為紀三老爺做的。


    “曉棠,別害怕。”紀三老爺臉上強撐出笑來,卻故意惡狠狠地說道,“這是誰挖的陷阱,等我出去,必定不會放過他。”


    話到最後,紀三老爺的臉越發的蒼白,因為疼痛,嘴裏忍不住嘶了一聲。


    “小叔,你怎麽樣?”紀曉棠問。


    “小叔沒事。曉棠,你別在這裏陪著小叔了。你慢慢下山去,讓咱家跟著的人上來,把我救出去。”


    紀三老爺強作鎮定地吩咐紀曉棠。


    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傷的太重,而跟隨的人早就被他甩在山腳下,一時半會根本就來不了。他可能快要死了,紀曉棠下山去找人可以救他,就算救不回他,他不想讓紀曉棠獨自一個人留在這,看著他死。


    對於一個才十歲的小姑娘來說,這太可怕了。


    而且,這樣深且險的陷阱,畢竟是挖來對付大型猛獸的。紀曉棠一個人在上麵,十分危險。


    不能讓紀曉棠出事。


    紀曉棠聽了紀三老爺的話,卻沒有動。


    她可以轉身離開,隻要在途中略耽擱耽擱,甚至不用故意耽擱,她人小力弱,路徑不熟,等到她找人上來,……紀三老爺是不太可能支撐到那個時候的。


    但是紀曉棠並不想這個做。


    “小叔,我知道這裏有陷阱。”紀曉棠突然說道。


    “什麽?”紀三老爺似乎沒聽懂紀曉棠的話。


    “我說我知道這裏有陷阱。小叔,我是故意讓你落進陷阱裏的。”紀曉棠說的很慢,但卻很清晰,她要讓紀三老爺聽清楚。


    “曉棠,你什麽意思?”紀三老爺努力睜大了眼睛。


    這一刻,仿佛永生永世般漫長。


    “曉棠,你故意讓我落進陷阱?你不知道這陷阱這麽厲害,對不對?”


    紀曉棠跟她開個玩笑,讓他落進陷阱裏摔上一跤,摔的灰頭土臉。但是不巧的是,這個陷阱並不是能鬧著玩的。


    “小叔,你還沒明白。這陷阱能殺死幾百斤的野豬。我事先都知道。”紀曉棠一字一頓。


    “不可能。”紀三老爺先是搖頭,繼而怒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曉棠,你為什麽這麽做!”


    “你問我為什麽,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


    紀曉棠也怒了。


    “……不肯讀書上進也就算了,家裏不是養不起你。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殺了人,給紀家結了生死仇家,……六親不認的賭棍,輸了宅子,連家裏的祖墳都讓你輸給了人!”


    “大家因為你流離失所!我是餓死的!祖母餓的皮包骨,也活不了幾天了!你不配做紀家的子孫!我為什麽不能殺你!有你在,大家都要死!你去死,你快去死!”


    “什麽,曉棠你說什麽?”紀三老爺的怒火漸漸熄滅,變成了迷茫。


    他感覺到了紀曉棠的憤怒,同時也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滴落在他的額頭。


    紀三老爺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那是眼淚,是紀曉棠的眼淚。


    “我……”紀三老爺呆愣了半晌,“曉棠,你暈倒的那天,你祖父其實告訴了你咱們家的大禍是什麽,對不對?”


    “這大禍,就是我對不對?”


    紀曉棠沒想到紀三老爺會這樣想,一時沒有出聲。


    “我,我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把大家害的那樣慘!那我是該死。”紀三老爺的語氣越來越低,頭也垂了下去。紀三老爺似乎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曉棠,你告訴我,是誰贏了咱們的宅子,是誰贏了咱們的祖墳?”突然紀三老爺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又抬頭,“誰敢贏咱們的宅子?祖墳,誰要贏了咱們的祖墳做什麽?”


    紀三老爺的一連串問話,都問到了點子上。他方才變得暗淡的目光此刻卻格外的閃閃發亮。


    紀三老爺雖不學無術,但實際上也是個聰明不過的人。


    “小叔,就算告訴了你,又有什麽用。如果不是你不爭氣,憑他誰要算計紀家,也算計不去。”


    不過是被禁在家裏背了幾天的書,一旦得到機會,他就跑出去賭。分明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算計裏,卻絲毫不覺,任人擺布。


    “曉棠你告訴我,不然我閉不上眼睛。”紀三老爺卻格外的堅持。


    紀曉棠看了看紀三老爺,緩緩地搖頭。


    “已經沒有用了。而且,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不會相信。不如,你去問祖父吧。”紀曉棠道。


    “曉棠,如果我能活下來,隻要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讓人算計紀家,不會讓你,不會讓大家受一點點兒傷害!”


