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拿到稿子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晚上,地點變成了交通賓館。電視上正在播報新聞,冷省長在全省農村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整個講話的核心內容是“減負、引導”,攤開來說,就是減輕當前農民的負擔,各級政府積極引導農民因地製宜走多種經營的致富道理。


    通篇講話裏頭,看不見“管理”這個字眼,更多的用了一些“理解”“對話”“幫助”“傾斜”之類的詞語。講話中還簡單的提了一個新的概念,這個概念叫“新農村建設”。


    王國華默默的看完了完整的講話稿後,冷雨也看完了王國華交來的稿子。兩人相視一笑,冷雨道:“大江省是農業大省,城市人口隻占了很小的比例。農村的問題不能有所改善,我就算當了省長也不能安心。長期以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農村減負的問題,中央也是三令五申,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情況並沒有太大的好轉。所以在講話中,我特意強調了這一點,並且在省委常委會上提出成立減負工作組,江秋同誌也認同我的觀點。孟書記沒有明確表態,但是從局勢來看,這個事情基本是定局了。”


    如今的冷雨跟王國華說話,已經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指點心態。更多是一種商量的語氣。


    王國華絲毫沒有倨傲的意思,反而是一副恭敬的語態道:“冷省長,坦白講,如果不是有您這樣的領導,再好的政策也未必能通過,更別說實施了。我認為這篇講話,不應該僅僅在全省農村工作會議上出現,應該有一個更高的平台去顯示您的執政理念。”


    冷雨嗬嗬一笑道:“稿子已經抄送中央領導審閱,估計一周之內會有結果。”


    王國華笑道:“早先在白溝市工作的事情,我就感受到您對於農村工作的重視。文中的很多觀點,都是您深思熟慮的產物。現今全國一股腦招商引資的大潮下,您的觀點可謂難能可貴。”


    冷雨笑了笑,擺擺手,語態自矜道:“不說這個了,我們國家的農民從建國至今一直苦,出了改革開放初期有一個較大的改變。這麽些年來,農村的落後麵貌沒有顯著的變化,輕一點說是為國家的大政方針做犧牲。重一點說,是我們這些官員的失職。眼珠子都盯在一些見效快的項目上,忽視甚至無視了比重最大的群體。摸著良心說,我這個常務副省長問心有愧了。眼下中央政策有傾斜的可能,我能夠為廣大農民兄弟做一點事情,心裏很高興。”


    冷雨給王國華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嚴格務實,很少有誇誇其談的時候,更多私下裏的談話時,冷雨總是用一種自省的語氣說話。可以說,王國華走到今天,冷雨這樣的上級領導可以說難得一見。非要找一個出來,或許就是許南下了。不過許書記這個人,在權柄的鬥爭中似乎更加出色一點。其他方麵倒有點被遮掩的意思。


    兩人並沒有談起西部開發的稿子,也沒有喝酒的意思。王國華很識趣的起身告辭了,冷雨也沒有留人,隻是送到門口。轉過身,冷雨回到書桌前,從抽屜裏拿出眼鏡戴上,慢慢的從頭開始讀這篇兩萬餘字的稿子。


    稿子是打印的,讀起來還算舒服。冷雨看的很慢,不時停下來思索一番。這是一篇站在全國經濟發展戰略的角度來寫的文章,也是王國華不眠不休二十四個小時的產物。期間王主任就算是餓了,也隻是隨便拔兩口飯。當然這些,王國華沒有提起。甚至在最後,連名字都沒寫上。


    …………………………三天以後,王國華已經回到了王家溝時接到冷雨電話,意思為稿子已經多次反複的閱讀。對其中一些觀點進行修改,並且加了一些東西。冷雨希望王國華能在稿子上署名。對此王國華很幹脆道:“千萬不要。”


    冷雨沉默了一會,淡淡道:“我知道了。”於是電話掛了。


    對於收拾東西去越州市照顧兒媳婦的事情,陳翠花熱情很好。不過內當家要出門,準備的事情可不少。首先得交代女兒王秀秀照顧老頭子的吃喝,用陳翠花的原文來說“這個老東西,死活放心不下地裏的油菜,不肯跟著去享福。”其次,陳翠花準備了很多東西,從小孩子用的尿片到地裏產的花生山裏的風幹野味等等。裝了好幾肥料袋。


