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府清遠縣


    春回大地,萬物複蘇。清遠縣背山麵海,春天來的更早一些,街上的行人大多都已經換上了夾衣。


    紫石巷在清遠縣城西,是城中鬧中取靜的好地方。剛過未時,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在紫石巷一座朱漆大門前緩住了去勢。車簾被風掀開一角,車中人隱約可見。


    這門樓四柱三間,雕梁畫棟,門前兩座方形石墩,雕刻著精巧的魚戲蓮底紋樣。馬車在門前並不曾停下,而是徑自往前進了西角門。


    三三兩兩的行人遠遠地瞧見,就都停下來觀望議論。


    這氣派的大宅內住的,就是清遠縣內第一等的人家紀家了。致仕回鄉的紀老太爺三年前染病過世,紀家兩個在外做官的兒子都回家丁憂。如今,紀老太爺三年喪期已過,今天正是紀府上下除孝的日子。


    紀家父子三進士,在清遠縣烜赫一時,紀府除孝自然有一番不同的排場。眾人剛目送一眾僧道從紀府離開,就看見縣中最有名的李郎中被這樣請進了紀府,看樣子似乎是出了什麽大事。


    “莫不是紀二老爺身子有什麽不好?”就有好事的人如此猜測。


    這樣的猜測並不是空穴來風。


    紀二老爺至情至孝,這三年來按照古禮為老父結廬守孝,就是身體強壯的男子隻怕都受不了,何況是紀二老爺這樣的書生。這一兩年間,紀府已經請了李郎中入府兩次為紀二老爺診脈。如今除孝,紀二老爺哀思過度,有些什麽差池就也並不十分意外了。


    而且,有眼尖的人早就發現,車中除了李郎中,還有紀家的紀三老爺和城中的江大老爺。


    紀家人口並不多,能讓這兩位親自去請郎中,除了紀家的老太太,也這就隻有紀二老爺了。可誰都知道,紀家老太太雖然年近五旬,身子卻一直硬朗的很。


    “並不是二老爺,聽著好像是紀家的三姑娘……”一人壓低聲音道。


    紀家三姑娘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卻這樣大的排場,眾人不免心中暗暗盤算,隻怕,紀家是出了大事了。


    “聽著說怕是不好了!”


    這句話證實了眾人的猜測。大家不免唏噓,這樣的一個年幼的小姑娘,聽說自小跟著她父親紀二老爺熟讀詩書,很是聰慧溫順,而且還是個美人胚子。小小的年紀,又生在錦繡堆中,就這樣夭折了,實在可憐。而紀家在除孝這一天出了這樣的事,也算得上是黴運當頭了。


    可是,並不曾聽說紀三姑娘染了什麽疾病,怎麽突然之間,就不好了?!


    紀府後宅


    紀老太太在臨窗的大炕上盤膝坐著。她雖將近五十的年紀,但麵容白/皙,身形富態,看著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剛除了孝,紀老太太穿著一件石青緙絲的對襟大褂,烏黑不見一絲白發的頭上隻插戴了兩隻福壽字的金簪,石青緙絲的抹額中間卻嵌了顆指甲蓋大小的祖母綠。


    紀老太太緊繃著麵孔,一看就是情緒不佳。紀府的二姑娘紀曉芸就坐在紀老太太的身邊。


    紀曉芸是標準的瓜子臉,一雙杏眼出奇的大,更顯得櫻/唇點點,分外嬌俏。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緊挨著祖母坐著,雖然極力鎮定,但是煞白的臉色還是顯出了她此刻的驚懼。