    “我身上的那些毛病,我都會改。如果我不改,曉棠不用你動手,我自己就不會放過自己。”


    “我雖然讀書不成,但是從不想做紀家的不肖子孫。……我這條命,總會有點用處。”


    紀三老爺這麽說著,竟然摸索著從自己的身上取出一把短匕首來。


    “曉棠,你不信我,我就切了我這隻賭錢的手給你看!”


    紀三老爺說著,真的舉起匕首向自己的右手腕切了過去。


    “慢著,小叔。”紀曉棠突然喊道。


    “曉棠。”紀三老爺抬頭看紀曉棠。


    紀曉棠說不清這一刻她是怎麽想的,但是看到紀三老爺眼睛裏的光,那是她所熟悉的,屬於紀家子弟的,驕傲的,不屈的光彩。


    紀三老爺先前為什麽不再求生,後來又為什麽想活下來,紀曉棠自信都看的明白。


    “曉棠,肯定是你祖父讓你這麽做。我不怪你。”紀三老爺這樣說,但同時也在紀曉棠的眼中發現了什麽。


    “曉棠,讓我為紀家做些什麽再死。你祖父跟前,以後我自己去請罪。”


    紀三老爺重新舉起了匕首。


    “小叔,你缺了隻手,還能做什麽?”紀曉棠就在這個時候開了口,“你已經流了太多的血,手切下來,你也活不成了。”


    “你不是要活著為紀家做事,保護大家嗎?那就別自尋死路。”


    “曉棠。”紀三老爺眼中的亮光更盛,他當然聽得出來,紀曉棠現在是不想他死了。


    然而,他真的能不死嗎。紀三老爺看看自己腿上和身上的傷,隻能苦笑。


    不過是一息之間,他就在生、死、生、死之間幾度徘徊,這個時候麵對死亡的威脅,他竟然坦然了。


    紀曉棠看著紀三老爺眼中的光又漸漸暗淡下去。


    那是紀三老爺的生命在流逝。


    從家裏出來,她打定主意讓紀三老爺死。而現在,她要紀三老爺活。


    “小叔,你千萬別泄氣,趕緊把傷口好好包一包。我這就去叫人來救你。……我一定會盡快找到人,小叔,你要爭氣,不要讓我失望。”


    紀三老爺抬著頭,滿眼都是紀曉棠急切的臉。


    “好,”紀三老爺點頭,“咱們紀家人不能輸。曉棠,我等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紀曉棠匆匆答應一聲,起身就往山下跑去。


    “救命!”紀曉棠放聲喊。


    從這裏去找紀家跟隨服侍的人實在是太遠了。但是紀曉棠記得,從這裏往西轉,從一道山坳下去,那裏似乎有一戶人家。


    山裏的人,大多都是獵戶,家裏常年備有傷藥。


    隻要她找到這戶人家,帶人來先止住紀三老爺傷口的血,再讓人去山下送信。這是救紀三老爺最快、也最有效的辦法。


    如果這期間,還能碰上什麽人,有什麽人聽到她的聲音趕過來,那就太好了。


    但願蒼天保佑。


    不知道是不是紀曉棠的誠心真的感動了老天,就在她這麽想著的時候,耳中竟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紀曉棠也顧不得多想,立刻就轉了方向,衝著那腳步聲跑了過去。


    “來人啊,有人掉陷阱裏了,快救命。”


    那腳步聲卻還像剛才一樣,並沒有因為紀曉棠的喊聲而有所變化。


    紀曉棠疾步向前跑,剛繞過一株酸棗樹,就差點撲進一個人的懷裏。


    那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推擋,最終卻將紀曉棠抱了個滿懷。


    粗糙的青色土布褲褂,腰間紮著條洗的褪了色的褐色布帶,腳下卻是雙*成新的皮靴。背上還背著弓箭。


    這是一個獵戶打扮的男子,身材高大魁偉,紀曉棠的身高僅到他的胸部。紀曉棠推開來人,抬起頭。


    紀曉棠微微有些困惑。


    這人似乎並不老,因為臉上並沒有皺紋,但好像也不年輕,褐色的臉膛,鬢邊些微露出幾塊白斑,滿臉的絡腮胡須如同荒草般,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了,糾結成團。


    紀曉棠分辨不出他的長相,隻能看出鼻梁高挺,一雙眼睛黝黑深邃。


    這麽普通的一個獵戶,竟然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這樣的念頭飛快地在紀曉棠的腦海中閃過,紀曉棠已經站穩了身子。


    “跟我去救一個人,重重有賞。”


    推薦弱顏完本書


    [bookid==《深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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