    王主任對於母親的大動幹戈,進行了一些勸解。但是完全沒有效果。母親很牛氣的說:“你懂還是我懂?你生過孩子還是我生過?街上買的尿不濕哪裏能用?孩子的皮膚嫩,尿布一定要用棉布的……。(下略一千字)”王主任被興致勃勃的母親轟炸的是抱頭鼠竄,無奈的隻好一等再等。


    一直到上飛機的時候,陳翠花才算是後悔了。辦托運的時候王主任漏算了,沒有讓母親離開。聽到高額的托運費時,陳翠花才意識到兒子是正確的。當然,這個意識是建立在經濟學的角度上。她帶去的東西,加起來都不足兩百塊。航空公司這些心黑的資本家,居然按照重量來收費,這讓陳翠花狠狠的心疼了一把。在飛機上一再念道一些王主任根本聽不清楚的嘟囔。頭一次坐飛機還是頭等艙,母親大人關心了一下機票的價格,沒防備的王主任隨口告知,於是又一次狠狠的心疼了一把。一直到下飛機,陳翠花還在念道,後麵的位置便宜一半之類的話,回去的時候如何。


    飛行的過程王主任的耳朵遭了罪,不過也是值得的,因為陳翠花沒有頭一次乘飛機帶來的不良反應。王主任私下裏認為,這是耳朵的功勞,幫助母親分散了注意力。


    王主任的“豪宅”讓母親又狠狠的震撼了一把,小心翼翼的在劉玲的陪同下,巡閱了一番後。激動的陳翠花開始掉眼淚,說一些感慨的話。什麽兒子真的出息了,當年家裏如何,現在如何,怎麽都沒想到之類的話。然後開始對楚楚和劉玲同學痛說革命家史。


    陰險的王主任借口要上班,給劉玲使個眼色後溜之乎也,總算是解脫了。開溜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王主任小時候調皮搗蛋,抓雞攆狗上房揭瓦的一些罪惡行徑被徹底的揭露。有趣的是,兩個女人對於陳翠花的這些話題,那是相當的感興趣。可以說,一個說的起勁,兩天聽眾更起勁,還很稱職捧哏。比如在陳翠花說起王主任小時候幹的一件天怒人怨的壞事,因為老師批評,下課的時候拿石頭砸老師家裏的玻璃窗。犯罪手段太低劣了,被同學發現並告密。於是當家的女主人上演了一出鞋底與掃帚齊飛,表情共鍋底一色,年幼的王主任對人民民主專政進行了飛奔逃避的錯誤頑抗。晚飯都沒撈著吃,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這爹媽打孩子,不僅僅是手疼,心也疼啊。天都全黑了,也沒見王主任回家,於是全家出動去找。急的嗓子冒煙的時候,姐姐王秀秀意外的發下,家裏的屋頂上有不明物體。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劉玲同學很識趣的問:“屋頂上是啥?”


    答案是很顯然的,王家的磚瓦房屋頂是斜的,但是當年的王主任居然夷為平地,在上麵睡的很香,還很果斷的采取了安全措施,拿一條草繩把自己跟煙囪固定在一起。


    “豪宅”裏笑聲一片的時候,王主任有種後脊梁發冷的感覺。車子開到省委家屬區,停在許書記家門口,拎著一條風幹的野豬腿登堂入室。


    這點東西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心情不錯的許書記甚至還交代了一句:“晚上弄點豬腿肉炒蒜苗,多方點辣子。”


    王主任是主要目的,還是來坦白他回老家時在省城勾結冷雨犯下的罪行。對此許書記表現的特別寬宏,甚至還給予了一點肯定的語言。由此可見,許書記對於冷省長的進步要求,還是給予了肯定的姿態。這其中主要是認可了冷雨對楚江秋的製衡能力,王主任給冷雨送炮彈的行為,許書記當然是比較滿意的,這才是言行一致的舉動。王國華可以想見,假如送炮彈的對象是嶽父大人,許書記的臉色不知道會成啥樣子。


    談的差不多了,王主任表示要溜,許書記抬手叫住道:“等一下,省委最近進行了戰略調整,鑒於北部山區的三個市經濟發展遲緩,政府財政的扶持力度會加大。政府的財政扶持,主要是針對一些基礎建設。段省長這次算是大手筆了,一口氣批字三年內撥款十個億,用於北部地區的基礎建設投入啟動資金。……。”


    王主任得到一個新任務,督導該戰略的具體實施情況,同時一些貧困地區的經濟建設幫扶工作,王主任還要多多費心。總之這是一個很虛的東西,但是下麵的政府有不能簡單對待。換個戲文裏的說法,王主任是微縮版的八府巡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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