    紀曉芸在炕上坐著,一邊卻忍不住往炕下瞄去。


    紀老太太炕下左右各擺了三張黃花梨的太師椅。紀二老爺就在左手第一張椅子上正襟危坐。他也是緊繃著臉,眼中難掩焦躁,分明察覺了紀曉芸的動靜,卻並不去看紀曉芸。


    紀曉芸收目光,麵色越發慘白,又往紀老太太的懷中靠了靠。


    紀老太太似乎是感覺到了孫女的情緒,隻是此時季曉棠的情況不明,實在不好開口說些什麽,隻輕輕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院子裏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紀老太太,紀二老爺和紀曉芸臉上都微微變了神色,目光急切地向門口望去。紀二老爺更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進來的,卻並不是家中的丫頭小廝,而是一個中等身材,頭戴青色璞頭,年約四十出頭的男子。


    “老祖母,二叔,”這男子進門來,就是一臉的笑,衝著紀老太太和紀二老爺彎腰行禮,聲音洪亮地道,“托老祖母的福,三妹妹吉人天相,已經醒過來了。”


    醒過來了幾個字一出口,紀老太太就鬆了一口氣,紀曉芸蒼白的臉上也見了些血色。


    紀老太太說了聲好,一麵伸手寵溺地攬住了紀曉芸,挺直的腰背也放鬆下來。紀老太太倚在煙青色的彈墨靠背上,看似完全放下心來。


    “曉棠醒過來了?!李郎中怎麽說?”紀二老爺連問數句,也不等男子回答,目光已經轉向紀老太太。


    紀二老爺雖未說話,眼神中請求的神色已經十分明顯。


    紀老太太放下了懸著的心,神態中卻又帶出幾分不耐煩來。


    “我就說沒事,小孩子家磕磕碰碰的,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偏你們蠍蠍螫螫地。她一個小人家,這樣勞動的一家子長輩親戚,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氣。”紀老太太說話聲音中氣十足。


    隻要沒有性命之憂,那就不算什麽事。她剛才還白白地擔心了一場!


    “不是我說,曉棠被你們嬌養的太過了些。如今在家裏有你們護著,以後出了門子給人家做媳婦,難不成你們也這樣護著。到時候有她的苦頭吃。……我都是為了你們好!”


    “母親一片為兒女的慈心,兒子時刻並不敢忘。”紀二老爺忙低頭說道。


    紀老太太知道紀二老爺是急著要去看紀曉棠,卻偏不就放他走。


    “曉芸不過是錯手,還是曉棠太嬌了些,自己沒有站穩。如今曉棠已經沒事,你和你媳婦不可責怪曉芸。看這會把這孩子嚇成什麽樣子了。別再曉棠那邊沒事,再將曉芸嚇出個好歹的來,那我可是不依的。”


    紀二老爺抬起頭來,目光第一次落到紀曉芸身上。


    紀曉芸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紀老太太立刻瞪了紀二老爺一眼,擺明了是要給紀曉芸撐腰撐到底了。


    紀二老爺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本也沒有打算會重重責罰紀曉芸。然而看此刻母親和女兒的情形,紀二老爺心中憂慮更甚。隻是他生性至孝,並不想有一絲一毫違背母親的意願。


    父親去世,母親寡居,也多虧了紀曉芸早晚陪在身邊,使得母親不至於悲傷過度。


    “都聽母親的。”紀二老爺點頭應道。


    紀老太太聽紀二老爺如此說,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既然這樣說了,可不準反悔。別一會你媳婦和曉棠說些什麽,你又轉了心思,我是不依的。”再次確認紀二老爺不會懲罰紀曉芸,紀老太太才大度地擺擺手。


    “你人在我這裏,心隻怕早就飛到那邊去了。罷了,擺出這幅臉色,我還攔著你去見女兒不成。多大點兒的事情,就生離死別似的,我看不得這個。我這裏不用你了,你去吧。”


    小女兒被大女兒推的一跤撞在門框上,就此暈厥不醒,氣息漸漸的都沒了。老母親卻同時受了驚嚇,要死要活。紀二老爺左右為難,還是選擇留在母親身邊服侍,隻讓妻子去照顧小女兒。


    如今紀老太太發了赦令,紀二老爺忙行了禮,慢慢從紀老太太屋子裏出來,直奔妻子和女兒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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